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慕花容查賬的動靜不算太大, 也談不上太小。

生意場就是這樣子,只要稍稍有些動靜,每個人都如聞到血腥氣的鯊魚, 蜂擁而至,盼望着從這位玉娘子手指縫漏下來一星半點好處時,能第一個争搶到。

這些天, 街上人來人往,都是各家的下人在奔忙,商人起早貪黑, 無非逐利, 利有長短遠近, 玉娘子的香料生意先後擱置了兩次,卻又再重提, 無論如何,都顯然是穩賺不賠的生意,只看這生意到底最後會落在誰的口中。

只可惜這些人此番是白跑一趟。

明月影正拿着探子送來的情報審閱, 琵琶盈盈立在架上,一動不動地等待着主人的下一次擁抱。

良久, 她将信紙湊到燭火之上焚毀, 無動于衷地凝視着紙張被烈焰一口口吞噬,只剩下飄零的灰燼。

火光後, 露出明月影一雙晦暗莫名的眼睛。

她于黃昏時抱着琵琶泛舟而來。

這一日下了雨, 江上的畫舫就少了許多, 女子們嬉笑耍鬧的聲音, 隔着雨簾子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 叫人分辨不清方向。

秋濯雪正在樓上賞雨,春雨細若毫毛, 輕輕飄飄,他望見着明月影站在烏篷船之中,便挑揀了一把傘去接。

“這雨下得實在突然。”秋濯雪聲音嘶啞,腰背微駝,迅捷如飛鳥,其勢如驚雷,不知不覺已從舫上砸落在白篷船頭,把一艘好好的白篷船折騰得晃蕩起來,船夫不由吓了一跳,他告了個歉,将傘微斜,緩聲道,“就讓老朽為月影姑娘撐傘吧。”

“多謝老伯。”明月影站在布簾子後,船艙還算穩當,只是晃了晃身體,很快就平衡住,她微一低頭,就進了秋濯雪的傘中。

秋濯雪沉聲道:“得罪了。”

男女到底有別,秋濯雪雖眼下僞裝成一個老人,但也不好占明月影的便宜,因此只是伸手按住明月影肩膀,縱身一躍,兩人轉眼間就落在大船甲板上。

“老伯好俊的輕功。”明月影嫣然一笑,贊道。

“哈哈——”秋濯雪壓着聲音笑了笑,他這其實連輕功也算不上,只是提了些內勁使個笨功夫,與平日輕功相較起來,最多算得上是跳高,“一些小把戲罷了,別淋壞了姑娘與琵琶才是。”

Advertisement

明月影看了看秋濯雪讓出的大半傘面,又瞧了瞧他淋濕的肩膀,柔聲道:“老伯倒是性情中人,我昨日見老伯似背着琴囊?莫非也通樂理?”

“什麽通不通的。”秋濯雪嘶聲笑道,“倒會撥兩首曲子,難登大雅之堂。”

明月影靜靜看了他一眼,大概是相信了,輕喔一聲:“是麽?”倒也沒有後文了。

秋濯雪忍不住覺得有趣,倘若換做任何人來,都難免會客套一二,即便說不出“陽春白雪,下裏巴人,各有其好,各有其美。以樂知情,老伯年歲如此,想來于人情世故深有體會,單此一味,動情之處足以勝過技藝。”這樣圓滑的話,也不該這樣簡單了事。

這女子真的很有趣。

到了艙內,明月影放下琵琶,從船娘那接過一條白色棉布來,輕輕為秋濯雪擦拭了一下肩膀面容,秋濯雪出手如電,一下子隔着棉布按住了明月影的手。

“老伯?”明月影不解道。

秋濯雪面容不變,樂呵呵笑道:“這種粗活我自己來就行了,別累着姑娘。”

“老伯既不願,那我也不好勉強。”

明月影的眼睛猶如春波一般,偶顯料峭寒意,卻也有柔軟溫暖之感,她似是看出什麽,卻不提不問,只是松開手,又再度抱起琵琶,緩緩往樓上走去。

雨下得太晚,越迷津一大早就離開船去忙自己的事了,也許是去找追蹤的人,也許是去找線索,又或者是找個所在練劍;楊青一開始還不顯,半夜暈船厲害,吃梅子緩和了些,正躺在床上睡大頭覺。

