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套麻袋

“這個好,像刻體,平直易讀。”

“我覺得這個好,靈動不呆板。”

盧栩在一旁聽這個點點頭,聽那個也點點頭。他們争論一番,最終還是選了刻體。盧栩挺可惜,他覺得七張哪張都挺好。

總和他說話的孩子注意到另外幾張,問盧栩道:“這都是你那弟弟寫的?”

盧栩眉開眼笑:“是!你瞧着怎麽樣?”

小孩沉吟一會兒,“字倒是工整,只可惜神韻不足。”

盧栩笑得就有些僵住了。

小孩将紙都還給他,“抄書已足了!”

掌櫃也覺得好,讓夥計給盧栩拿紙,問他想抄哪本書。

盧栩收了收情緒,集中精力忽悠掌櫃借書,“既然已經選刻體字書寫,不如就照着刻本的排版來謄抄,您覺得如何?”

掌櫃覺得不錯。能仿抄刻本當然最好。

盧栩接着嘿嘿笑道:“不瞞您說,我弟弟家貧,家裏書多是舊本,若抄了,怕是不如刻本好賣。”

掌櫃:“……”

盧栩把紙條拿出來,“您若能借我些書就最好了,這些,哪本都行。”

掌櫃樂了,“我是不是最好再借給你些墨水?”

盧栩搖頭,“那倒不用,墨我們可以自己研磨。”

掌櫃嘿一聲,笑着把紙條接過去,随即道,“若是些蒙書,借給你也倒無妨,你列這些可都不便宜,你若拿着我的書跑了我找誰去?”

盧栩:“您記下我住址籍貫,大可以到我家中找我。”

掌櫃:“我可沒那個工夫,也不知你說的真假。你便說的是真的,我也不能開這個先例。我看你也做些小買賣,相比也明白,我今天借你,明天便有別人來借,若誰都來借,借個十天半月,半年一年不還,我這書局也就不用開了。”

盧栩當然明白,一時也有些犯難。

掌櫃道:“不如你将這書買了,待你抄完,只要未損壞,我再原價買回來,如何?”

挑書的小孩一直悄悄聽着他們談,見盧栩面有難色就從錢袋掏銀子,“這主意好,你是不是缺銀子,我可以借給你。”

盧栩搖搖頭,從懷裏掏出今天換的碎銀子,又到外面翻出車底的銅錢,一并湊給掌櫃,“我現下就這些,您看能否先賣我一本,不夠的我待我賣了貨,再一并送來?”

掌櫃見他有骨氣,只拿了他的碎銀子,“我信你一回,三日內湊來便可。”

他從書架上拿了剛剛盧栩看的校注本交給盧栩,“若三日湊不足四兩,你再拿來換原本。”

盧栩:“我一定湊夠!”

他托夥計給書包上油紙,連顏君齊的幾張字樣一并小心揣進懷裏。

買書的小孩忽然問,“小哥,你弟弟是你親弟弟嗎?”

盧栩搖頭。

小孩又問:“是你親戚?”

盧栩:“只是鄰居。”

話本看多了的小孩頓時感動不已,“那你別買了,這書我也有,我送你吧!”

盧栩:“……”

掌櫃:“……”

你不早說!!他和掌櫃剛你有情我有義地演完,哪能這麽快就拆臺?他還得指望掌櫃幫賣呢!

盧栩趕緊拒絕:“多謝你好意,我已經同掌櫃說好……”

掌櫃擺擺手,“小少爺既有善心,最是兩全其美不過,你便承情吧!日後你來,今日說的照舊,我怎麽賣你,書不損毀,一樣的原價回收。”

盧栩挨個謝了掌櫃和小孩,挺不好意思地将書還回去,拿回銀子領好紙,跟着小孩回他家拿書。

小孩路上問他為什麽幫鄰居借書,盧栩簡短将顏家逃荒到他們村和他家成了鄰居,兩家父親又同時出了意外,他們同病相憐惺惺相惜說了說,重點突出顏君齊逢難不易志,依舊刻苦讀書,不是為了賺錢,是生活所迫才抄書的。

小孩聽得心胸激蕩,慷慨道:“我家中有許多書,你弟弟還想看哪本盡管借去!”

盧栩高興,想起他之前說的顏君齊字無神韻,又問,“小少爺,您說我弟弟字工整但無神韻是什麽意思?”

小孩随口一說自己都忘了,想了想,老實道:“我也說不明白,總之和我看到的字帖比,差着神韻。”

盧栩無語,腹诽我小時候拿鉛筆描鋼筆字還和字帖差着神韻呢!

“你家中可有字帖?”

“自然有!我小叔最愛字帖。”

“可能借我?”

“行呀。”

他們倆邊走邊說,誰也沒注意離他們身後不遠跟着個小混混。

那小混混看清了是盧栩,邁開腿跑回賭坊找宋六:“六爺,我看見那小子了,還帶着個小孩!”

宋六一聽,扔了骰子叫人拎上棍子拿上麻袋,“走,跟我走!”

他們追着盧栩直奔西街北邊,報信的小混混問:“六爺,都套了?”

“嗯。”宋六剛想叫人套麻袋,看清和盧栩做伴的小孩樣貌猛地把人拉着,“慢着慢着!你們替我瞅瞅,跟他一起的是不是馬家的小孩?”

