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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孩子挾作人質的手段異常下作卻足夠有效, 當然不能束手就擒。
不過藜蘆毫不猶豫的動手,仍舊令秋濯雪吃了一驚,墨戎民風未免過于彪悍了些, 此舉固然有用,能令籌碼失去應有的價值,可是連話都不說兩句就殺人……難道他一點都不擔心兩個孩子的安危?
雪蠶顯然有相同的疑慮, 她揪住藜蘆的衣擺,細聲細氣道:“藜蘆殺人,不擔心我跟赤砂嗎?”
這話雖沒什麽起伏, 但對熟悉雪蠶的人來講, 已是撒嬌。
赤砂相較于妹妹穩重許多, 并沒有說出這樣的話來,而是攥着藜蘆的衣服, 目光死死看着在場衆人。
聖教中人未必如何怕他,可想到藜蘆就在這小娃娃身後,都不由得心肝一顫。
“我會為你報仇。”藜蘆伸出手指來, 輕輕撫過女童嘴角開裂的血口,臉上的巴掌印已成青紫, 落在她的小臉上格外明顯, 神情仍然很平淡。
此言一出,聖教中人皆是頭皮發麻。
看不出來雪蠶滿不滿意這個答複, 她瞥了一眼赤砂腫脹的臉, 忽然捂住臉蛋, 小心翼翼道:“赤砂好醜, 臉上燙燙的, 我也這樣醜?”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赤砂聞言, 轉過頭來怒視了一下妹妹。
秋濯雪聞言莞爾,只當是小姑娘愛俏,目光一轉,又憐她臉上有一道分離身軀時注定遺留的傷疤。
卻不知道雪蠶小心翼翼的并非是臉,他們自小就跟着藜蘆,嘗過蠱毒纏身之苦,身軀分離之痛,這小小巴掌帶來的傷痕與痛楚自然不足挂齒。
而是這句話之中得寸進尺的賣嬌,她想讓藜蘆哄哄自己——
藜蘆性情一向冷酷,更是厭惡不必要的麻煩。
兩個孩子雖能在醫廬之中看見外人,但那些人大多患病在身,要麽痛苦瘋狂、要麽卑微茍且,盡數匍匐藜蘆足邊,乞求他一絲垂憐,自然無從比較。
最叫人讨厭的是,這些人往往看見他們,像是看到什麽髒東西一樣,愈發顯出藜蘆的特別來。
孩童最是敏感,藜蘆對他們不壞,可難以擠壓出半點愛意,因此兩個孩子下意識壓抑自己的天性,擠壓自己的空間,如女藤纏繞大樹,小心翼翼地避免生長出藜蘆不喜歡的地方,竭力降低被抛棄的可能。
直到後來,伏六孤出現在醫廬之中,使得兩個孩子得以二次成長。
可如今,伏六孤帶來更為重要的外人,兩根小蘿終于意識到這第二棵任由他們依偎的大樹雖然舒适體貼,但并不靠譜,不但不會落定塵埃,還可能随時離開,不由得任何人牽引。
這些因伏六孤新生的枝條空無着落,只能重新回到藜蘆身上,雪蠶小心翼翼,試探藜蘆對自己的耐心,好決定是要及時切斷這些天性,還是得以留存。
“皮肉之傷。”藜蘆道。
他既沒說醜,也沒說不醜,只是給予回應,而雪蠶已得到她想要的答案,破涕為笑,又牽着赤砂的手往竹屋裏跑去。
