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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影不但精通音律, 連劃船似也有些本事,竹竿一撐,小舟就劃破月光, 順水而去。
這舟兒極小,雖不像大船那般樣樣都準備齊全,但慕容華出手大方, 這小小的白篷船也布置精心,不但漆得十分光亮,還在當中鋪上木板, 兩邊簾子都熏了香料, 只消将茶幾推開, 就是個醉卧觀星的風雅之地。
受傷的秋濯雪被明月影放在艙室之中,居然并未覺出什麽颠簸來。
他正在思考血劫劍的新線索。
那一抹青影, 是秋濯雪無論如何都不會看錯的。
七星閣的百煉鐵乃是一塊稀世奇珍,只需少許摻入兵器之中,就能增加強度, 在七星閣名氣最高的那幾年裏,百煉鐵已不多, 因此當時的閣主定下規矩, 一年只鑄一把百煉兵。
而這個名額,價高者得。
在風滿樓十歲那年, 是風伯父買下了這個名額。他花重金為愛子定制了一柄小劍, 風滿樓對這份禮物非常珍愛, 如今雖已不适合, 但仍将劍放在自己的卧房之中。
秋濯雪曾把玩過幾次, 雖已過去十幾年,但劍威仍在, 青灰劍身似蒼天之影,猶如光裁。
因此方才在大船上,劍身外的虛殼脫落之後,秋濯雪第一眼就看出血劫劍乃是用百煉鐵所鑄成。
秋濯雪暗忖:“難道明月影就是當年那名女子?”
當年宋叔棠的哥哥宋仲棠正因沉迷美色才丢失了百煉鐵,最後無顏面對列祖列宗,羞憤自殺,之後七星閣也因丢失百煉鐵而沒落。
而盜竊百煉鐵的女子卻始終不為人知。
如今血劫劍現世,明月影顯然是幕後主使之一,秋濯雪有心想再打聽出一些線索來,正要開口,忽然船兒一蕩,琵琶與藏劍之匣輕撞,猛地發出一聲悶響來。
明月影聽見動靜,立刻撩開竹簾來看,只見秋濯雪巍然不動,琵琶與劍匣傾倒,知是方才船體搖晃,叫兩樣東西磕碰,才輕松了口氣,美目流轉,曼聲笑語:“哎呀,他這金貴人,就連這等小事也做不好,真是被嬌養的命。”
她神态悠然自若,似全然不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談起慕容華來仍是親昵口吻,仿佛兩人仍是親密無間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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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濯雪心下一動,緩緩道:“我還以為明月影姑娘轉過頭,就會将他忘了。”
慕容華雖與秋濯雪、明月影是好友,但是秋濯雪與明月影二人卻未必。
“秋濯雪,你似乎話裏有話。”明月影任由小舟漂流,手搭在劍匣之上,又再度打量了一下秋濯雪,似是揣測他的弦外之音,明眸微睐,“我若對他這般無情,你甘願将性命交托我手,豈不是糟糕?”
秋濯雪忽道:“說來似乎很有道理,那秋某為了自己的小命,實在該與月影姑娘多親近一二。今日風清月明,正是好景,不知月影姑娘是否願意與秋某共賞?”
“這有何不可,咱們之間本也沒有什麽大仇,不是嗎?”
明月影吃不準他的心思,只是微微一笑,将人帶出船艙,倚靠在白篷邊緣。
秋濯雪觀望景色,只見離畫舫之地已很遠,那些船只的蹤影漸漸只剩下燈火的勾勒,化為江水上一顆顆閃爍的星子,美得令人心醉。
晚間夜風輕送,明月影的長裙微微搖曳,猶如翩然落在船頭的白鶴,秀麗優雅,任是誰也瞧不出這笑盈盈的女郎心中暗藏什麽心事。
美人美景,當浮一大白。
可惜秋濯雪現在內傷在身,不好飲酒,他有意舊事重提,忽道:“月影姑娘可知道赤火門的赤紅錦,赤姑娘?”
