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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芥的誠實, 不得不說令人感動。

作為不請自來的外客,秋濯雪前後受到藜蘆的試探和聖教的禮遇,選擇誰, 似乎已經不言自明。

秋濯雪卻未貿然表态,仍是溫聲細語:“貴教之言,我已聽得清楚明白, 只是若不叫藜蘆大夫為自己分辨,終究是貴教一面之詞,閣下認為, 是這個理麽?”

聞言, 荊芥暗暗好笑, 心中想道:這中原人本領好大,說起話來卻是斯斯文文, 好生客氣,當我們墨戎人也是一樣的脾氣嗎?只怕要在藜蘆大人那兒吃個閉門羹咧。

“這倒确實。”妖蠱并不是聖教所出,荊芥全然無畏, 當然滿口答應,又道, “只怕藜蘆大人未必理會。”

這話秋濯雪不禁看了他一眼, 心想這人倒是耿直。

藜蘆耐着性子聽了許久,見着秋濯雪轉過臉來, 在這時候才終于開口:“你已從他口中将事情全部掏出, 還有必要嗎?”

秋濯雪無奈笑道:“藜蘆大夫此言未免過于難聽了一些。”

這句話讓荊芥的表情一凝, 略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果然上當:“這是什麽意思?”

“蠢材, 我來問你,他是什麽人?”藜蘆似笑非笑地凝視着荊芥, “你現在過來,又要做什麽事?”

這兩個問題,荊芥的心裏當然都有答案,然而此刻被藜蘆問住,霎時間吞吞吐吐,生怕自己說錯什麽:“這……他是中原人,我等……我等……”

藜蘆神色淡淡,卻叫荊芥說話之間,汗流浃背,登時吐不出聲來。

他已直覺到不對之處,只是不知道在哪裏。

“看來,我當年實在是高看了青槲。”藜蘆平淡的聲音好似從幽冥傳來,“如果他的嫉妒心能分一半到聰明才智上,也許今日我真要命懸一線。”

青槲?看來就是那位巫觋大人,直呼其名嗎?

秋濯雪若有所思。

荊芥吞咽了一口口水,竟下意識求教:“藜蘆大人……此言何意……”

“青槲欲借澹臺一事為由殺我,趁機奪回神木鼎,我并不意外。”藜蘆又道,“秋濯雪的出現雖然逼得他不得不提前計劃,但聽到妖蠱消息後,他一定認為已到了最佳時機,是嗎?”

荊芥錯愕地看着他,雖什麽都沒說,但也已什麽都說出口來了。

“最好的結果是,秋濯雪願意相助聖教殺我,如此一來,免去了聖教犧牲;即便不願幫忙,因蠱藥一物,他也絕不會站在我這邊。”

這叫秋濯雪忍不住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然而你欲以情理曉動此人時,已經暴露你們對蠱物一無所知。”藜蘆嗤笑道,“你們不知我所給的蠱物擁有怎樣的毒性,怎樣的功效,也無法給出解藥。那麽,為了解蠱,他即便與我為敵,也定然會千方百計要保下我的性命。”

“那麽,你動情感慨之時,到底是在将他拉向自己,還是推向我?”

荊芥冷汗潺潺,忽然看向秋濯雪,已存了幾分疑心,口上兀自頑強:“藜蘆大人,你本事不俗,聖教之中卻也未必皆是草包……”

他話還未說完,藜蘆道:“不是嗎?”

這叫荊芥的臉色煞是難看。

“也罷,就當聖教有此本事。那麽,你可曾想過,他終究是一個中原人,倘若他是來探查聖教底細,以便中原借口入侵,你們卻将他奉為上賓,豈非是個大大的笑話。”

藜蘆緩緩道:“我的本事如何,你們再清楚不過。現在聖教當真承擔得起殺我的代價嗎?你們到此來,已做好殒命的準備,那聖教呢?青槲已做好了讓聖教為我陪葬的準備嗎?”

他每說一句話,荊芥的臉就更白上一分,到最後,幾乎半點血色都已沒有了。

這些顧慮當然不一定會發生,卻不能不想,不能不思考,更不能不警惕。

秋濯雪只能苦笑,他才領教過藜蘆的武,眼下又領教了此人的智:“秋某若說中原武林并無此意,想來各位也未必相信。”

聖教一片寂靜。

藜蘆似笑非笑地撫弄着醉夢花:“眼下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你們決意聯手殺我之後,再立刻讓他亡命墨戎之中?”

荊芥下意識看了一眼秋濯雪,目中隐隐流露兇光,他到底還不算笨,轉過頭來對藜蘆冷聲道:“藜蘆大人不必挑撥離間。”

“三言兩語,禍水東引。”秋濯雪撫掌嘆息,“尊駕真是好本事。”

當沒有足夠的力量時,任何威脅都顯得可笑,藜蘆果然并非只是說說而已。

“這等天真愚昧,看來聖教離亡不遠。”藜蘆緩緩道,“叫你們草包,還是擡舉,青槲簡直還是個毛頭小子。”

荊芥已經說不出話來,在場三方之中,他帶來的人最多,因此才勉強夠上這張棋局,然而作為棋手,他的表現卻實在有些難堪,眼睛滴溜溜在兩人身上打轉,又驚又疑,實難平定心潮。

又聽秋濯雪緩緩道:“不過秋某倒是好奇,不知藜蘆大夫要是遇上這等變局,會如何處理?”