孩子自有一套生存下去的規則。
縱然秋濯雪再如何聰明,也難以揣測出雪蠶這短短幾句稚語裏,藏着多少不為人知的小小心思。
因此他只是望着兩個孩子遠去的背影微笑。
聖教來的人雖然多,但是此刻均是一片肅靜,誰也不敢打斷藜蘆與雪蠶說話,更是對突然出現的秋濯雪充滿了好奇心。
作為長居墨戎的唯一一個中原人,伏六孤的情況就算不是家喻戶曉,也算得上盡人皆知,畢竟不是任何人都有這樣的膽氣,敢與藜蘆拉鋸多年。
墨戎排外守成不假,卻非是固步自封之徒,每一任巫觋都會派人前往中原探查消息,掌握江湖大致的動向。
聖教自然聽說過煙波客的大名,卻是從沒跟此人打過照面,直到半楓荷說出口來,才知道眼前這俊俏風流的郎君居然就是秋濯雪,又見他為半楓荷出頭,攔下了藜蘆一招,更是心下驚嘆。
綠衣人比他人思慮更多,人質丢失,又再見識到藜蘆的冷血無情,烏頭之死折損了聖教的面子,也令他再度想起當年命懸一線的恐懼感,現在顏面掃地是其次,如何走下一步才是關鍵。
于是綠衣人将目光鎖向秋濯雪,見他阻攔藜蘆,藜蘆竟無半點反應,只覺好似捉住一絲光明。
綠衣人出聲道:“半楓荷,你先退下。”
半楓荷才覺自己忘情,窘迫退後,恭敬應聲:“是,護法大人。”
綠衣人這才對秋濯雪拱手道:“我乃是聖教右護法荊芥,多謝煙波客施以援手,救我教中人性命,這番恩情,聖教沒齒難忘。”
“舉手之勞,何足挂齒。”
秋濯雪倒是不奇怪對方能認出自己,火鶴等人在前,半楓荷在後,如果這位護法大人還聽不出半點門道來,那倒真是叫人憂心。
半楓荷不知道妖蠱的事,作為右護法的荊芥卻是一清二楚。
這妖蠱就是藜蘆所制,秋濯雪既是為了妖蠱追查到此,卻半點不見他要與藜蘆争執的意思。
是他們之間已經達成共識,還是秋濯雪仍然一無所知?
這讓荊芥略有些拿捏不住,試探道:“閣下所求,巫觋大人已然知曉。閣下相詢的妖蠱一事,正是藜蘆大人所制,此事聖教一定會給閣下一個交代。只是……”
秋濯雪聞言一笑,知他是拉自己上船,仍然為荊芥留足面子,免得叫他難堪:“只是什麽?”
要是沒有伏六孤在此,秋濯雪倒是不妨與聖教合作一番,他對墨戎內部的争鬥并不感興趣,誰是誰非,遠不是他一個中原人能夠幹預的,只求妖蠱的線索而已。
然而如今……
“只是,閣下現在既是聖教的朋友。”荊芥看了一眼伏六孤,“不知你的朋友,是否還要繼續當藜蘆大人的客人?”
兩種身份,兩種立場。
秋濯雪并沒回答,他眨了眨眼,實在沒想到自己這個不請自來的外來者,居然兜兜轉轉之下,仍然意外變成了這場內鬥裏舉足輕重的人物。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荊芥,問出對方最想聽的那句話:“貴教與藜蘆大夫均是一言不合就先動手,秋某不知情況,不敢妄言。倒要請教,貴教今日來此所謂何事?”