明月影不知他怎麽提起這號人物來,沉吟道:“風月無瑕赤紅錦,這自然是聽說過的。那評榜的花主雖是輕浮浪蕩,但嘴巴倒甜,硬評不成,就軟語來求,這風月無瑕的名號聽着越雅,江湖人越是贊賞,赤紅錦就越難推脫,到最後只能認命上那美人榜,真是好手段,好詭計。”
她目光一斜,落在秋濯雪的臉頰上,又掩唇一笑:“你們男人啊,真是詭計多端。噢,不,如煙波客這般的應該叫風流多情才是。”
秋濯雪:“……月影姑娘不要取笑。”
“好吧,不取笑你就是了。”明月影用竹竿輕劃,變換方向,緩緩道,“你提起赤紅錦,總不會是無緣無故的,叫我猜猜,是與血劫劍有關?”
秋濯雪道:“不錯,我曾在萬劍山莊見過赤紅錦,她英姿飒爽,風采令人難忘,年紀雖輕,但對鑄造一道頗有見解,甚至遠超當年的宋仲棠……”
“我雖不喜歡花主強迫赤紅錦上美人榜的手段。”明月影微微一笑,打斷道,“卻也不代表我對赤紅錦有什麽興趣,你的客套話還是短一些吧。”
秋濯雪凝視明月影,故作訝異:“是麽,我還以為月影姑娘與血劫劍淵源頗深,會對鑄造一道頗感興趣,還是姑娘真正所介懷的是宋仲棠?”
“宋仲棠?”明月影疑惑地看了看秋濯雪,不知他為什麽提起這個名字,不知想到什麽,忽豁然開朗起來,“你的意思是,這把血劫劍是百煉鐵所鑄?”
自百煉鐵丢失之後,百煉之兵就越發稀少起來,幾乎成為珍品收藏,江湖上再不見有人使用,見識過百煉鐵的人也寥寥無幾,明月影當然不識得。
不過百煉鐵雖無眼緣,但江湖上的大小事,卻難瞞過她的耳目,其中就包括了宋仲棠自殺謝罪一事。
因此秋濯雪一問,她腦中思慮片刻,立刻就明白過來了。
秋濯雪當然聽出這句話的意思,不由得一怔:“難道,月影姑娘并非當年那名女子?”
“以美□□人,固然是一種籌碼,可若只剩下這樣的籌碼,未免太可悲了一些。”明月影倒也不氣自己被懷疑,只是氣定神閑道,“至今還無人能讓我淪落至此。”
如此說來,明月影并非真正的主謀,她之後至少還站着一人。
而這個藏匿在黑暗之中的人才是真正盜竊百煉鐵,引發血劫劍一禍的罪魁禍首。
秋濯雪目光一動,試圖動之以情:“月影姑娘難道是受人欺瞞……”
“且住。”明月影的手指抵在秋濯雪的唇上,柔聲道,“受人欺瞞不假,可你倒也不必說些話來惡心我。”
秋濯雪沉吟片刻,轉變策略,決定曉之以理:“自古以來,與虎謀皮,總歸是沒有什麽好下場的,更何況他既無合作的誠意,姑娘又何必為他保密呢?”
“與虎謀皮,卻不知哪只是虎哩。我自有我的目的,他利用我不假,我卻也是在利用他。”明月影笑意深深,“大家都是為了各自目的,煙波客該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吧。”
秋濯雪實在沒見過這樣難纏的女人,他忍不住嘆氣:“既然如此,那不知道月影姑娘如何才願意告訴秋某,有關幕後之人的事?”