船娘們在廚房裏煨甜湯補品,不敢讓自己歇下來,秋濯雪唯一能說話的只有明月影,只可惜這姑娘也忙得很,他只好繼續看雨,看着看着,忽聽見樓上傳來靡靡的柔情之音。

正好船娘将甜湯端出,請秋濯雪品飲,他做了個噤聲的舉動,任由甜湯在身旁散發着幽幽熱氣,凝神聽着曲子。

這曲子顯然已經寫了大半,歡愉柔媚之音挑動心旌搖曳,又忽轉凄婉悲涼勾起愁腸百轉,音中兩情翻覆就在頃刻之間,令人止不住的心緒騰湧。

只是這曲子還未徹底作完,起初情意纏綿,之後蕭索凄涼,再末了,卻突然斷開,叫人空落落的。

良久,秋濯雪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來。

十金買曲,慕容華的這筆生意,做得不虧。

過了一會兒,明月影又在調試琵琶,她改了曲子幾處,欲越濃,苦越切,尤以琵琶相佐,情緒更顯激烈,她卻絲毫不受其亂,冷冷操控其中情/欲/喜怒,淩駕其上。

這曲子絕非是尋常人能寫出的,秋濯雪沉吟不語,過了片刻,待到明月影第三次奏曲時,忽轉入一段幽幽琴聲相和。

明月影的琵琶便住了。

門外傳來老人沉重的腳步,過了一會兒,緩緩響起對方的聲音來:“月影姑娘,老朽可以進來嗎?”

明月影請他進來,只見老人不但帶了甜湯,還背着那把琴,她目光微微一動:“請坐。”

能驅使無利不起早的慕花容四處奔忙,能有這樣一手琴藝,還有這樣的體貼溫存,加上方才擦臉時對方有意阻礙……

倘若說明月影在之前還存有三分疑心,如今也都盡消了。

她終于明白,并非是那些江湖人蠢如豬狗,而是秋濯雪的确是個老江湖,他管這麽多年的閑事還沒死,當然是有幾分本事的。

誰能想得到江湖上有名的美男子會心甘情願扮作一個老人家呢,還老得叫人看不出半點差錯來。

一個落魄富商帶着幼子老奴來投奔有錢親戚,實在太普通正常不過了,難怪沒有半點動靜。

“老朽并無他意。”秋濯雪不知自己是否打擾了明月影,微微一笑道,“只是方才在樓下聽得技癢,還望姑娘不要見怪。”

明月影望着泛出紫藍色香霧的熏爐:“沒什麽好見怪的,你彈得很好。如果這樣也算不通,世上只怕沒有通曉樂理的人了。”

她這話淡淡的,似有點笑意,聽起來刺耳,又好像沒什麽責怪的意思,叫秋濯雪有些讪讪。

焚香彈奏,心靜聲淡,細雨渺渺,幽韻袅袅。

人非尋常人,香自也不是普通香。

秋濯雪凝望着眼前女子,又問道:“月影姑娘為何會選在此處譜曲?”

“老伯認為這是什麽所在呢?”明月影反問道,兩人似乎心照不宣,又好似只是随口閑談。

秋濯雪說得委婉:“勾欄瓦舍。”

“老伯倒是客氣,此處是風月銷金窟,動擲千萬铢。”明月影不緊不慢道,“三教九流中的下九流,下九流中的末等,男歡女愛,污言穢語,轉瞬又是風花雪月,□□纏綿。父母賣女,丈夫賣妻,更甚自己沉淪其中,人生至困至苦,虛情假意,争風吃醋,紛亂不休,這污濁痛苦外卻是一團珠光寶氣,光彩熠熠,迷人無比。”

她話說來既輕且柔,全然不帶半點情意,好似在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人間煉獄,非此莫屬。”明月影臉上笑意稍縱即逝,令她的眉眼倏然充滿一種妖豔而妩媚的動人之感。

秋濯雪突兀明白明月影曲中的居高冷意是何來處。

赤紅錦生性多情,因設情為陷阱;明月影卻是冷眼旁觀,不為所動。

曲以情動人,明月影借他人之情為己所用。

“世間苦難雖無盡,但也有歡樂相伴,希望猶存。”秋濯雪緩緩道,注視着明月影的眼睛,有意開導,“正如愈是深的黑夜,愈快見拂曉之時,不是嗎?”

