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林如淺一覺醒來,趙朦松已經不見了,床單淩亂,床尾處還有少量的血跡。

他大腦轟然一聲,看着淩亂的床,喉頭動了動,沒能說出話來。半響,他拾起床腳邊斷掉的玉簪,和整整齊齊疊放在椅子上的新衣衫,非常的合身,也不知道趙朦松觀察了多久。

原來他在很早以前就對自己抱有那樣的感情,還……

一想到昨天晚上趙朦松跪在地上單薄的背脊,想到他披散開來的漂亮黑發,黑白分明的眼睛到最後難耐的紅色,閃着脆弱隐忍的淚光,抓着林如淺的手臂,修長的大腿勾着林如淺的腰……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拍拍自己的頭,趙朦松是喝醉了還被下了藥,那他呢?他算什麽?

趙朦松去哪裏了?想要躲起來不見他?

今天是他離開都中去西北的日子,趙朦松也是,本來打算好,在這裏住一夜,第二天一起去宮裏辭別的,沒想到發生這種事情,實在是太荒唐了。

出了門,問老管家趙朦松的去向,老管家菊花褶皺的臉上倒是笑意盈盈,一點也沒有自家主子吃虧了的憤怒。“可是不巧,爺去将軍府了。爺出門前吩咐了,讓林爺您自行去宮裏,中午和您會和。”

“他倒是都安排好了。”林如淺摸摸鼻子,只有自己獨身進宮。宮中侍衛并不阻攔他,态度已經恭敬,想來皇帝是打過招呼了。

德宣帝看見他眼下的青色,嘆息了一回,“現在才知道後悔,也不算遲。只盼你吸取這次的教訓,慢慢成長吧。”他看着林如淺略顯稚嫩的臉,“你雖然早慧,但經歷的事情确實少了,恐對你成長不利。”

德宣帝确實幫他打算了很多,如今面臨離別,也不知何時能歸。林如淺鼻尖有些酸。

他沒有嘗過父愛的滋味,德宣帝也不會做一個合格的父親,只是把自己能給的一切都交給他,像一只老鷹一樣,教雛鷹學會捕食、學會飛翔。

或許從很早以前,林如淺對他的感情就已經從君臣變為了父子,只是太過隐晦,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罷了。所以他才逐漸的少了尊敬,多了親近。

德宣帝看他忍了淚意的模樣,心中既欣慰又難過,“如淺啊,你可得長點心吧,這世上有什麽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的?這次算了,要是下一次還是老六的安危,刀劍橫在你的面前,你也願意替他擋了?”

林如淺低下頭,“臣……萬死不辭。”

“你這左性随了你的母親。”德宣帝似乎想到了過往的什麽事情,有些感慨,“你現下也知道了老六是什麽樣的人,還死心不改的願意頂罪,朕真不知說你執着,還是說你不明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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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殿下年紀小,沒有人教管,養出這樣的性子,也是無法。等臣回來,一定好好的陪在他身邊,把這些都改了。”林如淺看向德宣帝,一雙眼睛帶着懇求,“殿□後并無勢力,也威脅不到其他的皇子,只是出了臣這麽個‘赫赫’的侍讀,不免有不長眼睛的人把主意打在六皇子殿下的身上,臣孤身在西北,心中所念,唯有殿下一人,還望皇上看在臣的份上,多多照拂。”

德宣帝一撫衣袖,“怎麽,朕還需要看在你的面子上,多多照顧自己的兒子?”

他要是真的把兒子當回事的話,當初六皇子就不可能淪落到那種地步了。林如淺心中癟癟嘴,“皇上聖明,自然聖光照拂時間萬物,更何論是宮中皇子。”

“你這馬屁拍的太假,不過朕喜歡。”德宣帝見他跪在地上,幹脆撩起袍腳,坐在他身邊,“今個你是來辭行的,朕也有幾句貼心的話要和你說,只希望你不要煩了朕。”

“皇上。”林如淺小心的看他一眼,索性改跪為坐,跪着膝蓋疼,“臣走後,還希望皇上保重龍體,不要時常熬夜,天冷的時候多加兩件衣服。”

德宣帝一愣,柔化了臉色。“行,朕知道了。倒是你,西北苦寒,朕每年會派特使給你送東西去,好好收着,身子有不适了,軍中有欺負你的人了,你寫信來告訴朕,朕給你擺平。”他心下柔軟,揉揉林如淺的頭發,“随便誰,都不能給你不自在。朕以前答應過你母親,要好好照顧她,不讓她受氣……說起來都是朕欠她的。”

自古慈父多敗兒啊!林如淺微微黑線。

“軍營生活必定是苦的,各方面都不及皇宮,你要學會慢慢習慣,手下将領有不服氣的,朕的任命也不能讓他們完全的信服你,這時候,就需要你自己動腦子,怎麽樣磨去他們的傲骨,怎麽樣在軍中紮穩腳跟。”德宣帝眼睛倏爾眯了一下。

“朕當初也什麽都不知道,被先皇扔進軍營裏面,身子又不好,脾氣還古怪,自然不合群,連個火頭軍都敢當着朕的面嘲笑朕虎門犬子,連把刀都提不了,更不用說殺敵了。朕那時年輕氣盛,怎麽經得起這些侮辱的話,上陣的時候,趁人不注意,一刀砍了他的脖子,鮮血就順着朕的臉,一路劃過朕的脖子,最後消失在朕的懷裏……”

德宣帝笑了一下,“和你說這些有什麽意思?你只需記得一件事情,軍營裏面拳頭大就是老大,那些人重義氣,重交情。”

林如淺點點頭,示意自己聽進去了,德宣帝大笑一聲。“那你就可以滾了!”

