32

古蟾好奇心旺盛, 如今毒經不能到手一觀,就軟磨硬泡要宋叔棠詳細說說當日發生的事。

宋叔棠便将秋濯雪如何巧從黑鳳凰口中探得情報,又如何一招制敵, 令柴雄與九冥候魂飛魄散的事一一道來,說得繪聲繪色,引人入勝。

這叫秋濯雪不得不苦笑起來, 他覺得宋叔棠倘若以後不想繼承祖業,說書也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古蟾摸了摸自己的胡須:“騙人家女娃娃的心救人?這個事兒聽起來好像不是你的風格啊。”

難道騙男娃娃的心救人就是我的風格嗎?!

秋濯雪簡直百口莫辯,最終無奈道:“我怎有這樣大的魅力?”

“哼哼。”古蟾道, “你倒謙虛。”

閑話說得差不多時, 萬劍山莊已近在眼裏, 近來賓客如雲,門丁都幾乎分身乏術, 可宋叔棠才言明身份,立刻有下人領着衆人往大廳裏走去。

萬劍山莊存世數百年之久,代代翻修擴建, 規模不必多說,楊青原以為山雨小莊已很了不得, 沒想到這萬劍山莊竟要比十個山雨小莊加起來還更氣派些, 不由得暗暗感慨起這腐朽的舊社會來。

只是還沒等楊青再多感慨幾分,這封建社會的院子就快要磨斷他這平等自由的一雙小腿, 對一重又一重的房屋也沒了興趣, 腦子裏只盼着快些見到大廳。

大廳外的廊上堆着許多箱子, 顯然是有人送了禮來, 想來是有所求, 秋濯雪便知廳內應當是在商量一些要緊的事,便對古蟾笑語道:“哎呀, 秋某這一未得請帖,二是兩手空空而來,實在無禮。人家禮數周全,只怕主人家要覺得我輕慢,倒叫我一時間不敢進去了。”

他這一提聲,是與主人家打個招呼,免得匆忙入內打擾人家。

“你不是送了宋小子來麽?”古蟾不知彎彎繞繞,只冷哼一聲,一把握住秋濯雪的手,“再說還有我老人家,我就不信還有比你禮數更周全的人了,他們要是趕你,老人家也不在這裏呆了。”

不過兩句話的功夫,步老莊主步淵停已從廳內急急出來了:“哎呀!古神醫這是說哪裏話,實在羞煞老夫,可是下人何處怠慢了您老人家?惹您這般不快?”

秋濯雪微微一笑道:“是秋某不請自來,唐突主人,還望步老莊主海涵。”

步淵停大笑道:“煙波客來訪,叫敝莊蓬荜生輝才是,何來唐突一詞,倒是老夫待客不周,有失遠迎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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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同古蟾還有秋濯雪打過招呼,這才仔仔細細瞧了瞧宋叔棠,滿面激動之色:“好!真好,宋賢侄也無恙,老夫已聽說你遇襲一事,可惜鞭長莫及,實在心焦如焚,見你一切都好,老夫這才安心。”

在四人裏,步淵停唯一不認識的只有楊青,見他雖無武功,但跟随秋濯雪身邊,也并不是個侍童模樣,一時拿不定主意,也贊他一聲少年英雄,一同請入廳中。

廳內已坐着十來人,等到三人落座,步淵停又為他們招呼酒菜,酒水才剛滿上,還來不及開口,下人急匆匆進來,低聲道:“老爺,那一位來了。”

他此言一出,滿座皆驚,更是有人立刻站起身來。

“快快有請!”步淵停忙道。

聲音才落,越迷津已出現在門口,他走來時,悄無聲息,好似風都沒有發現,大廳裏的人當然更沒有發現,所有人的臉都忍不住白了白。

“不必請。”越迷津淡淡道,“我來了。”

越迷津的眼睛還是如往常一樣,也仍沒有多少人敢與他對視,只有才落座的秋濯雪靜靜注視着他。

他卻看也不看秋濯雪,只将目光移到步淵停的臉上。

“血劫劍當真現世?”

大廳中人多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此刻卻是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只因越迷津身上的殺氣,已叫人心驚膽寒,步淵停沉聲道:“的确出現在犬子房中,只是不知江湖怎麽走漏消息……”

越迷津并不感興趣,只是又問:“劍還在萬劍山莊之中?”

步淵停神色沉重:“确實在,不過越大俠放心,犬子絕不會……”他的話沒能說下去,因為越迷津正看着他,他額上不知不覺已淌下汗來,覺得所有的話都像擠在嗓子眼裏,無論如何都發不出來。

這簡直不是一雙人擁有的眼睛,越迷津看着步淵停的眼神,也絕不像活人在看一個活物。

“你說完了?”越迷津問。

步淵停只好點了點頭。

越迷津便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且慢!”

衆人才要松一口氣,又被這一聲猛然提起心肝,都循聲望去,不敢置信地看着膽大包天的秋濯雪。

秋濯雪當然知道自己此舉過于突然,不過除此之外,他也實在找不到什麽機會攔下越迷津,與對方說上幾句話。

七年來,秋濯雪從沒為此心焦憂慮過什麽,可如今相逢,卻覺得心中悶着一口氣,怎麽也舒不出來。

他胸中湧動的問題有很多:你今日為什麽這樣不高興?是見着我的緣故麽?徐姑娘好似很仰慕你,你心中又是怎麽想的?血劫劍的事,你早就知道麽?

還有七年錯過的光陰,秋濯雪本有無窮無盡的話要說,然而臨到口來,卻只能靜靜凝視着越迷津的背影,疏離而客氣地問上一句:“秋某有一事想請教,不知方便麽?”

