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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一語道破心思, 縱然滴水不漏如秋濯雪,也不禁一怔。
藜蘆此時此刻已經将熏爐清理完,他直起身來, 忽然右手一揚,拂掌往秋濯雪面上擊去。
這一掌實在來得平平無奇,悄無聲息, 如風擺柳一般,好似只想打他一個不輕不重的巴掌。
秋濯雪卻感知此招兇險,臨危之際, 霎時間下腰避開, 掌風輕飄飄掠過面門, 頃刻化掌為指,纖長雙指向他胸口要穴探去。
這一指莫說點死, 單是擦過,只怕也夠秋濯雪一陣好受,他不由得微微挑眉, 原本以為藜蘆于醫術蠱術之上有這等造詣,武功必然不會太高, 萬沒想到同樣不差。
秋濯雪腰肢款擺, 淩空一翻,左臂錯身, 架住了藜蘆追來的手腕, 這才得隙回擊。
二人過招, 分明步步殺機, 卻好似閑來切磋一番, 秋濯雪與藜蘆過了十來招,只覺他每每一沾即走, 掌力似重還輕,連消帶打即可化解,可這些招數似乎都有用意,遵循一種奇詭的規則,叫他越打越感心寒,似乎處處都不對勁。
然而要說哪裏不對勁,秋濯雪一時間也說不上來,只好微微一笑:‘突然發難,不言自明,看來藜蘆大夫與此事相幹。”
他語調雖柔,掌力卻甚是剛猛。
藜蘆避開鋒芒,觀察片刻,忽笑道,“你會的兵器不少,用掌是學而不精,還是太精?”
秋濯雪心下一驚,面上仍是笑盈盈道:“秋某本事微末,不比藜蘆大夫起死回生的本事。”
“嗯。看來是太精。”
越迷津冷冷旁觀,覆水劍悄無聲息地貼合腰間,手緩緩搭上劍柄,也許下一刻就會出劍,又也許永遠不會出劍。
屋內狹小,動作難以大開大合,二人交手之時都顯收斂,倒似文鬥,秋濯雪才欲架住藜蘆迎面一掌,忽覺一陣微弱的阻礙,行動間已遲了半拍。
藜蘆的手掌被外力偏了些許,正要擊在秋濯雪肩上,越迷津目光一厲,劍已出鞘,覆水劍已橫貫而來。
哪料失手的秋濯雪好似突然同時失去心智一般,居然跌跌撞撞挺身而出,整個人攔住了劍的去路,整個人也擋在了藜蘆面前。
劍停在了秋濯雪的喉間。
凜冽劍芒,砭人肌骨,幾乎蕩起發絲飛揚,秋濯雪瞬間接近生死的邊緣,他幾乎全身寒毛倒立,微微眨動眼睛,感覺到咽喉處慢慢散開一點寒意,沁透全身。
一滴血,在雪白的脖心處,凝結成赤珠。
收劍同時,屋內器具似被一種無形的氣勁徹底掃蕩開來,自碗到桌椅,頃刻間化為齑粉,消散天地之中,就連藏書的櫃子都轟然倒塌,銅鑄的香爐哐啷落地,碎成了十來瓣。
這等劍威,居然還能收住。
藜蘆看了一眼地上的兩只蠱蟲,蠱王仍自掙紮,僅存的那只相思蠱已血氣消退,緩緩變作灰白,忽然想道:“倒遂了伏六孤同葬的意。”
越迷津劍眉緊蹙,收回了劍。
秋濯雪幾乎在死亡邊緣走過一遭,竟仍然面容不改,甚至還微微笑起來:“越兄的劍法大有進步。”
越迷津輕哼一聲,沒有理會這句誇贊,而是抱劍在旁,冷眼旁觀。
如此一來,秋濯雪終于發現問題所在,他揚起手,只見得日光之下,左腕上正系着一根剔透細微的雪蠶絲,此時因發力緣故,此刻已深深勒入肉中,滲出一圈細細血紅,也許是太緊,并不感疼痛。
束縛尚未消除,冰涼的絲弦沒入血肉之中,秋濯雪感覺它似乎成為自己的一部分,正牽引着手腕活動,它已經失去方才能直接截斷整只手腕的鋒利,卻也沒有脆弱到一扯即散的地步。
正是這根輕薄柔軟的絲弦,方才牽引住了他。
秋濯雪終于明白之前的不對勁是從何而來。
藜蘆并非是在出掌,若不是秋濯雪反應及時,早在第一招時,就已被勒住脖頸,輕易割去頭顱。
“藜蘆大夫果然好本事。”秋濯雪不急不惱,“只是秋某不明白,這是何意?”