小混混仔細看,“瞅着像。”

常混西街的另一人道:“六爺,是,前面就是馬家後門。”

報信的小混混問,“那咱還套嗎?”

宋六朝他腦袋上猛扇一巴掌,“套個屁!”

他還不想被他大哥二哥追着揍呢。

另一人道:“興許他就是來馬家賣田螺呢?”

宋六一想也有道理,叫人一起往牆邊靠靠,探着頭往馬家看。

只見盧栩把推車放馬家門邊,由看門看着,拿着幾包田螺跟着馬家小少爺進了門。

沒多久,馬家少爺又将他送出來,給了他一個挺厚實的布包,隐隐聽見馬家小少爺說,“不夠你再來找我!”

語氣聽着還挺客氣挺親近。

宋六收回頭,抱着胸皺着眉,納悶道:“邪了門了,一個鄉下窮小子怎麽還和馬家搭上了?是不是邪門?”

他的小弟們你看我我看你,齊齊搖頭又齊齊點頭。

“那咱們?”

“不急,先看看,等弄清楚他和馬家關系再揍他,走!”

盧栩不知道他剛躲過了一頓打,快走到繡坊才懊惱起來,他忘了問人家小孩名字!

太尴尬了,幸虧他還記得路,下次好好道歉吧。

盧栩嘆口氣,進了繡坊。

觀陽有兩家布莊,一邊在東街,一邊在西街,西街的布莊除了賣布,還賣绫羅綢緞,一邊挨着繡莊,一邊就是成衣店鋪。從布莊買好了布,轉頭就能到成衣鋪裁衣裳,還能到繡莊選花樣。

盧栩懷疑這是一家的買賣。

他從推車裏取出布包,抱着進了繡莊。

東街也是收繡片的,雜貨鋪和布莊都收,不過盧栩自信,她小後娘和顏君齊她娘繡的繡坊也看得上。

繡坊掌櫃先看了她小後娘繡的,撇撇嘴,“不叫你白跑一趟,這些三十文,這些三十五文,我收了。”

盧栩看他挑,也沒看出三十文和三十五文的有什麽區別。

“您再看看這包?”

掌櫃點頭,解開布袋看顏母繡的。

顏母繡的多是鴛鴦和大花,重工,複雜,掌櫃看得仔細了些,但眉頭皺地比看他小後娘繡的還深,模樣多少透着些嫌棄,沉吟了半晌嘆了口氣,“繡得還算仔細,一百文,我收了吧。”

盧栩應了,他們還未結賬,店裏來了客人,盧栩讓到一邊,讓客人先挑。

進來的都是女眷,他不好離得太近,在最遠的角落站着看人家怎麽挑選。

女客見櫃臺上擺着繡片,先順勢翻看,為首的小姐翻了翻沒瞧上,又讓掌櫃拿些別的,倒是陪同的婆子從元蔓娘繡的那堆裏選了個蘭花繡片出來,“小姐,你看用這個做個手絹行麽?”

小姐點點頭,“行吧。”

最後那小姐選了些花草走了。

掌櫃收了錢,叫盧栩過來結賬。

盧栩趁着掌櫃還沒收拾剛剛拿出來的繡樣,忙問:“我能瞧瞧麽?”

掌櫃看他。

盧栩:“我瞧着大同小異,是個外行,可貴客們挑看,好像同樣的花,又大不一樣,同樣是荷花,價錢差出許多。”

掌櫃笑:“這裏頭差得可大了。”

他拿起顏母繡的和元蔓娘繡的對比給盧栩看,“你阿娘繡工不錯,針腳細密,比你阿姐繡的就好。”

盧栩:“……”

掌櫃繼續道:“但可惜啊,差了些層次,差了些意境。”

盧栩:“敢問是何種層次,何種意境?”

掌櫃從那堆貴的裏面同樣挑了一副鴛鴦給他看,“你看看這幅,城裏有名的繡娘繡的,這一副就要貴一百文,還好賣。”

盧栩鄭重地接過來仔細看。

他湊近了看,拿遠了看,又借着光看,随即笑了,什麽層次意境,不就是顏母繡的倆并排鴛鴦,這人繡的是倆依偎着的鴛鴦,多了點兒動态?翅膀羽毛細密不一,用了粗細不同的線來表現麽?真論繡工、針腳還不如顏母呢!

盧栩嘴上謙恭,“受教了,不是您指點,我怕是永遠悟不出來。”

掌櫃見他恍然大悟模樣,也挺可惜顏母的繡工,不由再指點他,“讓你阿娘多繡些山水花樣,眼下就入夏了,城裏小姐夫人們,免不了做些扇面,要雅不要繁,懂麽。”

盧栩一點就透,注意構圖留白呗!

他指着牆上挂的綢扇問:“可是都做這樣大小的扇子?”

掌櫃:“多是這樣,大些小些也無妨。”

盧栩湊到牆邊比劃了尺寸,和掌櫃道別揣好錢出來,轉頭去了劉記雜貨。

“又給妹妹買糖?”

“今兒買線!”

盧栩蹲到線架子旁,開始仔細挑選。

不就是粗線細線,那算什麽層次?等着,他還能湊個深淺漸變!

作者有話要說:

盧栩:糟糕,忘記問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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