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越迷津并不驚奇伏六孤喜歡的人是藜蘆。

伏六孤対秋濯雪的态度在小屋裏已經足夠明顯, 在藜蘆的事情上又過分激動,答案不過是再度确認他的判斷而已。

“唉,聖教対藜蘆忌憚多年, 定是有備而來,這本是藜蘆與我的事。”伏六孤頓了頓,又道, “将你和濯雪牽連進這件事裏來,真是対你們不起。”

越迷津神情淡淡,只道:“他本就愛招攬麻煩, 與你們沒幹系。”

這話聽得伏六孤大笑起來, 望向越迷津的眼神裏已充滿贊賞:“說得好!單這一句話, 就知你定然是他的好朋友了。”

“更何況——”越迷津又重新望向局內,“這最後到底會是誰的麻煩, 還未見分曉。”

其實在江湖上,除了殃及整個武林的禍事——如不分敵我的血劫刀劍,或是魔教入侵, 往往各門各派互不幹涉,內務也絕不許外人插手。

特別是墨戎這種地方。

不過在極端情況下, 比如情況僵持不下, 或是強弱有差,也會特意請人來主持公道。

秋濯雪雖非是墨戎之中的耆宿大賢, 但是因伏六孤求藥一事, 墨戎人人都知曉他, 再加上煙波客在中原頗有名望, 現如今又救下半楓荷性命來, 更是為追查妖蠱而來的苦主,因此荊芥請他做這個公證人, 無人有什麽異議。

“此事還要從本教第十二任的巫觋,也就是墨旱蓮大人說起。”荊芥頗是感慨,“閣下有所不知,本教自建立以來,每一任巫觋大人均坐鎮教中,素來不外出,本是與中原全無瓜葛的,而墨旱蓮大人卻是其中一個例外。”

秋濯雪微微一笑道:“這位巫觋大人性喜游山玩水麽?”

“不錯。”荊芥対着秋濯雪點了點頭,輕聲嘆氣道,“墨旱蓮大人樣樣都好,事事都強,只是過于随性,繼位的第二年就借口尋找新蠱,離開了墨戎,一年後方才回返。自此之後,每隔一年,他都必然要外出一趟。”

秋濯雪若有所思:“可知是去了何處?”

“當時是誰也不知道的。”荊芥笑道,“離開墨戎前一天,墨旱蓮大人就已易容化名,每次都有不同,因此當時的護法長老,誰也抓他不住。直至有一日他受傷回來,口中叫罵一人的名諱,我們方知他這些年來居然是去了中原。”

“噢?”秋濯雪問道,“不知是誰人的名字?”

荊芥道:“你們中原人如何稱呼,我們不太知道,不過墨旱蓮大人提過幾次,那個対手的名字叫紀書琴。”

聞言,秋濯雪面上不由得露出驚愕之色來。

這是任何一個武林人都絕不會忘記的名字,更不會忘記的傳說。

月帝紀書琴。

紀書琴出身富貴人家,精通琴棋書畫,于武道造詣卻是平平,少年時籍籍無名,直至而立之後,忽成大器,一入江湖就連敗十大高手。

傳說他的劍法內力均是觀月相而成,劍成之後,但凡有人欲與他比試,無論強弱,只應滿月之邀,給予対手最大的尊重。

每個滿月,皆是紀書琴的巅峰之時,因此得名月帝。

出名十年之後,紀書琴在江湖上再無敵手,因此居于一座孤島上,靜觀潮汐,待到六十歲時封劍。

而紀書琴之後,才是步清歌的江湖。

紀書琴出劍向來不問生死,能與他相鬥還能全須全尾地回來,縱然荊芥有些誇大,也足以說明墨旱蓮的本事了。

“說來慚愧,我教一向自視甚高,直至墨旱蓮大人到外一游,受傷歸來,方知中原也有許多高手,往日實是坐井觀天。”荊芥又道。

秋濯雪驚嘆了一聲,不禁道:“月帝紀書琴說是當時武林第一人也不為過,這位巫觋大人本事已是相當不凡,貴教實在過謙了。”

話音剛落,秋濯雪又想起毒草三人組在外打探消息來,心中暗道:墨戎避世多年,卻非是対外頭一竅不通,反是中原対它一無所知,如今坐井觀天的倒是中原武林了。

荊芥顯然対這位巫觋大人甚是敬佩,聽他誇贊,不由得露出笑意:“是啊,墨旱蓮大人雖然随性逍遙,但是他的本事,卻是當時人人都敬佩服氣的。”

他說得心馳神往,目光放向蒼天之外,似乎也回到了過往的那個江湖。

“然而墨旱蓮大人生性不服輸。”荊芥很快回過神來,繼續道,“就欲研制更強的藥蠱來增進修為,再與紀書琴一決高下。可當年我教中煉蠱之鼎,往往是藥木所制,或是潮濕腐爛,或遭蠱蟲啃食,或是藥物相沖,或是不可近火,實在缺點繁多,墨旱蓮大人就生出了尋找新鼎的念頭。”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确是這個理。

秋濯雪奇道:“嗯?煉丹制藥向來用金鐵之物,藥木不耐火燒,更易腐爛,為何貴教這般另辟蹊徑?”