越迷津道:“煙波客智武雙絕,竟也有難事求我麽?”

他眉目冷峻,言辭犀利毒辣,話中殺氣比方才更濃百倍,衆人陡然一驚,不知秋濯雪是何時開罪了這位越大閻王。

就連步淵停一時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出聲調和。

尋常人此刻只怕吓得說不出話來,秋濯雪居然還上前一步,緩緩道:“秋某想問,七年前那位好友,可還在麽?”

秋濯雪猶豫再三,到底還是不願在衆人面前令越迷津為難,他一口道破二人昔日情誼容易,可對方心思卻難琢磨,他是有修好之意,可不是盤算結仇。

七年前?那位好友

衆人不約而同豎起耳朵,這位聲名遠播的煙波客近來在江湖上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并不是他俊俏非凡的容貌,也不是他為摯友四下奔走的義氣,更不是他打抱不平的仁德之心。

而是秋濯雪絕不會為人所否認的魅力。

江湖人逃不開的無非四點:金錢、權力、名聲、美色。

這幾乎已成為人性的弱點。

秋濯雪卻完全避開了這幾樣。

要說金錢,他從不缺錢,也視錢為無物,畢竟風家與玉娘子幾乎就差将聚寶盆遞在他懷裏。

要說權力,江湖受過秋濯雪恩惠的人不在少數,其中許多人甚至已成了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大多都記得昔日恩情,他根本不必拉幫結派,就有人心甘情願為他做事。

要說名聲,見過秋濯雪的人的确不多,可沒有聽過煙波客之名的卻是一個都沒有。

要說美色,玉娘子慕花容生得雖有幾分英氣,但誰也無法否認,她的确是個美人,她每年收集名貴藥材,并非留給自己所用,而是為了幫助秋濯雪的朋友風滿樓,這早已不是什麽秘密。甚至于秋濯雪自己,也是難得俊俏風流的翩翩公子,更不要說他還是江湖上排得上名號的高手之一。

江湖裏不知有多少人,做夢都想成為秋濯雪。

只因這樣的人,天都好似欠他一筆人情債。

在這樣完美的男人身上發生再不可思議的事,都會令人信服,就比如數月之前顏無痕傳來的消息——風滿樓親口承認自己癡戀秋濯雪。

乍一聽的确難以接受,可仔細想想,卻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任是誰也無法抗拒秋濯雪這樣的人,即便他是個男人。

這就好比人們對着絕色美人一見鐘情是理所當然,倘若他人拒不承認,還要疑心是不是嘴硬;可要是有人說自己對醜八怪一見鐘情,那多少是要請去讓古蟾神醫看看腦袋。

這傳聞流傳得如此快,與其說衆人愛看八卦,倒不如說正因為風滿樓、慕花容包括九冥候等人癡戀的是秋濯雪,才叫此事變得極為可信,倘若換作貓三狗四,就在推杯換盞之間拿來下酒的笑話了。

正因過于完美,秋濯雪如今展露出身段之軟,姿态之低,才愈發令人感到好奇。

畢竟佩服歸佩服,男人一點陰暗的嫉妒心總是必不可免的。越迷津對上秋濯雪這樣的好戲,簡直比看血劫劍對上越迷津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在一年前,已死于半陀山。”越迷津側過臉來,陽光照得他面容模糊不清,看不清楚神态,“你為他得罪萬毒老人,他為你滅除後患,你當年所贈,已盡數償還,自此後一刀兩斷,不必挂念。”

秋濯雪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只喃喃道:“盡數償還……一刀兩斷……”

越迷津看着他的臉色,只覺得心頭揪緊起來,倘若心志不堅一些,此刻簡直連為他死也願意。

可一想到當年之事,心腸又頓轉冷酷,越迷津見識過秋濯雪的本事,只要他願意,為他死的人又何止越迷津一個。

秋濯雪玩弄人心的本事,只怕江湖上根本沒人能比得上,別人為他做任何事,倒像是在求他做事,心甘情願不說,生怕自己做得不好,不能叫他開心。

正因如此,越迷津才忍不住口出惡言。

只因越迷津見着秋濯雪,就與世間之人再沒有半點不同了。

當年他追殺萬毒老人,總認為只要此人一死,自己就能幹幹脆脆将前塵斬斷,從此之後再與秋濯雪沒什麽瓜葛,可前不久的那個夢,卻好似在嘲笑越迷津的癡心妄想。

他永不可能忘記這個人。

永不可能的。

就連今日,他來到萬劍山莊,到底是為堂堂正正地再見一面秋濯雪,還是真為血劫劍,就連越迷津自己也難以分辨。

滿座賓客不由得低聲輕呼起來,就連步淵停都忍不住開口問道:“等等,越大俠,你說萬毒老人已死,此事可有憑證?”

越迷津沒有理他。

其實衆人也知,越迷津既開口,當然不可能有假,只是此事實在重大,萬毒老人為禍武林多年,不知成了多少人的噩夢,不料死時竟悄無聲息,一時間有些難以置信。

秋濯雪輕輕道:“步莊主,此事千真萬确,我……我這位朋友,是絕不會撒謊的。”

他說這話時,滿面黯然神傷之色,衆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此事經過越迷津與秋濯雪二人之口,簡直是打了包票,徹底蓋棺定論。

步淵停又忙道:“越大俠,不知這位俠士姓甚名誰,屍骨又在何處,他除去武林一害,實該叫武林同道都知曉才是。”

越迷津冷笑一聲:“不必,他殺萬毒老人,本也不為武林,受不起。”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為武林,也不求名聲,為秋濯雪滅除後患……越迷津又是如此态度……

衆人看着秋濯雪蒼白的臉色,心中不由得倍感奇怪起來。

該不會又是一筆情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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