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顏無痕來得很快, 走得也很快。

毫不吝啬地帶來一個血劫劍已在江湖上流傳開來的情報之後,又毫無所求地離去了,在這個送情報要花費好幾匹馬的情況下, 顏無痕任勞任怨地靠自己的大嘴巴跟一雙快腿為江湖人送去一個又一個新消息。

他之前本是擔心會被秋濯雪殺掉才有意出現,現如今卻是不好意思再出現在秋濯雪面前,因此連飯都沒來得及蹭上一頓, 就紅着臉離開了萬劍山莊。

連血劫劍都沒要多看一眼。

這個消息顯然讓步淵停憂心忡忡,從血劫劍突然出現在萬劍山莊,再到步淵停送信給三大鑄記, 還有那名莫名其妙出現的赤火門賭鬼師傅, 只怕三歲小兒都看得出來有人在背後故意推波助瀾。

步淵停确實想過消息會擴散開來, 才會宴請各方英雄,卻沒想到會擴散得這麽快。

越迷津倒是一點都不意外, 或者說,他并不感興趣。

他對血劫劍不感興趣,對即将發生的陰謀也不感興趣, 這些都是名門正派,出了名的大俠該做的事, 與他無關。

甚至是與對他對戰的步天行, 越迷津同樣不感興趣。

若不是挑戰步天行能夠得到與李劍濤切磋的機會,越迷津根本就不會理會那封拜劍貼, 畢竟這江湖上多的是想要與越迷津切磋的無名少年。

人成名只有一個壞處, 那就是遇到初出茅廬的對手, 往往只能勝, 不能敗, 甚至連和局都不行,在相差巨大的情況下, 和等于輸。

他本不善揣測人的意圖與本性,不過事情經歷多了,便也懂了。

越迷津只有一個,可沒名氣的人卻不在少數,他這些年殺性越來越重,并不如江湖人以為的性情愈發暴戾,而是為了求個清淨。

夜間的萬劍山莊仍十分熱鬧,唯有劍林格外清淨。

楊青已聽說了早上的風波,知道有名輕功高手來萬劍山莊走過一遭,他坐在青石上,看着靜靜站在鏽劍邊上的越迷津:“他的輕功真的很厲害嗎?”

越迷津當然不會問他不哭還到劍林來做什麽,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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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無痕。”楊青憧憬地說道,“聽起來就是個輕功很厲害的人物。”

越迷津微微蹙起眉毛,不解道:“嗯?”

“你看,顏無痕,那不就是面也見不着。”楊青攤了攤手。

越迷津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呃,不好笑嗎?”楊青探頭探腦地看着他,見越迷津的确沒有要笑的意思,又尴尬地收回頭來,無所事事地晃着腿,他們沉默了會兒,他才掰着自己的指頭數了數,問道,“比劍是不是還有三天?”

越迷津“嗯”了一聲。

楊青見越迷津始終沒什麽反應,又有些拘謹地問道:“這些天來,多謝你,你有沒有什麽想說的?其實我也可以聽一聽的,反正……我也幫不上什麽別的忙。當然,你要是不想說的話,也沒有關系的。”

他其實并不是很擅長應對越迷津這樣的人,可是在這種環境下,越迷津卻又給予了楊青一種不同于秋濯雪的安全感。

“我認識過一個人。”過了許久,越迷津才道,“我很恨他,也仍記挂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想從楊青這裏獲得什麽答案,也許秋濯雪從未與他提起過自己。

又或是,秋濯雪早像當年一樣,已做好完全的準備。

楊青只在小說上看到過這種複雜的感情,作為一個普通的大學生,他所經歷過最複雜的問題先是考試,再是戀愛,現在則變成了生存問題,于是想了想,挑了個最不踩雷點的問題:“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并不熟悉他。”越迷津道。

“那……是恨多一些。”楊青沒料到是這個回答,生怕戳中他的傷心事,于是眨了眨眼,“還是記挂多一些呢?”

越迷津的臉上倏然顯露出迷茫的神色來,他并沒有維持這個表情很久,而是靜靜看向楊青:“這不像是一個孩子會問的問題,是秋濯雪教你的?”

楊青搖頭。

越迷津看了他一會兒,不知信還是沒有信,并沒有什麽表示,好半晌才道:“也許我該忘了他,是麽?”

“如果你想的話,你要是恨他,當然忘記是最好的,恨總是很傷身體的。”楊青知道他跟秋濯雪不合,生怕自己的話又給出什麽暗示,小心翼翼地挑選着話回答,“可要是記挂的話,既然記挂,說明也有過很好的事……”

越迷津道:“他是為了另一個男人接近我。”

楊青立刻閉嘴了。

這已經不是好不好的事,既然是為了別人接近越迷津,那麽所有的“好”都可能是手段,正如秋濯雪所說的那樣,一個人有求于你的時候,他一定會花費所有心思來讨好你。

如果說一見鐘情是根基不穩的空中閣樓,那麽,這種好簡直是海市蜃樓,遠看宮闕樓閣,近看全是虛影。

楊青果斷道:“忘了吧。”

越迷津看了他一會兒,又道:“那個男人很愛他,他卻也沒有接受,他只是将那人當做朋友。”

這劇情怎麽發展得這麽離奇?!

