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昨夜下了一場大暴雨, 清晨才轉為淅淅瀝瀝的小雨,卻仍是沒停。
半陀山上雲蒸霧繞,山道更是被打得濕滑泥濘, 秋濯雪跟越迷津再是藝高人膽大,也沒有拿性命開玩笑的道理,腳步不由得受阻, 只能找個客店先投宿。
哪料這雨時大時小,一連數日都沒有放晴。
秋濯雪早上起來時,先站在窗邊看了看風景, 只見春雨綿綿, 霧氣蒼茫, 昨日還能看到一點半陀山的蹤影,今日就一點都看不清了。
他收回手來, 決定先下樓吃早飯,出門時正好越迷津也已洗漱完畢,兩人就一同下樓。
店小二手腳利落地給他們兩人上了早點, 又殷勤問道:“兩位要飲茶湯嗎?”
半陀山雖是劇毒之地,但也是産藥的好地方, 每年來此與當地人交易的藥商極多, 當地人多多少少是都略知一點醫理。客店老板是個有心人,見這幾日霧濃, 特意讓廚子起個大早煮上一缸藥草茶, 分給旅客們, 分文不取。
作用說大不大, 說小不小, 好比酷暑時的苦涼茶,講究得是個心意。
秋濯雪颔首道:“來兩碗, 麻煩小二哥了。”
“哪兒的話。”店小二習慣性喊一聲,“茶湯兩碗!”
這幾日雨密,衣物似都帶了點潮意,投店裏的藥商禁不住先唉聲嘆氣起來,秋濯雪看他嘆氣的模樣,就知這是在準備例行每日的吐苦水環節,不由得暗暗好笑。
哪料藥商的苦水還沒來得及倒出愁腸,忽然聽見店外馬蹄聲急響,緊接着大門“砰”得被推開,三個蓑衣人急步走進來,倒灌了他一肚子的風雨。
“會不會開門!瞎了你的一雙眼睛!看不見這兒坐着人呢!我呸呸。”
藥商這幾日本就心情不佳,莫名潑一腦袋水,當即站起來,邊抖衣衫邊叫罵起來,。
店小二正好端盤路過,喊道:“茶湯來了——”
那正當中的蓑衣人目光一厲,一只青慘慘的手已從衣袖下伸出,卻不知怎麽眼前一花,竟突然出現一個長身玉立的錦衣公子哥,如玉般柔潤的手指上輕輕搭在他的腕上,無論如何使勁,竟是全然無法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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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快的身手!
腕上失力,指縫間的牛毛針霎時間抖落在地。
蓑衣人臉色大變,左右兩旁下意識要亮出兵刃,只聽那人微微笑道:“哎呀,這位朋友好大的火氣,風雨連綿,确實叫人不快,來來來,小二哥,将我這碗茶轉贈給這位大哥。”
兩人交手轉瞬,加上牛毛針細若發,纖若塵,肉眼難以辨認不說,落地時也全無聲息。
尋常老百姓哪看得出其中門道,只見秋濯雪突然對上這三個蓑衣人,另兩個看上去還帶着兵器,甚是不好惹,一時間都鴉雀無聲。
店小二一怔,顫顫巍巍地将熱騰騰的茶湯遞過。
一無所知的藥商也被秋濯雪吓了一跳,怪叫起來:“見鬼了!你什麽時候跑這兒來的?”
“哈哈。”秋濯雪爽朗一笑,“你擦衣服太入神了,我早就來了。”
藥商尚不知自己死裏逃生了一回,疑神疑鬼地看了他跟蓑衣人一眼,嘟哝了幾句怪人,見兩旁蓑衣人腰間不知什麽時候亮出兵刃來,頓時一縮脖子,噤聲了。
蓑衣人此刻也不去管這藥商,直勾勾地看着秋濯雪,聲音嘶啞:“不知這位朋友姓甚名誰,往後江湖相見,也不至于觸了黴頭。”
秋濯雪不答,欲伸手去接茶碗,只笑道:“路過的閑人罷了,只是想請朋友喝碗茶消消火氣。”
蓑衣人冷笑一聲,劈手奪過茶碗來,店小二手抖得厲害,茶湯幾乎灑了大半在他手上,忍不住驚叫了一聲。
“鬼吼鬼叫什麽!”右邊那蓑衣人乃是個疤臉,模樣看起來格外恐怖。
店小二瑟瑟發抖,幾乎将剩下那碗茶也打翻。
秋濯雪神色淡淡:“看來這位朋友火氣也不小,小二哥,勞你将另一碗給他。”
疤面登時漲紅了臉,猛然抽出自己的長刀來,還不待他舉起,只覺得一陣勁風撲面,下意識提刀護住面門,卻不料手上一股巨力襲來,震得雙臂發麻,虎口失力,幾乎握不住兵刃,這大刀也被擊得往後一彈,撞了他一個頭暈目眩,鼻血橫流,只能連連退後幾步消勁。
“是哪個……”疤面昏頭轉向,長刀駐地,伸手抹去鼻血,口中仍不消停,“哪個宵小——”
他的聲音突然止住,雙眼一陣發直,已看到偷襲自己的“暗器”——一根筷子。
筷子難承勁氣,在落地的一瞬,徹底化為齑粉,風雨一吹,消散無蹤。
疤面順着筷子的方向看去,忽然說不出話來了。
越迷津緩緩從筷筒裏頭又抽出一根來,那裏頭少說還有二十幾根。
眼見老大跟兄弟吃了虧,左邊那個也安分下來,蓑衣人瞧了瞧茶碗,冷冷道:“店小二,這裏頭是什麽?”
