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藜蘆既有此等自信, 秋濯雪只好客随主便,暫且留在醫廬之中。
除去聖教針對藜蘆一事,實際上, 找出妖蠱來源才是秋濯雪來到墨戎的真正原因,除此之外,最好還能順便調查出楊青的來歷。
楊青透露的消息并不算多, 而秋濯雪一路行來,發現聖教雖使毒器,但真正用蠱之人并不多。
易肢換體, 妖蠱, 這本該毫不相關的兩件事, 卻隐隐約約都指向了藜蘆一人。
情敵情敵,雖不到死敵那般危險, 但終究有個敵字在,藜蘆顯然不是直爽暢快之人,看來有一陣機鋒好打。
“沒想到藜蘆大夫除了醫術甚是不凡。”秋濯雪拿定主意, 面帶贊賞之色,“就連蠱術也是一絕。”
醫術……
“這是中原人的客套之語。”藜蘆瞧了他一眼, 又轉向伏六孤:“還是你讓他看了你的右手?”
伏六孤下意識用左手摸了摸鼻子, 他這右手雖然康複如初,但畢竟斷過一次, 加上傷口頗為醜陋, 平日有意遮掩, 因而藜蘆才有此問。
“濯雪并非外人。”
這就是默認了。
秋濯雪微微笑道:“除去阿衡之外, 還有外頭的那把月琴。”
直到此刻, 藜蘆才終于正視秋濯雪,真正感到些許驚訝, 眉毛微微一動:“哦?”
伏六孤莫名其妙:“那把月琴怎麽了?”
“用蠶絲弦分離相連的軀體。”若非是有過楊青的提醒,其實秋濯雪也難以想到這一層,将人體猶如物件一般切分,實在有些駭人聽聞,“絲線細微,損傷遠小于刀劍,藜蘆大夫如此巧思,實在令人驚嘆。”
藜蘆的确沒想到秋濯雪居然會看出月琴上的門道。
即便是聖教中人,也不過知曉雪蠶與赤砂本是黏連在一起的,可具體如何做,卻是一竅不通。
伏六孤對這兩個孩子的情況确實好奇,可他因續脈時經受了許多療法,因此從來不問,生怕自己承受不住。
“你說什麽?!”伏六孤失聲道。
秋濯雪微微笑道:“不知秋某說得可對?”
“确實如此。”藜蘆看了他一眼,又對伏六孤道,“你說得果然不錯,他的确是個聰明人。”
縱然是誇獎人時,藜蘆的口吻仍是冷若冰霜。
這會兒正是晌午,春末已至,時近初夏,烈陽較往常更炙上三分,映照在藜蘆平靜的臉上,襯得他眼波流轉,猶如玉石冷光,無情無感,全沒半分人氣,令人不禁感到一陣惡寒。
伏六孤渾然不覺,頗為欣喜:“那是當然。”
秋濯雪:“……”
他正在思考當着藜蘆的面讓伏六孤安靜一些,會不會讓局面變得比眼下更糟。
其實藜蘆很早之前就聽過秋濯雪的名字,比伏六孤求藥更早。
藜蘆仍然記得初見時,野葛差人将伏六孤擡進醫廬當中,他渾身浴血,神志不清,被體內洶湧而起的高熱燒得昏昏沉沉。
任何人在這樣的傷勢下都該死,伏六孤卻還頑強地掙紮着,似是有什麽未了結的心願。
伏六孤足足昏迷了七天,偶爾會醒,醒得都不徹底,并無太多神智,藜蘆給他喂湯藥時,偶爾能聽見他在死生邊緣的夢呓。
他說的話并不多,除去怒罵,就只剩下幾句垂淚的呼喚,翻來覆去不過雙親與濯雪。
直到伏六孤留下求藥時,藜蘆才知道濯雪還有一個姓——秋。
也同時明白,秋濯雪與伏六孤并非血緣親人。
相處四年,藜蘆很清楚,自己對伏六孤是不同的。
與用弓時不同,伏六孤實際上并不是一個善于隐藏的人,他的眼睛永遠比他的嘴巴更誠實,許多話本來就不必多說,只消多看一眼,就一覽無餘。
