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來到萬劍山莊已有幾日, 可秋濯雪卻始終沒有見到步天行。
倒是萬劍山莊的客人越來越多,之前懸在秋濯雪心頭的那種不安感又隐隐約約浮現出來,近來風暖, 他便拿了一把扇子随身,輕輕在掌心裏敲了敲。
萬劍山莊的桃花種了許多,春風送暖, 花香四溢,秋濯雪站在花下,長身玉立, 自然引來許多人的注目。
這幾日萬劍山莊的客人漸漸都到了, 下人們也不如之前那般忙得腳不沾地, 有些心思的婢女都忍不住繞路來此處看上一看。
倒不是有什麽想法,不過是愛美之心, 人皆有之。
“都聚在這裏做什麽!”
許多婢女擠在欄杆邊欣賞,忽聽得一聲怒斥,猶如一道驚雷劈下, 驚醒桃花林中成雙成對的莺燕,婢女們也好似這些鳥雀一般, 驚慌失措地四散逃離開來了。
秋濯雪聞聲轉過身來, 欄杆後群芳不在,只剩一名獨臂老者, 見他身着黑衣, 身材高大雄健, 只可惜臉上有一道極長的傷疤, 自左眼處貫穿至右耳處, 于日光之下,猶如鬼神一般, 看得人心中一陣陣發寒。
“閣下,莫非是天縱威李老前輩。”秋濯雪動容道,“不知李前輩有何指教?”
李劍濤成名很早,只怕比秋濯雪出生還要更早,據江湖傳說,李劍濤出劍勢猛力沉,因此江湖人稱天縱威,天縱其威,何等豪情,又是何等威猛。
只可惜好景不長,他在十五年前被仇家設計陷害,一家老小盡數被殺,他自己雖報得大仇,可也被仇家斬斷了右臂,此後消匿無蹤。直到十年前萬劍山莊宴客,江湖人才知是步淵停收留了斷了一臂的李劍濤,他感念萬劍山莊的恩情,也失了當年豪氣,便甘願留下做萬劍山莊一名無名劍師。
說是劍師,其實步淵停也不敢怠慢,向來将他當做座上賓來對待。
秋濯雪暗暗心驚,他雖不曾與昔年的李劍濤打過交道,但卻從現在的李劍濤身上感覺到了一種相當可怕的壓力,這種壓力,甚至在步淵停身上都不曾感受到。
“不敢當。老朽現在不過是萬劍山莊的一名劍師。”李劍濤自妻兒父母死後,心如死水一般,當年名聲已渾然不放心上,漠然道,“煙波客,莊主有請。”
秋濯雪微微一笑道:“秋某何德何能,竟勞動李老前輩大架。”
他本是說句客氣話,哪料李劍濤眉目微動,沉思片刻,竟認真回答道:“許是閣下魅力驚人,莊主不敢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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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濯雪:“……”
有那麽一瞬間,秋濯雪懷疑當初在挽風小築掉進湖裏的不是卡拉亞,而是他自己。
畢竟要不是他的耳朵進了水,他怎麽會聽到這種不該聽見的話。
秋濯雪遲疑了片刻,看着李劍濤正經古板的臉色,嘴唇動了動,一下子不知道該不該再問一遍,最終他還是閉口不談。
他實在經不起第二次打擊了。
秋濯雪不願多說,而李劍濤本也不是多話的人,兩人一問一答後,都默契地往大廳走去。
秋濯雪跟着他走了一會兒,心中已有些了想法,李劍濤如今年近六旬,頭上華發已生,可身體仍強健無比,下盤也極穩,可見斷臂喪親之後,他非但沒有自暴自棄,也許于劍道上還有突破。
“倘若與越迷津約戰的是李劍濤,倒真是勝負難分。”秋濯雪心下暗道,“只是若約戰之人是李劍濤,也許他心裏更高興一些。”
秋濯雪想起越迷津,不由得在心中輕輕嘆了口氣。
不知不覺,大廳已近在眼前,李劍濤領着秋濯雪一同入內,他對步淵停感恩至極,自認為仆,因此并不落座,而是靜靜候在柱子邊上,只是他生性孤傲,對其他人并沒什麽好臉色,坐在步淵停身側的幾名英雄好漢不覺得臉頰發麻,如坐針氈。
秋濯雪輕輕笑道:“桃林之中春色宜人,秋某不覺沉醉,倒叫諸位久候了。”
他仔細看了看滿堂賓客,果然比之前更多,其中不乏幾個生面孔,想來是武林裏剛出名的人物。
秋濯雪由李劍濤領進,一老一少,老者冷硬如鋼鐵,少者和煦似春風,秋濯雪本就是世上少見的美男子,經李劍濤的棺材臉一對比,簡直活像仙人下凡。
衆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當然沒人會否認秋濯雪的容貌很出衆,可是人們看見他時,往往最先注意到的并不是那張臉,而是他身上那種天塌不驚的氣質,還有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來的自信。
年輕人若有這樣的神氣,難免會變成一種惹人厭煩的傲慢,可秋濯雪不然,他的風采并不張揚,也不淩人,而是天生如此。
