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少年(二十一)
少年(二十一)
天氣略帶涼爽,隐隐有着淺淺的風繞過回廊吹動着屋檐下數只青銅小鈴,鈴铛的聲音恬淡,若不細細品聞怕是入不得耳朵。
日頭薄薄的光暈映照在藍天上,連四周籠罩着的幾朵小小的雲,也變得通透了起來。
有早熟盛放的花,淡雅的香氣和着風,一絲一縷飄進了微微開啓的窗扉。
在周管事大嚷大叫着“出事了!”的時候,夏侯飛霜正握着夏侯諾兒稚嫩的小手一筆一劃在紙上寫着大字。聽着一聲一聲仿佛聲嘶力竭的吼叫聲,她幾不可聞嘆了口氣,朝夏侯諾兒歉意一笑,松開握着她大手。
周管事一路跌跌撞撞,也虧得他那身老骨頭經得起颠簸,行動速度更是不輸給年輕人,沒看他身後追着他的門房小厮嘛!
“砰”的一聲推開書房精美的雕花木門,惹得這棗木制成的木門發出不快的呻吟,周管事直直朝着夏侯飛霜沖去,開口便道:“主子,大事不好了!咱們的鋪子裏發生命案了!”
夏侯飛霜稍愣了下,随即不甚在意的問道:“是咱們店裏的夥計将人打死了?”
這一臉‘不用在意’的神情,讓周管事竟然生出了無語凝噎這種類似于小女兒的情懷來。“主子,不是店裏的夥計将人打死了。”
“哦?”夏侯飛霜淺淺的擡了擡眼皮,喃喃道:“難不成是掌櫃的将人打死了?”
主子爺!!您老能不能除了想象着店裏的人将別人打死,就沒別的想法嗎?!周管事為自己主子廣散的思維模式腹诽不止,只能按下額角上已經蹦起的青筋,嘆了口氣,無奈道:“是店裏的一位首飾師父被人發現死在店裏了,而且兇手也已經被緝拿歸案了。”
“這麽說來,是雅韻齋出事故了。”也不怪夏侯飛霜此刻在覺察到,實在是周管事一驚一乍了半天,就是沒說出一個關鍵來。“既然兇手已經被緝捕歸案了,又怎麽說大事不好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此乃天經地義啊!”夏侯飛霜理所當然道,順便偷偷湊近夏侯諾兒耳邊,小聲說道:“諾兒,你将來找相公的時候一定不能找一個話痨,不然……會很痛苦的。”
夏侯諾兒黝黑的眼珠子直直盯向周管事,周管事滿是皺紋的臉正待要綻出一個笑容來,人家去轉頭直接丢給了他一個後腦勺。這模樣,這動作,甚至連那少的可憐的表情都向周管事道出一句話來,那就是他這一大把年紀了,竟然被一個小姑娘給嫌棄了,而且還嫌棄的如此徹底。
夏侯飛霜将兩人的互動收在眼底,自然不覺得周管事一臉郁卒的表情有什麽奇怪的,只是……話題該轉回來了吧!“周管事,雅韻齋到底發生何事了?”說完,連自己也忍不住嘆了口氣。這周管事跟在自己身邊多年了,怎麽最近是越來越不靠譜了。他該不會惦記着提前退休吧?
周管事到底還是一名合格的管事,聽到夏侯飛霜一問,忙正色道:“主子,今天早上雅韻齋接待了一位客人,是幾日前預約定制首飾的一位夫人。由于預約的師父并沒有到店裏來,夥計就給她推薦了李師傅。然而,就在夥計去前堂接待顧客,返身回來為兩人準備茶點時,正好聽到兩人激烈的争吵聲。他當時一心勸架,忙朝門口跑去,可等他推開門時,卻見到李師傅倒在地上,胸口滿是鮮血。而那位夫人則是驚呆了一般,手上攥着一把帶血的匕首,坐在椅子上,直到捕快将她帶走。不過,這位夫人的來頭可不小,正是慕容将軍的妻子——柳夢煙。”
“哎?”看來事情有趣了啊,她可不認為柳夢煙會無緣無故殺死一個和她無關的首飾匠人。摩挲着光潔的下巴,夏侯飛霜朝夏侯諾兒努了努嘴,“你教諾兒習字,我去官府看看去。”說罷,便打算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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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稚嫩的嗓音中帶着不容拒絕的堅定,夏侯諾兒嫌棄的看了眼一臉讨好笑容的周管事,頗有幾分小大人的風範。“諾兒等着爹爹回來,諾兒不要他教!”嫌棄之意,溢于言表啊!