這讓楊青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異常扭曲起來,他結結巴巴道:“那……那她是自己告訴你,她是為了別人接近你的嗎?”

越迷津搖搖頭:“是他的朋友說漏了嘴,被我聽見的。”

楊青:“……”

話到這裏,還需要再多說什麽,光是這幾句話,就已經足夠他腦補出一個手段狡猾的綠茶釣系蛇蠍美人了。

如果她是為了自己的情郎接近越迷津,那最多算是一句戀愛腦上頭故意傷害別人,可是那甚至不是情郎,這個女人的成分就顯得非常可疑了。

像是越迷津這種一心專注在劍上的劍客,被迷得神魂颠倒,實在不足為奇。

他現在的發言,也完全符合一個完美的備胎形象。

明知道前面就是地獄,可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理智跟感情互相碰撞,如果是室友,楊青會果斷帶他出去喝酒,帶他去聯誼,可這顯然對越迷津行不通。

楊青沒有立刻說什麽大道理,他低頭想了想,忽然說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好嗎?”

越迷津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楊青緩緩道:“這是我從一位姓古的說書人那裏聽來的故事。說是武林中有一個女子美若天仙,她生平最大的愛好,就是看着男人拜倒在她的裙下,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在不同的男人面前,她有時是仙女,有時是蕩.婦,可是她是絕不會動真情的,她只是想征服這些人。”

越迷津很顯然聽懂了這個故事。

因為他的臉很快就陰沉了下來。

“你甚至不知道他是誰。”越迷津靜靜看着楊青,忽覺諷刺,若他此刻說出秋濯雪的名字,只怕這小孩立刻換一套說辭,淡淡道,“何以敢如此篤定?”

楊青十分紮心:“反正無論如何,她既是為了另一個人來接近你,卻又拒絕對方的情意,足以說明你連那個人都比不上,不是麽?”

話音剛落,楊青忽然全身僵硬,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就要以為自己死在越迷津的手中,可最終越迷津只是移開目光,只剩下他渾身冒汗。

越迷津并沒有怪楊青,他說的這些話,豈非都是自己想過的。

“你走吧。”

楊青有些怯怯地問:“那我還能再來嗎?”

越迷津點了點頭。

楊青走出去兩步,又有些于心不安,他想了想,很快跑回來,拽了拽越迷津的衣袖,低聲道:“你真的很喜歡她麽?”

“……喜歡?”

沒料想到,越迷津簡直比楊青更錯愕,他怔怔站在原地,好似完全沒反應過來這個字。

這讓楊青不禁吓了一跳,他一頭霧水地看着越迷津,想起自己之前誤扯紅線的事,腦海裏急忙警鈴大作。

難道越迷津跟這位蛇蠍姐姐居然是純潔的友誼?

只是楊青實在難以理解,問道:“你若不喜歡她,為什麽要在意她不愛那個男人呢?”

“我不知道。”越迷津輕輕道,“我只是……”

他忽然說不出來。

秋濯雪只給了他六天的快樂,卻帶給他的生命長達七年的寂寞與痛苦,也許不止七年,會更長更久。

這正是人的壞毛病之一,總是淡忘歡樂,卻記得傷痛,畢竟傷痛總是需要人去長久地治愈。

在這種情況下,秋濯雪幾乎成為了越迷津的一部分,與劍共享着越迷津的生命。

越迷津從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麽要關注秋濯雪的消息。

就像從來不會有人問他為什麽要練劍一樣。

楊青不願意勉強他,想了想,換個方式問道:“朋友與喜歡的人是不同的,她跟你其他的朋友相同嗎?”

“我只有過他一個朋友。”

太慘了。

楊青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評價這樁人間慘劇,他考慮到自己與外形相同的貧瘠人生閱歷,還有幹癟的社會經驗,決定把這個難題交給秋濯雪來解決。

畢竟現代的好兄弟一般不會睡在一個被窩裏,可是古人卻喜歡抵足而眠。

這種時代性的差異讓楊青偶爾會對關系上做出錯誤的判斷,他眼下非常需要一些場外幫助。

作者有話要說:

楊青在文裏所說的姓古的說書人就是指古龍,不過古龍其實姓熊。

他所說的故事可以認為是《多情劍客無情劍》裏的林仙兒,不過實際上古龍的小說裏這其實是一類女性的代表,如石觀音其實也契合這個描寫,而且她是個絕頂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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