因此藜蘆也看得出來,秋濯雪對伏六孤而言,同樣特殊。
愈合後留下疤痕的右手,對着大夫都遮遮掩掩,卻能輕易告知秋濯雪;還有之前那番話,要是當初他與秋濯雪同行,絕不會傷重至此,更不會斷去一只右手……
信任、奉獻。
藜蘆從來沒有想過這兩個詞居然會以這樣的姿态,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伏六孤的身上,他還以為這個男人永遠都如一只傲鷹,絕不肯輕易為任何事物低頭。
即便是伏六孤的心也不行。
現在看來,只是伏六孤給予藜蘆的心不行。
更糟的是,秋濯雪竟然真的并非一個蠢貨。
不過藜蘆并不讨厭聰明人,與這樣的人交談,總是更省時省力一些,他的耐心向來有限,不喜歡與不相幹的人浪費唇舌。
“我勉強算是一個學醫之人,曾經也遇到一例。”秋濯雪思考片刻,決定還是不要去幹涉伏六孤的說話自由,藜蘆顯然很樂意跟伏六孤多交流,“只可惜遠無赤砂與雪蠶這般的運氣,想請藜蘆大夫賜教。”
這樣的病例稱得上罕見,藜蘆這一生也不過遇到一例,因此很感興趣:“說說看。”
秋濯雪回想了一下,緩緩道:“是兩個男嬰,背脊相連,雖然竭力救治,但到底未能成活。”
“頭頸呢?”藜蘆忽然問道。
秋濯雪一怔:“亦相連。”
藜蘆沉吟片刻:“死時是一同,還是一前一後?”
他問話雖不多,但是極為關鍵。
“是一同。”秋濯雪答道。
“死後可有将他剖開?”
他?為何不是他們?
秋濯雪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藜蘆,緩緩道:“這自是沒有,雙子的父母甚是傷心,将孩子帶回去入土為安了。藜蘆大夫難道是認為,這兩個孩子是一個人?”
“我沒有見過,你們也未将他剖開,無法檢骨。”藜蘆淡淡道,“不過既然頭顱背脊相連,又是同死,共用心竅與髒腑的可能性極高。而且兩面相對,頭頸相連,縱有脊骨與頸骨,也黏合太過,說是一個,并無問題。”
他不過是問了幾個問題,所說竟與古蟾分毫不差,秋濯雪頗為悚然。
秋濯雪試探道:“我還以為雪蠶與赤砂也是如此?之前我們偶遇聖教的半楓荷姑娘,她說閣下是剖心分人……”
藜蘆冷笑一聲:“割頭剖心,若能成活,滿地只怕都是活脫脫的死人了。”
伏六孤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衆人下意識齊齊望去,他忙清了清嗓子:“天太幹,我去倒點茶來,你們聊,你們聊。”
他一貓腰,就往外頭溜,很快外頭就傳來伏六孤帶着雪蠶赤砂離開的聲音。
秋濯雪暗暗感慨伏六孤的貼心。
三人才收回目光來,越迷津聽了半晌,終于開口:“我看見那兩個孩子臉上有傷,脖頸光滑,衣袖內手臂并無疤痕,他們的情況又如何?”
藜蘆若有所思:“你倒是眼力不差,他們二人情況比起你們所遇的這個男嬰要好一些,他們只不過是臉兒與肚腹相連。”
此言一出,秋濯雪不由得一怔:“肚腹相連……”
莫說秋濯雪知曉一些醫理,單說在江湖上闖蕩,早就見過不知多少腸穿肚爛的倒黴蛋,他若有所思道:“那藜蘆大夫是如何确認這兩個孩子不是共用五髒六腑?”