至于這個‘他’,不用細想便知道是何人了。夏侯飛霜正站起的身子頓了頓,随即偷偷笑了幾聲,擡手安撫性的拍了拍夏侯諾兒的發頂。“嗯,那諾兒要乖乖的等爹爹回來哦!”
“周管事,走了。”
被小小姐讨厭了嗎?周管事內心裏揪着小手絹,無聲泣淚。
慕容瑜接到官府的通知時正在軍中操練着兵士們列隊,來人态度蠻橫,哪怕知道面前就是大名鼎鼎的慕容将軍,依舊我行我素。其實,倒也沒有說上幾句話,只道了一聲:“您的夫人因殺人罪目前被收押府衙。”
但僅僅一句卻也夠了,只因這來人的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卻是讓半數的兵士們都聽了個仔細。自己的夫人竟然犯了罪,而且還是殺人的重罪,這等丢臉之事就被這麽大刺刺的宣揚出去,饒是征戰沙場多年的慕容瑜也有些面子上挂不住。急匆匆就随幾名官差離開了,路上也沒顧得上計較這幾人對自己不敬的事情。是啊,自己的妻子獲罪就夠他頭疼的了,哪裏還顧得上其他。
京城中也設立府衙,但一般來說就如同擺設一般存在着。畢竟這裏可是京城,天子腳下,這京城中可是住着不少皇親國戚,哪裏是幾名捕快就能将整治的了的。再說來,皇親國戚犯罪,可是要經由大理寺,還輪不到一名小小的府臺管事。
但這次的案子可有些不同,嫌疑犯雖是将軍之妻,但并未封為诰命,依舊是一屆平民,況且也并未任何高貴出身,自然要被收押此處了。
慕容瑜揮舞着馬鞭,但也不敢大張旗鼓在京中縱馬,刑法中可是有規定,如無公事任何人禁止在京中縱馬擾民。但他的心可是如十八個水桶吊起,七上八下的,生怕自己的小妻子在牢房裏受了苦。若是病了,可怎麽辦?至于‘殺人’一詞,可并沒有在他的腦海中留下多久。
府衙座落城中幾道主街的交界處,卻也離城外的軍營離得甚遠,慕容瑜到了後,忙得就将愛馬交付給門口的衙役,自己小跑着就朝公堂而去。
到了後,發現公堂上卻有着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一襲水煙色衣袍,同色鶴氅裹身,寫意風流卻不顯臃腫,烏發烏瞳,俊美非凡,正是夏侯飛霜。慕容瑜默默打量着‘男子’幾眼,心下暗暗道:不愧是京中近年來的風頭人物,便是這風姿卻是不同。只是他們二人之間的關系,實在容不得深交。
不單是慕容瑜,夏侯飛霜自然也看到了他,見着這男人一臉風塵仆仆焦急的模樣,心底裏各種滋味一同湧上心頭。愛情嗎?呵,有趣啊!
慕容瑜不曉得夏侯飛霜在笑什麽,但那笑容卻憑自帶着幾分詭異。來時的路上他簡短的詢問過官差,說是煙兒在一間名為‘雅韻齋’的鋪子裏殺了人。莫不是,這‘雅韻齋’正是夏侯飛霜的鋪子?也不怪他如此作想,京城中誰人不知曉,這赫赫有名的富商正是姓夏侯,名飛霜,更別提這京中最受歡迎的鋪子指定為夏侯飛霜所經營了。
就在慕容瑜想東想西之時,夏侯飛霜上前拱了拱手,彬彬有禮道:“慕容将軍,好久不見啊!”