店小二雙腿顫顫,戰戰兢兢道:“是……是驅瘴的茶,不過店家舍不得銀子,就用些去年留下的茶餅沫子燒開了雨水,喝……喝不壞的,最多就是去幾趟茅房。”
秋濯雪沒料到還能聽見這一出,委實哭笑不得。
大堂裏有人低低罵了幾句“他娘的”、“狗東西”,都是這幾日喝了藥草茶的人。
蓑衣人也有些無言以對,将這茶碗舉起,他方才不肯讓秋濯雪碰碗,就是擔憂對方在茶裏下毒,此刻一口飲盡,陰森森道:“閣下這個朋友我交下了,今日還有要事,來日再讨教!”
秋濯雪這才松手。
那疤面一抹鼻血,也悶聲将茶喝了,只是氣性極大,将手中茶碗一摔,當即碎了一地。
三個蓑衣人轉身就走。
這三個災星一走,客店老板才敢從櫃臺後探出頭來,瞪起店小二來:“這個碗就從你的工錢裏扣!”
店小二才沒來得及慶幸自己劫後餘生,又聞此等驚天噩耗,當即哭喪下臉來。
老板眼見其他客人面色不善,又立刻苦着臉對秋濯雪道:“客人,這位客人,我這兒廟小,平日只是掙個辛苦錢,實在是……實在是……”
他有心想趕秋濯雪走,卻不敢開口,雖瞧不出這小白臉的本事,但看那三個兇神惡煞的蓑衣人老老實實走了,也知秋濯雪不是個好惹的。
“不妨事。”秋濯雪微微笑道,“店家,我這就走了。”
客棧老板頓時松了口氣,感激地沖他點點頭,此刻只求趁早送走這冤神,因此連這幾日的房錢也不提了,倒是秋濯雪主動放下幾枚碎銀,笑吟吟道:“那個碗就算在我賬上吧,還有這藥草茶……老板往後還是花些心思。”
“省的,省的。”老板尴尬一笑,飛快将碎銀摸回來。
越迷津已在門外等他,見着秋濯雪出來,還遞過來一個窩頭,淡淡道:“你剛剛只喝了小半碗粥。”
“哎呀,還是越兄貼心。”秋濯雪含笑望他,“秋某若無越兄,真是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越迷津提醒道:“很難吃。”
秋濯雪仍然帶着笑:“有情飲水飽,怎麽會難吃呢。”
窩頭果然不太好吃,有些熱氣時就着茶水還能勉強入口,這會兒熱氣全無,幹巴巴堵喉嚨,硬邦邦磕牙齒,秋濯雪吃下去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已有些勉強了。
越迷津就這樣看着他。
秋濯雪嘆了口氣,不得不承認:“果然很難吃。”
越迷津解開水囊讓他喝了一口,又道,“當中那個練的是毒掌,你感覺如何?”
“不及窩頭。”秋濯雪煞有其事。
越迷津:“……”
秋濯雪只是伸出白玉般的手來,笑眯眯地放在越迷津面前:“不必擔憂,你瞧,能有什麽事?”
他內力深厚,尋常小毒奈何不得,更何況又沒與那毒掌對招,自是無礙。
“走嗎?”越迷津并不理會他的笑語,“順帶一提,他們也往左走了,過了半陀山的地界,就是墨戎,倒是正與我們順路。”
“走吧!”秋濯雪有心想追那三個人去,目光一轉,笑道,“咱們來比比腳力。”
語聲還未消散,他已掠入茫茫雨霧之中,越迷津只好緊随其後。
秋濯雪的輕功雖不如顏無痕那般快到可怕的地步,但卻更勝幾分優雅風流,借力也無聲息,加上四處樹幹被雲霧隐匿去身形,看上去好似孤身在空中翩然舞動。
越迷津從後頭望他,只覺得那身影似在夢中一般,不由得恍惚。
二人一追一趕,距離也時遠時近,秋濯雪很快就看到還沒被雨水沖去的馬蹄印,聽見不遠處的馬蹄聲,就停下來等了等越迷津。
“咱們追得太快了。”秋濯雪仍是笑語,眉梢難掩一點得意,“你猜他們要去做什麽?”
越迷津悄然落在他身邊,緩緩道:“殺人放火,不是好事。”
“這三人橫行霸道,藥商失言一句,就要傷他性命。那牛毛針細若游絲,只消掌上毒氣一發,中招者必然受盡苦楚,渾身潰爛而亡。”秋濯雪點頭贊同,“不僅不是好事,也不是好人。”
越迷津看了他一會兒,緩緩道:“他們入店,不是投宿,就是要補充食物。無論如何,必定是人困馬乏。”
半陀山地處偏僻,兩家客店之間的距離大概只比北疆稍好一些,這三人顯然不是什麽良善之輩,卻沒多做糾纏,定然是要事在身,連日趕路,因而越迷津有此判斷。
秋濯雪微微笑道:“不錯,我們卻吃得正飽,正好同他們消遣。”
他故意将正飽兩字咬得格外重。
作者有話要說:
忘記設置存稿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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