“不需要大義,不需要理由,我是巫觋已經足夠。”

藜蘆道:“不惜代價,一個不留。”

他的聲音仍然如此平靜,沒有憤怒,沒有血腥,沒有仇恨,卻足夠令人心寒。

此言聽來是易地而處如何安排計劃,又似是影射接下來衆人的下場。

聖教悚然一驚,一種莫名的恐懼之意自衆人的心頭拂過,心情甚是混亂,幾乎齊齊看向了荊芥。

荊芥更是手足無措,無論來時想得再如何清楚明白,可聽見藜蘆的這番話後,他又怎麽敢毫不猶豫地下手,倘若這中原人真是來探查聖教的底細,他豈非成了千古罪人。

可是藜蘆此言,更是叫人心驚膽寒,魂飛魄散。

幾乎是第一反應,荊芥腦海中只浮現一個字。

走——

局勢轉變飛快,忽就成了聖教弱勢,遠處的伏六孤與越迷津更是面面相觑。

與秋濯雪不同,伏六孤在墨戎四年,對這裏的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對此體會要更深一些。

藜蘆本是聖教的這一任巫觋,天資非凡,不過他對權力毫無興趣,十五歲時離開聖教到此地隐居,精心鑽研醫蠱,應允一旦墨戎遭遇禍事,就會出面。

七位長老苦求他繼任不得,只好聯手扶持青槲坐上巫觋之位,然而七位長老對自己提拔起來的青槲,終究失了一份敬重,反倒是對藜蘆甚為恭敬。

有形無形之中,藜蘆始終如同一道龐大的陰影,壓抑着年輕的巫觋大人喘不過氣來。

不需要大義,不需要理由,我是巫觋已經足夠。

看來藜蘆已厭煩青槲這膽怯的野心。

伏六孤一直都知道藜蘆聰明厲害,也見過墨戎裏的人對他畢恭畢敬的模樣,可這還是頭一遭真正領教他的本事,見着那些不知所措,混亂無比的聖教中人,簡直有幾分可憐他們,不自覺幽幽嘆了口氣。

“你嘆氣什麽?”越迷津問他。

伏六孤低聲道:“他果然用不着我幫忙。”

這句話平平淡淡,卻一瞬間擊中了越迷津的心潮,他也有這般無可奈何的時刻,這般不知所措的心境。

友情與愛意,竟能在這樣的地方重疊得如此完美,叫越迷津不由得恍惚。

另一頭,硝煙卻還未平靜。

“一個不留……”秋濯雪若有所思,“藜蘆大夫的這句話,算是對秋某的挑釁之語嗎?眼下是否不太明智?”

藜蘆不受影響,心平氣和地說道:“何不檢讨自己的過錯,阻攔我殺半楓荷,是你挑釁在先。”

半楓荷被點到名姓,霎時間花容失色。

藜蘆此言,無疑是将秋濯雪與荊芥推到了一塊,可是經過方才那番話,主動權已徹底落在他手中。

秋濯雪實在看不出藜蘆是不是真要出手傷人,只好又轉過頭去,對荊芥道:“看來閣下雖然占理,但今日到底是要無功而返了,僵持在此也無用,不如早早離開,再做商讨吧。”

“我還以為你們中原人都講道理情義。”聽秋濯雪讓他們走,荊芥反而遲疑,不禁用懷疑的目光看向秋濯雪與藜蘆,疑心這不過是一出雙簧,“如今看來,也不過是個笑話。”

藜蘆忽笑起來:“這才是不明智。”

荊芥的臉霎時間一陣青一陣紅,甚是尴尬,可是他眼下同樣無法坦然地相信秋濯雪。

秋濯雪好心救他們性命,并沒理會這句,甚至還遞了一個臺階:“此事既與貴教無關,秋某不請自來,來日自當上門請罪。眼下卻要與藜蘆大夫了斷妖蠱一事,尚可為各位拖延些時間。此時離開,還能保住性命。”

荊芥的話在舌頭繞轉了幾次,神情複雜地打量兩人,進退兩難,倒是半楓荷輕呼出聲:“煙波客,你的确很有本事,可你未必能攔住藜蘆大人,反倒害了你的性命。”

這倒給荊芥一個顏面,他忙道:“不錯,我粗人不會說話,只怕害了貴客性命。”

“這倒無妨。”秋濯雪輕笑道,“我相信,藜蘆大夫對我定會手下留情。”

他自現身以來,始終保持着風流從容的态度,神色鎮定自若,這一笑更是說不出的迷人多情。

聖教中人不少人對他的來意雖有懷疑憂慮,但也為他風采傾倒,想到藜蘆的手段,不覺暗暗惋惜,心中都格外不以為意:“你本事很高,拖延藜蘆大人倒是不奇怪。可說到手下留情嘛,縱然你是天仙下凡,也休想藜蘆大人動容。”

藜蘆道:“我會麽?”

秋濯雪含笑道:“倘若不會,方才在屋中,藜蘆大夫又是為何對秋某百般留手呢?”

兩人鬥掌之時,秋濯雪已經察覺藜蘆有意點到為止,因此并沒鬧出太大的動靜,他倘若真如伏六孤所言一般無情,又怎會處處留手,不肯驚動伏六孤。

他話音剛落,全場倏然一片寂靜。

不知為何,秋濯雪忽然感覺到了一陣熟悉的不祥感。

緊接着,藜蘆笑了起來。

一直至方才,藜蘆的神色都甚是平淡,就連笑意也帶着幾分涼薄的譏诮之感,此刻卻是格外愉快。

衆人已明白了他的答案。

半晌後,荊芥只是一擺手,呆呆地蹦出一個字來:“撤——”

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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