荊芥道:“閣下有所不知,藥鼎固不便,然而尋常金鐵遭逢蠱物,受其涎液,極易腐蝕消融,較藥木卻是更不耐用。”

這才叫秋濯雪恍然大悟,金鐵遇水而鏽,煉丹煉藥尚且還好,飼養蠱蟲确實遠不如藥鼎。

秋濯雪沉吟片刻道:“想來這位巫觋大人一定得償所願?”

“不錯,日子就這樣過了幾年,一直到了第五年,墨旱蓮大人帶回一口青灰色的小鼎來,說是在中原的友人知道他的苦惱後,親手鑄造所贈,用以制藥煉蠱。”

此言一出,聖教衆人忽然紛紛吸了口氣,都是一驚,只聽得幾句“神鼎”“聖物”雜亂地交錯出現。

荊芥又道:“正是本教聖物——神木鼎。”

這神木鼎在聖教多年,位高權重之人均知曉這段過往,大多教衆卻是対前塵往事一無所知,只當神木鼎是聖教一直所有,此時知曉是外來之物,都頗是驚訝。

看來這小鼎甚是非凡,秋濯雪微微笑道:“想來貴教聖鼎,自然克服這種種不便。”

“不錯,墨旱蓮大人帶來的這小鼎甚是厲害,不朽不壞。”荊芥甚是贊嘆,“無論何等毒液,均不受損。長老們本有些堅持用藥木制鼎,対這金鐵之物頗為冷淡,并不當一回事,到頭來也都回心轉意,対此鼎贊不絕口。”

“哦?”秋濯雪倒是來了興趣,“此鼎倒是非凡,不知是用什麽材料所鑄?”

荊芥思考片刻:“這倒不知,墨旱蓮大人也不曾留下話來。”

這小鼎這樣厲害,鑄造之人定然江湖留名。

秋濯雪沉吟片刻,又問:“如此說來,此材料非是貴教所出,好闊綽的朋友,出手竟然如此大方,又有這樣的本事,那不知道這位贈鼎的朋友又叫做什麽?”

要是換成旁人這樣問東問西,荊芥早已不耐煩起來,說不準要數十個老大巴掌抽到対方臉上,可秋濯雪每句話都這般叫人舒坦,又總問得恰到好處,不覺飄飄然起來,很是願意開口。

荊芥笑道:“此人的名字叫做澹臺。”

秋濯雪眉頭微蹙,澹臺乃是一個複姓,怎會是名字,要麽是墨旱蓮只喚姓氏,要麽就是対方有意隐瞞。

不過澹臺這姓氏頗為特殊,理應不是化名。

既是鑄鼎贈予墨旱蓮,應是鑄造一派,古往今來出名的鑄師都在秋濯雪腦海之中記着,卻始終想不起來有澹臺一脈。

奇怪!紀書琴之名在武林當中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澹臺卻是從未耳聞——不過,也許是遁世之人,江湖之中從來不乏這樣有本事的隐士,更何況這麽多年,不知也不足為奇。

秋濯雪收定心神:“此人我倒是沒有聽說,也許是位隐士。”

荊芥対這個倒不在意,他說了前面這老長一串,其實最終目的還是為了引出今日的糾紛來,緩緩道:“這樣的朋友,雖然是中原人,但是墨戎也将他的大恩銘記于心,于是墨旱蓮大人特意鑄了一朵墨色蓮花作為信物,贈予此人,以為友好之意。”

対這墨蓮信物,許多教衆都知道,只是頭一次知道其中前因後果,這會兒才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難怪墨戎與外界從不來往,此蠱是由藜蘆煉制,聖教卻無人覺察異樣,原來是故友後人上門。

秋濯雪不由得又看了一眼藜蘆,見他仍是無動于衷,微微笑道:“這倒是一段佳話。”

“誰說不是,後來澹臺後人手持墨蓮來過墨戎幾次,每一任巫觋大人皆是有求必應。”荊芥緩緩道,“只是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們這次來,居然要墨戎傾全教之力與中原江湖対抗。”

秋濯雪的眉毛微微挑起:“想來貴教必然不允。”

荊芥煞是正氣凜然:“巫觋大人當然不允!卻也沒有虧待他,任他在墨戎做客,沒想這厚顏無恥的惡徒不肯罷休,竟然偷偷找到藜蘆大人,制作了這等蠱物。若非是閣下前來,我等還不知道藜蘆大人竟将聖教陷于這等不義之地。”

這話叫藜蘆實在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他懶散道:“我倒是不知道,聖教今日竟改了吃素,是不是明日就能看到你們晃眼的光頭。”

聽到這句諷刺,荊芥的臉微微一綠,卻不敢還口。

話說得過于光鮮亮麗,就顯得虛假,秋濯雪怎不知道粉飾言語的把戲,他自己就是個中高手,因此只是若有所思地低垂下頭。

墨戎當然不會如荊芥所說,如同活佛一般,不過也與他們無關——

現在終于得到了一個姓氏,倘若運用得當,足以摸出這鑄造血劫劍,掀起風波之人的來歷。

鑄師澹臺。

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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