這兩個人沒有任何交情,只是在商場上打交道,免不得要同官家們客套一番。慕容瑜雖是名武将,禮尚往來的道理還是通曉的,是以回以一禮,只是面上卻無笑容。
夏侯飛霜本也不會在外人面前露笑,清清冷冷站在那裏,就足以吸引衆人的目光。
趙府臺聽說這犯案的可是大名鼎鼎的慕容夫人,一時間也沒轍了。你說說若她是個诰命夫人的話,也就輪不到他這小小的衙門管轄了,真真是煩惱的很啊!
大紅色的官服穿在這臃腫的身軀上,不僅俗氣而且紮眼的很,趙府臺方一從側門進來,就被四雙眼睛給逮了個正着。慕容瑜眉頭一皺,上前冷聲道:“府臺大人,不知我夫人她現下何處?”
趙府臺本就忐忑不安,此刻被慕容瑜這麽一喝險些腿軟摔倒,扶了扶有些歪斜的官帽,他努力拿出一點官威來,但收效甚微。“慕容将軍,貴夫人作為本案的嫌疑人,已經暫且被收押至監牢了。還請慕容将軍多多體諒,下官也是不得已為之,畢竟此乃本府分內之事。”
看着慕容瑜一臉森然,趙府臺忙将視線看向一旁。“夏侯公子竟也來了嗎?”
夏侯飛霜輕輕颔首,“此案是發生在自家鋪子裏。”語氣冰冷,卻有禮的多。這一相對比,兩者間的差異頓時立現。
不愧是夏侯公子啊,這氣度就是不一般。再偷偷瞥了一眼風塵仆仆,連黑衣上都沾了不少塵土的慕容瑜,當真是個武夫,無禮的很!“聽說是公子鋪子裏的師父被刺身亡了,還請公子節哀。”
“謝府臺大人關心,夏侯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大人多多見諒。不知為何斷定慕容夫人就是殺人兇手,夏侯十分不解。”
趙府臺思忖了下,才緩緩道來:“據那名夥計說,他當時聽到二人争吵,沖進屋子裏時,就只看到倒在地上的李師傅,以及手持匕首的慕容夫人。”
“原來如此。”夏侯飛霜淡淡說道,既然如此,也不怪柳夢煙成為第一嫌疑人了。而且這趙府臺的所說同自己聽到的無二,為今還得将真正的兇手抓住才是。按照她的觀察,柳夢煙才沒有這個膽子,更沒有這個理由去殺人,除非她覺得自己這将軍夫人的位置有些不耐煩了。“夏侯覺得此案疑點諸多,慕容夫人不一定就是兇手,還望大人明察,也好給李師傅的家人一個交代。”
此話一出,趙府臺同慕容瑜齊齊愣住了,兩人皆是沒有料到夏侯飛霜竟會為柳夢煙說話。按理說來,柳夢煙對夏侯飛霜如今的夫人曾經的欺辱可是人盡皆知,但哪知‘他’卻不計前嫌。
“果真是夏侯公子啊!”趙府臺又是一贊,對夏侯飛霜更加佩服的五體投地。行事光明磊落,對敵人也不會落井下石,這才是大丈夫所為啊!
不僅是趙府臺,就連慕容瑜也有些佩服。果真如二子所說,值得人敬佩呢!“府臺大人,本将軍也正有此意。”
“看來,既然如此,諸位只能去‘雅韻齋’一趟了。”
站在烏色的匾額下,慕容瑜感慨頗多。他哪裏認不出這裏曾經是自家的一間鋪子,只是不善經營如今竟成了夏侯飛霜手中之物了。
“公子爺,您來了!”因店裏死了人,傳出去不太好聽,這掌櫃的可是愁容滿面,如今一見夏侯飛霜親自前來,忙不疊的就上前迎接。
“帶我去看看出事的那間屋子。”
公子爺來了,掌櫃的就猶如有了主心骨,臉上也多了幾分笑容。“公子派人來傳話,小的可将那屋子保護的好好的,任何人都不準進去呢!”