藜蘆似笑非笑地看了秋濯雪一眼。
這其實已問得有些過于僭越,也非是人人都願意将自己的本事告訴他人,秋濯雪回過神來,本要致歉,藜蘆卻又出乎意料地再次開口。
“病。”
秋濯雪訝異道:“病?”
“幼嬰難承蠱蟲毒氣,因此我無法用蠱。”藜蘆淡淡道,“我本打算看看他們壽限到底多長,等到死了剖屍再觀不遲。可大抵是他們命不該絕,有日雪蠶感染風寒,赤砂脈搏卻仍舊平穩,因此我猜測他們二人不過是皮肉黏連。”
秋濯雪心念一動:“所以藜蘆大夫才決定他們分離開來。”
他并沒有問猜錯了該如何。
藜蘆點頭道:“不錯,這說來并無什麽特別,不過你能看出來,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常人聽聞此舉,往往以為是神鬼之力。”
說來沒什麽特別……
不管是對這對雙胞兄妹的細察入微,還是使用蠶絲分離的巧思,還是這份下手的果決,都叫秋濯雪實在驚嘆感佩。
秋濯雪不由得苦笑:“藜蘆大夫既對我這個外人都如此坦誠相告,為何不告知聖教衆人?免叫他們無端恐慌。”
藜蘆道:“你看出了我的本事,而他們沒有。”
他忽然笑了一下,似帶嘲弄,輕蔑至極:“我不願告知,他們亦不願了解。世間憂樂煩惱,皆由庸人自尋。”
秋濯雪雖覺得藜蘆言辭冷酷,但想起自己背上的那一堆風流情債,不由得嘆息一聲,倒是反駁不得。
赤砂與雪蠶眼下已經清楚明了,秋濯雪本有意從這兩個孩子引出易肢換軀的話題,卻未料竟是這樣的情況。
“這已是很了不得的本事。”秋濯雪真心實意道。
藜蘆端詳他片刻:“卻不是你想要的。”
秋濯雪苦笑道:“确實,我來墨戎時曾聽人說,有大夫能更換陰陽,将男子變成女子,将女子變作男子。因此我還以為……”
“你還以為,我能将一人分作男女二人,也許就是這樣的本事。”藜蘆聲音平平,沒半點波瀾,似是事不關己。
秋濯雪直視藜蘆,面上仍帶盈盈笑意,半點下風不落:“難道藜蘆大夫沒有嗎?”
“激将對我無效。”藜蘆漠然道,“你以為更變男女如此簡單嗎?女子生育,體內孕有胞宮;男子精竅,因有腎囊陽鋒。陰陽颠倒,需将這二者更換易體,斷筋重續。”
不錯,這與秋濯雪當初所想的一樣……居然連藜蘆也不是。
秋濯雪心下一動,想到了伏六孤的傷口:“斷筋重續?”
“我當初的确用蠱為伏六孤續脈。”藜蘆看出他在想什麽,模樣頗為冷淡,“那只脈蠱是經我精挑細選的藥蟲,連接斷筋,血肉再行修補,卻非是無中生有。手上筋脈已是不易,更不必說是颠倒陰陽了。”
話畢,藜蘆又添了一句。
“不過,如果只是開鑿丹穴,連接肉物,不顧及性命,倒是很簡單。”
這話……
秋濯雪若有所思地看向藜蘆,只見他似是無心的随口之語,又似是故意牽引自己的思緒。
“藜蘆大夫說蠱無神效。”秋濯雪忽道,“秋某卻在中原遇到了一只附在劍上的妖蠱,能惑人心智,來去無痕,甚至被劍所傷者,同樣會陷入瘋狂……”
藜蘆聞言,莞爾一笑,口吻篤定。
“你是為此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現在文名都不能出現海王OTZ,最終決定改成《江湖容不下》了。
本來江湖海是對應的_(:з”∠)_
剛剛在搞文名導致更新遲了不好意思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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