秋濯雪口齒清晰,聲音溫和,不急不緩,令人聞之如沐春風。
荊芥聞言,當即喜上眉梢,緩聲道:“此事本是教內一樁醜事,不過閣下既救過半楓荷的性命,也不算外人,再者此事與閣下有關,又可做個見證,顧不得許多規矩了。”
藜蘆冷眼旁觀,臉上閃過一絲譏诮之意。
弱者總是祈求垂憐,祈求同謀,荊芥并不算愚蠢,知道拉攏立場不明的強者,只是這種迫不及待地争取,讓整個場景看起來更加令人發笑。
以秋濯雪的本事,用不了多久,就能将荊芥徹底掏空,取走他所需的秘密。
這就是聖教的可悲之處,無能帶來的恐懼,即便聚衆成堆,也不過是放大自身的不足,最終将自己逼得發瘋。
他終于來了興趣。
秋濯雪道:“請說。”
站在廊下的越迷津遠遠看過來,見着秋濯雪站在花海盡頭,含笑對衆人說話,神采飛揚,說不出的泰然自若,說不出來是什麽感覺,只是愛看他這樣神氣,就微微笑起來。
伏六孤卻是憂心忡忡,緊抿雙唇,一會兒恨他煉出這樣的蠱來,一會兒又擔憂此番能不能全身而退,心中到底有個地方悄聲為藜蘆辯解:是藥三分毒,人家要蠱的時候,藜蘆也未必知道拿去做什麽用處。
藜蘆不是嗜殺邪惡之人,人家給出足夠的誠意,他答應交易,無非就是這樣簡單。
別人做了壞事,追查的人卻找到他頭上來,打擾清淨,他當然是不樂意的。
聽見藜蘆對兩個孩子說的話時,伏六孤的怒氣已經漸漸淡去,随之而來的是更深的嘆息,四年相處,早已足夠讓他知道藜蘆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了。
有時候伏六孤甚至懷疑,藜蘆到底有沒有人應當有的感情。
即便是一直陪伴在藜蘆身邊的雪蠶與赤砂,他所給予的,似乎也只有為其報仇的允諾,這甚至已是他所能體現出來最深厚的關切了。
越迷津對局勢頗為樂觀,見伏六孤皺眉嘆氣,想到他的心意,沉聲問道:“你很擔心藜蘆?”
“不。”伏六孤苦笑道,“我是在想,明知不會有回應,我對他的心意卻從未更改,甚至生出過多的心思,真是癡愚。”
越迷津愣了愣,有些奇怪:“什麽意思?”
“我從來不明白藜蘆的心思。”伏六孤沉默片刻,最終還是感情的一面占去上風,嘆息一聲,“他救了我一命,容留我在冷月銀泉,甚至願意松口醫治我帶去的人,你認為,他待我好嗎?”
越迷津沉吟片刻:“這當然是好。”
“是啊,這好卻不是理所當然的。”伏六孤未曾移開目光,而是悵然道,“我喜歡他,我對他好才是天經地義的。他是我的恩人,按道理來講,不論他對我如何,我都不該抱怨。”
越迷津聽出他的意思,知他是在想剛剛秋濯雪與藜蘆動手的事:“只要不殃及旁人。”
“不錯,這本該是我考慮的事才是。我卻不知怎麽,理所當然地認為他該為我考慮。”伏六孤淡淡道,“甚至因為他未能做到,就對他大發脾氣。”
這樣的癡話,越迷津實在聞所未聞,他沉默片刻,問道:“你怎麽喜歡上他的?”
“我也不知道。”伏六孤嘆氣道,“大概是斷筋那些時日吧,我自己都認命要做個廢人了,藜蘆卻不容我放棄。什麽蠱蟲啊藥的,他試了許多,我弄不明白這些東西,又痛癢難當,毫無起色,我知他不過是為了賭約,也由着折騰。
“可是……只要有一點效果,藜蘆就高興非常,我望着他的笑,也萌生出期待,期望自己的手好轉起來。”
越迷津冷血地評價道:“他不是在意你,只是你的手對他而言是個有趣的新謎題。”
伏六孤很是無奈:“我知道,你不必說得這麽直白。”
兩人沉默了片刻。
越迷津不知怎麽的,猶豫問道:“你為什麽……不放下呢?”
“放下?”伏六孤愣了一下,“這個答案,你應當比我更清楚。”
他說得是那七年光陰相隔的嫌隙,越迷津若能輕易放下,也不至于時至今日才與秋濯雪和好如初。
有些事,有些感情,本就是難以割舍,怨氣如此,情愛更甚。
“不錯。”越迷津道,“我的确比你更清楚。”
為何如此氣惱……
為何這樣憤怒……
為何此等不甘……
又為何屢屢妥協……
又為何選擇和好如初……
他選擇放下,正是因為無法放下。
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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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