“這事兒你辦的不錯。”走到後堂,見着院子裏把手的幾人,夏侯飛霜贊許的點了點頭。“順便将發現這裏殺人的夥計給我叫來。”
“福順,公子叫你過來!”
叫福順的穿着店裏統一的淺灰色店服,模樣清秀,一雙眼睛骨碌碌轉着,看來是個機靈的孩子。“公子爺,福順給您請安了。”
“嗯。”淡淡應了聲,夏侯飛霜問道:“将你當時看到的情形與我仔細說說。”伸手就去推那門。
而福順想了想後,開始娓娓道來。“當時小的正端着給慕容夫人準備的點心茶水,忽然聽到這屋子裏有争吵聲,便以為是李師傅惹惱了客人。”說到這兒,他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李師傅為人随和,就是有時候過于固執了些,除了這個沒有別的毛病。”
夏侯飛霜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像他們這些老的手藝匠人,總會有自己的堅持,這點不奇怪。
“然後小的就在門口叫了幾聲,見屋子裏沒人答應,這才推開門進去了。沒想到就看見李師傅倒在地上,慕容夫人正抓着一把匕首。然後,小的就去報官了。”
“你去報官了,那這屋子有沒有人再進去過?”
福順搖頭道:“小的不知,小的是第一次見到殺人,當時腦子裏一片空白,哪裏還注意到其他。”
夏侯飛霜聽完他說話,擡步邁進屋子裏。一進門便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兒,屋子裏的一把椅子已經傾倒,在椅子倒下的附近還有一小攤血跡,已經漸漸幹涸了。夏侯飛霜四處看看,确實沒有什麽異常的地方,便轉身對趙府臺到:“李師傅的死因已經驗清楚了嗎?”
“仵作說,是一刀命中心髒致死。”簡而言之,幾乎瞬間斃命,連掙紮都沒有做到,就死去了。
“這樣啊!”摩挲着光潔的下巴,夏侯飛霜開口:“福順,你那時沒有聽到李師傅的叫喊聲嗎?比如:啊!之類的。你仔細想想。”
福順細細尋味着,最終搖了搖頭:“小的沒有聽到李師傅的叫喊聲。”
“趙府臺,看來确實如我先前所說,這案子疑點頗多。按照仵作所說的話,李師傅是一刀斃命,而慕容夫人則是一名弱女子。人體的心髒外還附着着胸骨,普通的一刀幾乎是無法斃命的,一般紮中胸口致人死亡大多是因為流血過多。但假如真的能一刀斃命,并且将兇器自屍體中抽出,以慕容夫人來說是決計做不到的。不知慕容将軍同趙府臺以為如何?”
趙府臺沒有殺過人對此不了解,但也覺得夏侯飛霜有理。而慕容瑜征戰沙場多年,自然知曉人體的致命傷,一般打仗時極少會主動朝心髒進攻,稍有不慎就會讓自己兵器卡在骨縫間,一般都會選擇脖頸這一處裸露在外沒有盔甲防護的部分,不僅可以致命,而且若是大失血,也可以令對手斃命的。只是沒想到一名商人,竟會懂得這點道理。
“其實,我倒是有一個觀點,只是不知道當講不當講。”這也是夏侯飛霜的一次猜測,自然算不得準。
“夏侯公子但說無妨。”比起慕容瑜來,趙府臺顯然更親近夏侯飛霜這一邊。趙府臺是文官,向來看不慣那些五大三粗的武将們,更別說慕容瑜态度傲慢,惹人不快了。這相比之下,夏侯飛霜一副貴公子的模樣,反而更得人心。
此刻屋子裏大致只有夏侯飛霜,慕容瑜,趙府臺三人,而掌櫃的以及福順都還站在門口,其他随行的衙役們都站在院子門口處。
夏侯飛霜看了看四周,才緩緩道:“我覺得此事極有可能是殺手為之。”
“殺手?”趙府臺微怔,喃喃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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