他面上從容,心中卻是驚嘆至極,單論武功倒是還好,一加上藜蘆的心計,簡直是世上少見的強敵了。
方才過招,甚至沒有動用蠱術跟毒術。
秋濯雪在心中暗暗合計,他與越迷津聯手,或許能殺藜蘆,然而地上絕不會只有一具屍體。
只是有一點,讓秋濯雪實在想不明白——藜蘆究竟為何動手?
方才十餘招,都未感藜蘆殺意,情況看着嚴峻,實則也不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若藜蘆就是血劫劍之主,本不該這般輕飄飄放過,好似只是嬉鬧;若不是,他不過是制蠱之人,大可說自己不知緣由,何必行此狗急跳牆之舉。
而且言談之中,藜蘆顯然并無為禍蒼生的意圖,是主謀的可能性極小。
難道是有什麽恩情要償?什麽人情債難還?這兩點總覺得也與藜蘆扯不上關系,更何況真是這兩點,藜蘆直說就足夠了,為何非要動手?
還是要袒護什麽人?
藜蘆看上去并沒有回答他的意思。
還不待秋濯雪再開口,情況再生變化——
剛剛書櫃倒塌的聲響實在太大,在外頭與兩個孩子玩耍的伏六孤幾乎是瞬間躍入房中,落地後立刻舞出短矛,喚道:“發生了什麽事?!”
這一聲打斷了秋濯雪,下意識看過去,心中暗暗叫苦。
他并不擔心與藜蘆争鬥,只擔心将伏六孤卷進這場風波裏來,左右為難。
伏六孤看清屋內戰局,神情甚是愕然,卻沒放松雙手,而是緩緩挪移,将短矛指在了藜蘆面上。
外頭很快傳來雪蠶的叫聲:“伏大叔,怎麽了?”
赤砂的腳步聲蹬蹬而上,語調居然有幾分老氣橫秋:“藜蘆,發生什麽事?”
“別進來!”伏六孤喝道,他緩緩後退兩步,去将門關上,似不放心,又喊,“也不準從窗戶偷看!”
兩個孩子哼了兩聲,又蹬蹬跑遠了。
伏六孤望着他們三人,見秋濯雪脖頸左腕都已見血,臉上霎時間變得又驚又怒,本就蒼白的膚色更為慘淡,幾無半點血色。
在場四人,居然連受制的秋濯雪神色都要比他輕松一些。
“他并非為你而來。”藜蘆看見伏六孤,終于有了些反應,“你仍然選他?”
秋濯雪:“……”
一瞬間,秋濯雪想好的所有話都堵在了喉嚨裏,大腦變得一片空白。
盡管藜蘆看起來并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可是這句話聽起來挑撥不像挑撥,争風吃醋也似乎不是争風吃醋,偏又有些暧昧,讓人解釋都不知道從何處下口。
秋濯雪心中忽然冒出一個極為可怕的想法。
該不會……藜蘆只是為了教訓一頓情敵。
想到這個可能性,秋濯雪就有些面容扭曲,要是因為此事平白無故挨了一頓,他實在是冤枉得出奇。
不過似乎想歪的人只有秋濯雪一個,其他三人臉色都很是嚴肅。
伏六孤看了一眼秋濯雪,霎時間捏緊短矛,掌心濕漉漉地滲着汗,幾乎有些滑手,對藜蘆厲聲道:“當真是你放出的妖蠱?”