“我倒真有一筆交易要與你做。”明月影來回踱步,很快微笑起來,“他既提防着我,也莫怪我禮尚往來了。”
聞言,秋濯雪心中不由得一寒。
這劍在幕後主謀手中,固然不安全,可落在明月影的手中,卻同樣不知道會掀起多大的風浪來。
“說來倒要多謝越迷津,将他給我的人手統統殺死,如此一來,我也省去自己動手的麻煩了。”明月影眨了眨眼,似已想好了辦法,柔聲道,“秋濯雪,我所知也不多,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真正有用的線索,你能追查到幾分,就看你自己了。”
“那麽秋某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呢?”秋濯雪眨了眨眼。
明月影的笑容醉人:“你去給他找些麻煩,叫他沒辦法分心到我身上來,就是最好的酬謝了。”
秋濯雪心下恍然,在看到血劫劍的那一刻,明月影已起二心,她當然需要人牽制幕後之人。
小船總算到岸。
明月影翩然而去,将秋濯雪留在了小船之上。
穴道用不了多久就能沖開,而秋濯雪還在思考剛剛的那筆買賣,無論明月影有怎樣的心思,她既與幕後之人起了争端,兩人争鬥,未必對武林來講不是好事。
而如今血劫劍落入她人之手,得快些告知步老莊主才是。
當越迷津劃船趕來的時候,動彈不得的秋濯雪正靠着白篷,他四下觀瞧了一番,不見明月影的蹤影,才躍上船頭,解開了秋濯雪的穴道。
秋濯雪本就受了傷,又被封穴多時,身體酥麻,軟綿綿地倒向越迷津。
越迷津本是半跪在地,見他一頭栽向自己懷中,本要閃避,卻不知為什麽身子竟一動也不能動,只下意識将秋濯雪摟在懷中,似又回到七年前,秋濯雪受了萬毒老人一記毒掌的寒夜之中。
“她走了?”越迷津問。
秋濯雪看他嚴肅得像個小老頭,有心逗他開心,不由得輕笑起來:“沒走,她在船底下呢。”
越迷津挑起一邊眉毛,看着就要起身去找。
“當然走了。”秋濯雪忙伸手抓住他的衣襟,無奈道,“我與你說笑呢,難道她真鑽到船底下潛水埋伏你麽?你怎麽追來的?”
“慕容華在船上擦了香粉。”越迷津淡淡道,“順風而傳,我就追來了。”
秋濯雪“哦”了一聲,忽內息一滞,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她真的沒有殺你。”越迷津又緊了緊手,懷抱着他,免得他掉下水去,沉吟道,“可是,眼下劍在你手裏丢了,你接下來要怎麽辦?”
秋濯雪擡頭見着他眉頭緊蹙,一副正經的模樣,仿佛兩人仍是往昔商讨如何對抗萬毒老人的模樣,不由得有幾分好笑,故意柔聲哄他:“我不知道,你知道麽?”
他這話當然只是打趣。
哪料越迷津低頭瞧了瞧他,只見秋濯雪面色蒼白,只是唇上尤帶血紅,猶如雪中一枝微染緋色的白梅,說不出的柔弱可憐,此時溫順地依偎在自己懷中,平日明亮狡黠的鳳眼都一眨不眨地凝在自己臉上,如同滿江春水清波,柔柔蕩漾開來,似……似越迷津是他的主宰一般。
越迷津與秋濯雪相處的日子并不算長,可極是刻骨銘心,自然明白他的聰明才智遠勝過自己,他的武功應變也絕不弱于自己,甚至是在待人處世上,也往往體貼得令人察覺不出任何不快來。
秋濯雪強得近乎完美,任何人都信任他,仰望他,甚至越迷津自己,也曾以為自己不過是圍繞他的一顆星子。
正因如此……
才叫秋濯雪這副全心全意地依賴着自己的模樣,顯得更為動人。
越迷津的心中,倏然有一種奇怪而又強烈的情感驟然膨脹開來,他不知那是什麽,唯一能給予解答的人,正躺在他的懷中。
“我先帶你回去。”最終越迷津只是如此說道,“你傷得不輕。”
秋濯雪低聲道:“也不是很重。”
越迷津冷哼了一聲,秋濯雪登時閉口不語了。
他輕輕枕在越迷津的懷裏,未梳起的長發一絲絲,一縷縷,如同纏綿的情絲灑在越迷津的臂彎上。
如天羅地網,不知不覺纏住這柄一無所覺的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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