男人若有這樣由內而外自發的魅力,本已足夠撩動許多女子的芳心,就如江湖上許多武林高手長得雖不俊俏,但他們的本領已足夠讓他們煥發出一種截然不同的魅力。
都說天妒英才,世無完人,必有缺憾,可上蒼似乎格外偏愛秋濯雪一些,他不但很有本事,長得居然還極為俊美,特別是那雙細而長的鳳眼,任何被這雙眼睛掃過的人,都已不自覺挺起胸膛來。
見到秋濯雪的第一面,衆人已明白那些傳聞到底都是怎麽來的了。
秋濯雪當然沒有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他的目光轉過一圈,衆人都循着他的目光微微示意了一下,老成些的點了點頭,年輕氣盛些的,恨不得将胸膛挺得比臉還要高。
古蟾則擠着宋叔棠坐在一起,他脾氣古怪,又是名醫,雖不合禮數,但也沒人敢管,這會兒沖着秋濯雪擠眉弄眼,故意惹他發笑。
奇怪的是,步天行仍沒有出席。
秋濯雪的目光最後落在了越迷津身上,他好似渾然不覺,自顧自地飲了兩杯酒。
原來他已經開始喝酒了。
秋濯雪落座時,腦海之中忽輕飄飄掠過這個想法,七年以來,他們見面次數不多,每次越迷津都只是喝茶,他便也以為這人一直都是喝茶的。
想來,确實已有許多的不同了。
步淵停已站起身來說明此次會客的原因:“諸位已知,這血劫劍憑空出現在萬劍山莊之中,老夫素來不信什麽鬼神之說……”
接下來步淵停說了什麽,秋濯雪卻沒怎麽細聽,他只注意到越迷津的眉頭微微一蹙,将又濃又黑的兩道劍眉,聚成兩座小小的山峰。
堂上紛紛擾擾的,已争論起來,不知說到什麽,李劍濤忽沉聲道:“我也不曾發現。”他這話不過六個字,聲如沉鐘,在吵鬧聲中清晰無比。
衆人一時間面面相觑,江海士緩緩道:“如此說來,送劍之人的輕功定然極為高明,身攜兵戈卻能夠不驚動李前輩的……更是寥寥無幾了……”
此話一出,許多人不由得看向了秋濯雪。
這大廳裏所有人的輕功盡數加起來,只怕也沒有秋濯雪快,他們倒不是懷疑秋濯雪所為,只是心下難免猜測一二。
更何況秋濯雪是中途救人才上萬劍山莊,并非受邀前來,這送劍之人既送劍來,當然是想親眼見見血劫劍的威力……
秋濯雪倒是雲淡風輕,微微笑道:“看來秋某極有嫌疑了。”
其實就連秋濯雪都有些奇怪,能不驚動任何人就在萬劍山莊裏來去自如的輕功高手,豈止是不多,簡直是少得出奇,就連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躲過李劍濤的耳目。畢竟他雖愛好管閑事,但畢竟沒有無聊到要去一試萬劍山莊的本事。
只是他現在謙虛,衆人也未必會信。
做好事時,人家總是懷疑你的本事;可一旦做的是壞事,你再謙虛,人家也未必肯信。這世上的道理就是這麽奇怪。
偏偏此時越迷津忽說道:“他若要做什麽事,還需自己動手麽?”
衆人:“……”
秋濯雪:“……”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只要長了耳朵的人,只怕都聽得非常清楚明白。
有些話本就不必說得太明顯。
江海士眼見氣氛不佳,急忙來打圓場:“我等當然并無此意,只是煙波客輕功上的造詣非凡,不知道可有什麽見教?”
“秋某若說有,要對方真有此舉倒還罷了,若是沒有,豈不有憑空污人清白的嫌疑。”秋濯雪緩緩笑道,“更何況此劍來得蹊跷,至今仍未能查出是出自何人之手,這武林卧虎藏龍,再出一個隐姓埋名的輕功高手,又有什麽稀奇,說不準人家便是要咱們互相猜忌,互相攻讦,這才是真正兵不血刃。”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又令衆人不由得看向了李劍濤,心下暗想:“不錯,當日李劍濤斷臂失蹤,若不是出現在萬劍山莊,衆人豈不也以為他早早就死了。”
步淵停感嘆道:“還是煙波客思慮周全,是老夫想岔了。”
“步老莊主過譽。”秋濯雪淡淡道。
如此一來,線索好似又斷了,倒是衆人回味起越迷津那句話,越發覺得滋味無窮起來,想到二人那名亡友,一時間竟不知道越迷津此言是為秋濯雪開脫擔保,還是有意針對。
就在大廳陷入一片寂靜之時,門上忽倒挂下一個人來。
“談輕功高手,怎能沒我?”
頭一個字時,那人分明還在門上挂着,等到“怎”字時,已來到江海士身邊喝了一杯酒,說到最後一個“我”字時,他又回到門上去,嘴上卻滿是油光,手裏也多了一只雞腿。
正是顏無痕。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今天更新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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