林如淺圓潤的滾出德宣帝的正殿,心中糾結該不該去竹軒和六皇子打個招呼,畢竟那是林如淺自己當做親兒子一樣對待的孩子。

昨天的事情,一定把他吓壞了吧?

還沒有等他做出決定,六皇子的身影就出現在眼前,他個子還是小小的,臉上沒怎麽長肉,不過白嫩了很多,眼睛也有神了,就是臉上帶着眼淚,看得人心疼的緊。

“你怎麽來了?”林如淺問他,他不答話,站在離的三步遠的地方,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桃兒呢?她怎麽沒有陪着你?你身邊的宮人呢?”林如淺往前一步,蹲下來,握住他的手,手指上昨天的傷口有些往外翻皮,倒是沒有再出血。要知道十指連心啊,看不出來他還挺狠的,為了掩飾傷口,敢在自己的手上劃幾刀。

六皇子咬着唇看他,“我不要他們,我只要你!如淺哥哥。”

“盡說些傻話,宮人能服侍你,臣沒學過這些,怎麽把殿下伺候好?”這小子該不會是想要他去當太監吧?林如淺扯了扯嘴角。

六皇子趕緊搖頭,“不,我來照顧你,我能的。”

林如淺刮了刮他的鼻子,“殿下還小呢。”

本來打算好狠狠的責罵他的,一看到他的小臉,又什麽都不想計較了。罷了罷了,他又不是什麽聖父,只要死的不是他家六皇子,毒殺什麽的又算什麽呢?皇宮裏面就是要狠一點才能活下去。

沒想到六皇子咬了他一下,“我不小了!你總是說我小。”

他就像稚嫩卻已經牙口鋒利的小狼,看着瘦瘦小小的,一不注意,就要被扯下來一塊肉。林如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楚的明白一件事情——六皇子畢竟是皇子。

确實已經不小了。太子這個年紀早就做了儲君之位,就是剩下的幾位皇子,這個時候也紛紛有了自己的小勢力了。他也早早的用自己兄弟的性命證明了他已經不是個單純的小孩子了,不是嗎?

“……殿下,臣要走了。”林如淺輕聲說,“殿下在宮裏千萬保重自己,臣不在的時候,萬事記得忍讓,忍不下去了,就寫信來給臣……萬萬不能再做那種事情了。”

六皇子臉上神色幾變,低聲道:“在你眼裏,我算是什麽?無事生非?生性暴戾?殘殺骨肉?如淺哥哥?”

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照六皇子這清理的速度,等他從邊關回來,恐怕這幾個皇子都要沒了,太子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還是兩說,到時候就沒有什麽争儲的另外人選了。板上釘釘的事情啊。

林如淺摸摸他的頭,不說話。

六皇子死死拽着他的衣袖,“我不想和別人分享如淺哥哥,任何人都不行!七皇子把我抓過去的時候,我都認為自己死定了,因為我覺得你不會為了我連自己的命都不要,可是你還是來了,在你心裏我是最重要的。所以,如淺哥哥,我不能讓七皇子從我這裏把你搶走。”

“臣知道。”

六皇子繼續說,“那天晚上,我悄悄溜進去,是想拿刀威脅他不許從父皇那裏要走你的。他身上有傷,又一向養尊處優,自然沒有我力氣大。可是他要叫,我慌了,捂住他的嘴巴,我當時沒有想要他的命的,我很怕……我不能用刀殺了他,因為那把刀是你給我的……我摁住他以後,把藥粉塗在他的嘴唇上,他很快就沒氣了……”

他眼神閃爍,嘴唇在發抖,林如淺趕緊握住他的手。

“我不小心把刀落在了床底下,回過神來想要返回的時候,崇明殿已經燈火通明,我不敢再去……可是你的那把刀留在了那裏,我等了很久,下午你挨着我睡的時候,我偷偷溜出去,把刀找到了。七皇子還在那裏……我看不順眼,用刀劃他的臉,這樣他死了,也沒有臉托夢給你……沒想到被人碰到了,我手臂上留了傷痕,回來換了件衣服,衣服上面粘了血,又被劃破了,但是那是你送我的衣服,我舍不得丢,埋在一邊,準備事情完了之後挖出來洗幹淨縫好繼續穿……”

“好了,我都知道了。”林如淺看看他,“你不用向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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