如此才情,卻如此冷漠,想來這位月影姑娘一定有些無法下酒的故事。

明月影展顏微微一笑:“閣下的琴聲,的确消散些許曲中妖詭怨憤之氣,只是這曲中妖氛,未必總有琴聲及時來和。”

此話,就是別有深意了。

“即便只能再和一次。”秋濯雪不禁想到了越迷津,喃喃道,“也未嘗不能譜出新曲。”

明月影伸手輕輕撥弄絲弦,并沒有說什麽,倒是秋濯雪突然回過神來:“哎呀,老朽忘情,此曲甚妙,可惜凄涼悲哀太過,不由得多言了幾句,還請月影姑娘不要介意。”

“無妨。”明月影垂下臉,斟酌片刻後才道:“不過,聽老伯的口吻,是想到了什麽往事嗎?”

“是啊,我想起了一位分別多年的好友。”秋濯雪嘆息起來,“我……唉,我當年做了一件對不起他的事,如今我二人又再相逢,只盼望今後能摒棄前嫌,重歸……不,應當說是再譜新曲。”

縱然摒棄前嫌,重歸于好,也不過是回到當初的模樣,可是他們已錯過七年,秋濯雪比這要更貪心。

窗外細雨綿綿,房內氣氛詭異。

半晌,秋濯雪又聽明月影輕輕嘆道:“往者不可谏,來者猶可追,無論如何,人生于世,任何事都還是有機會的。”

“是啊。”秋濯雪低聲贊同道,“總是有機會的。”

明月影:“……”

不知為什麽,秋濯雪忽然覺得明月影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起來,她看着秋濯雪的模樣,簡直讓他懷疑自己的僞裝是不是突然出了什麽破綻。

再譜新曲嗎?

有關秋濯雪的事,明月影當然聽說過,也知道三人之間的恩怨糾葛,包括昨日慕容華與她一同下來時,看到越迷津時禁不住心虛了一瞬的神情,統統被她盡收眼底。

在這一瞬間,明月影與赤紅錦想到了同一件事——分明是三人,可秋濯雪似乎只在乎越迷津。

明月影方才有意試探,提及“往者”時,秋濯雪根本沒有半點反應,好像根本就沒有這個人一樣,他的薄情冷酷實在遠超出她的意料。

癡纏的追求者固然惹人厭煩,可面對一個深愛自己到甘願赴死的人,縱然是鐵石也怕要動容,秋濯雪卻比鐵石更加冷血。

不過想到被他所殺的柴雄與九冥候,似乎也并不是什麽出人意料的事。

倒是慕容華……

明月影沉思起來。

要是如秋濯雪所言,慕容華當日只是現身相救,有什麽好心虛的?

除非……秋濯雪所說的這件事對不起越迷津的事,也有他的一份。

嗯,三人定然不會是同時結識的,否則越迷津不該如此厚此薄彼,也不應當如此憤怒,他一定與那位亡者認識得更久一些,甚至……甚至心存愛慕,也許最初是兩人結伴同行,前去挑戰師浮萍。

可是秋濯雪卻介入到了他二人之中,還奪走了另一個人的心。

倘若越迷津真如群雄認為,是為好友的單相思而莫名遷怒秋濯雪,他本該對慕花容也有相同的恨意才對,可是秋濯雪當初在宴席上卻篤定此事與慕花容無關,甚至敢讓群雄去與越迷津對質,足以說明越迷津并不認為是慕花容的過錯。

這顯然不合常理。

可倘若他的憤怒是來源于奪愛之恨,那麽這态度就完完全全說得通了,他雖知不是秋濯雪的過錯,但男人的醋意洶湧起來,無論如何都是克制不住的。

只是他一定不知道,這一切都并非巧合,否則絕不可能再跟秋濯雪同行。

想來當年秋濯雪看上越迷津時,越迷津卻已心有所愛,他自是不可能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發生,而按越迷津的性子,除非斷念,否則絕無可能再看他人一眼。于是秋濯雪幹脆引誘情敵,目的一成,便立刻請來慕花容,将自己幹幹淨淨地摘出去。

如此一來,所有事都說通了。

一個人對深愛自己的人未必會很殘酷,可對上情敵時,總是有多殘忍,要多殘忍。

慕花容的心虛也有了很好的解釋,他當然知道內情,才好配合秋濯雪,對上越迷津難免會心虛。

“老伯心胸開闊,世間少有。”過了一會兒,明月影才不緊不慢地說道,“今日一談,是我受教才是。”

秋濯雪真心實意道:“月影姑娘洞悉人情,也是我生平罕見。”

明月影忍不住“哈”了一聲,明眸望向秋濯雪,意味深長道:“是麽?”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