之前還聊得好好的,這會兒莫名其妙打起來,除了這個原因,伏六孤想不到第二個可能性。
雖然心知肚明知道伏六孤不會亂想,但秋濯雪還是下意識松了口氣,他甚至有點感激伏六孤将話題拉回正軌來。
“是我。”藜蘆手指輕動,不緊不慢地收回絲弦,“你要如何?”
他叫三人齊齊盯着,神情竟然絲毫沒有半點變化,反倒似勝券在握,顯得甚是漫不經心。
“我要如何……我要如何?”伏六孤反複說了兩次,怒不可遏,忽然棄矛在地,沖上去揪住了藜蘆的衣襟,咬牙切齒,“是我問你,你要如何才對!你為什麽……為什麽……非要做這種事!”
看伏六孤如此莽撞,秋濯雪的心髒險些漏了一拍,再見他全身擋在藜蘆面前,如何不明白這番心意,不由得輕輕嘆了一聲,。
藜蘆聲音仍是尋常:“我為何救你,就為何做此事。”
伏六孤呆愣原地,倉惶變色,難以置信地看着藜蘆:“這只是個交易?你就……你就為了一個交易要殺濯雪?”
“呃……”秋濯雪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為藜蘆解釋一下。
不過如今藜蘆敵我難辨,說是誤會,似乎也談不上誤會,倘若伏六孤能施壓令他吐露真言,倒好過他們艱難交涉。
只是……
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越迷津,正對上了越迷津的眼睛。
越迷津沒有說話,而是伸過手來,欲往秋濯雪的咽喉上摸一把,此處是要害,秋濯雪卻沒有回過神來,直到在他幾乎要碰到的那一刻才往後一退,避開了手。
這下叫越迷津的手落在半空,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兒,又很快收回去,好似什麽都沒發生,只道:“傷到你了嗎?”
此舉比挽發更為過界了。
秋濯雪不知自己為何最後一刻才反應過來,只好微笑:“無妨,越兄收劍及時。”
草草結束話題。
“松手。”
藜蘆長眉微蹙,注視着伏六孤的面容,吐出薄情的冷語。
伏六孤知他向來說一不二,一時間臉色煞白,不自覺慢慢松開手指,卻反被藜蘆擒住右腕,仔細凝視那條疤痕。
“你不該用這只手來對付我。”藜蘆冷若冰的手指輕輕滑過伏六孤的手腕傷疤,猶如撫琴調弦,忽擡眼看了他,雖是自下而上仰望,卻如居高睥睨一般,“特別是為其他人。”
伏六孤只覺得傷疤之下如火沸騰,慘烈的疼痛記憶再度襲來,不自覺顫抖起來。
“也許是你不該救我。”伏六孤僵硬道,不曾退後半步,他将左手搭上去,慘烈一笑,“我大可此時此刻還你。”
秋濯雪聽出言下之意,驟然變色,就要走上前來,失聲道:“阿衡?!”
“停下。”伏六孤看也沒看他,“這是我與藜蘆之間的事。”
藜蘆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絲的變化,似是有些惱怒,這點怒氣并未令他更像一個活人,反倒令他顯得愈發冷酷起來。
起死回生的手指,已橫在了這道傷疤之上。
“你無右手,對他猶如廢人拖累,如此愚蠢之舉,你拿來威脅我?”
伏六孤靜靜看着他:“是我償還你,如果不夠,我還可以死。”
藜蘆的神色莫測,仔細打量了他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我不過是想知道,查蠱之人與請我制蠱之人,到底誰會帶來更大的麻煩。”
秋濯雪這才恍然,難怪藜蘆出手毫無殺意,他不過是在試探實力,掂量利弊。
“那你現在知道了嗎?”伏六孤道。
藜蘆松開了手:“多問。”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因為有些地方想改得更好點所以更新慢了,不好意思~
編輯說文名封面都不能出現,所以一起改掉了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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