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嚎啕大哭
盧栩風風火火回家,叫上元蔓娘直奔顏君齊家。
他把買的一堆線按赤橙黃綠青藍紫不同色系橫向擺開,再按深淺粗細縱向排開。擺好彩線色譜,又馬不停蹄介紹起何為漸變,何為構圖,何為動态,何為留白。
“咱們還能利用光線,娘,嬸子你們看。”盧栩拽了片樹葉放到陽光下,“光一照,就亮,我用手一遮,遮出影子,就暗。你們看門口那棵樹,是不是有淺有暗,有光有影,你們再想,是不是早上、中午、傍晚顏色都不一樣?不同的顏色,咱們都能用線搭出差別來,還能做漸變,這樣,別人一看,就知道咱們繡的是上午的樹,下午的樹,陰天的樹還是晴天的樹。”
元蔓娘、顏母大受震驚。
盧栩繼續轟炸,“你們看,咱們這山,近處看,石頭樹都看得清,遠處,就是一片朦胧,那看得清的,就繡細致,看不清的,就繡個大概形狀。同樣是這片樹葉,在眼前,它大,拿遠,它看着就小。”
元蔓娘、顏母聞言齊齊比劃樹葉。
“還有用線,同樣是鳥羽,絨毛,用細線,翅膀,就用粗線。”
這好懂,她們點頭。
“至于構圖和留白……”盧栩搔搔頭,用樹枝在地上畫出扇面大小,“差不多就這麽大,咱們繡的時候,就想這是一幅畫,不能把它占滿,太滿不好看。也不能太小,太小看不見。我若把這兒畫個山,近處畫朵花,花上還飛個蝴蝶,蝴蝶從草叢往遠處飛,就比只繡個大蝴蝶好看。”
盧栩在地上畫簡筆畫,自己瞅瞅挺丢人,拿腳劃拉掉,“大概就這個意思,你們要是想不出來……”他拽過顏君齊,“讓君齊在紙上給你們先畫個模樣!”
顏君齊:“……”
他,他也不會!
但盧栩非要他畫,他想着顏母從前繡的花草,拿樹枝在地上勾畫,不時擡眼看看外面的樹和山,将盧栩剛剛舉例的山、花、蝴蝶大概畫出來。
盧栩一看,竟然,很是那麽回事!
“可以可以,就這麽畫!”他跑去翻出不知姓名的小少爺借給他的字畫,“君齊多學學,抄些畫的局部也能行!”
抄是不可能抄的,顏君齊抱了字畫回書房進修去了。
他從沒畫過,只以前在縣城和州府見過別人作畫、賣畫,想着盧栩那一通理論,參考着眼前的畫,他先用筆蘸清水在桌上大致畫出扇面打草稿,手感熟了,他到院外折了一杆竹枝,開始對着畫。
一直練了一天,覺得行了,才在紙上畫了幾枝疏影橫斜的秀竹來。
簡單的圖樣,元蔓娘也能繡,她總算找到些安慰,每天拿着針線去隔壁找顏母商量。怎麽搭配顏色,怎麽搭配粗細,怎麽表現深淺和光,覺得繡得不對,就拆了重新來。
她們還叫盧舟折了蘆葦插瓶,來回比劃擺弄找角度,看怎麽繡才好看。元蔓娘繡工不如顏母,學不成她看着根蘆葦能繡出月季、牡丹的技巧,只好仔細觀察眼前能看見的花花草草,她叫臘月和盧舟捉了只蝴蝶,三個人一起看蝴蝶怎麽扇翅膀。
偷偷愁哭幾次後,元蔓娘也漸漸繡得像模像樣了。
盧栩某天回家發現她竟然無師自通地用燒過的木炭在布上淺淺地畫了草稿,也許受了他簡筆畫的啓發,繡的還是稚子撲蝶圖,圖上露了個後腦勺的小孩一看就是盧銳,張開雙手跑的動作捕捉得惟妙惟肖,飛舞的蝴蝶因為摻了細細的絨線,在光照下還閃着彩光,真的似的。
盧栩敬佩地放下繡片,懷疑他小後娘多少有些了不得的藝術天賦在身上。
要知道,他們這兒女孩學繡活,可都是靠長輩代代教授的。
母親怎麽繡,女兒就怎麽繡,所以顏母的鴛鴦才繡得一成不變。
模仿和創作可不是一回事,元蔓娘一點兒美術都沒學過,他随便教了教理論,就能體悟成這樣,這,搞不好也是個天才!
元蔓娘捏着手絹,忐忑地問他,“栩兒,你看我繡的怎麽樣?”
盧栩:“好!非常好!我覺得比顏家嬸子繡的都好!”
元蔓娘怔了怔,眼睛一紅,眼淚唰就下來了。
盧栩:“???”
元蔓娘捂着手絹哭得抽抽噎噎,“嗚,我總繡不好,我什麽都做不好,飯做不好,田耕不好,刺繡也不好,沒了你爹,我什麽都做不好,我怎麽這麽笨,嗚嗚,我終于學會了,嗚嗚……”
盧栩:“……”
臘月和盧舟聽見動靜跑過來,在席子上玩的盧銳都扔了布球一晃一搖地過來撲到元蔓娘懷裏,仰着頭看她。
臘月見她娘哭,跟着也哭了,盧銳也哭了,盧舟眼睛紅紅的看着也要哭了,盧栩人都傻了,他很震驚,他都不知元蔓娘壓力這麽大!
盧栩傻站在一旁,也不知道怎麽哄怎麽勸,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幹脆拉凳子坐下,陪着他們,默默看他們哭。
等元蔓娘發洩完開始哄孩子,盧栩才道:“娘,我覺得你挺厲害的,真的。”
他開始掰着指頭給元蔓娘數,“你看,你會織布、做衣服,還會做鞋,鞋又軟又舒服,你一個人還負責咱們全家的洗洗涮涮,還要下田,挖野菜,喂盧銳,哪件都不簡單。唯一缺點就是做飯不那麽好吃,但也絕不是不能吃,這兩天做的紫菜湯就挺不錯,粥也熬得比原來好了。人本來就有擅長和不擅長的,比如我吧,你就是拿把刀逼我,我也繡不出來那麽漂亮的蝴蝶。你蒸饅頭不如三奶奶,三奶奶繡花不如你呀,而且你才多大?人就該做擅長的事,把不擅長的交給別人去做,你看,你可以把蒸饅頭的時間拿來繡花,繡花掙了錢,再去買饅頭,這不是大家都開心嗎?”
元蔓娘怔怔地看他,“你不嫌棄娘沒用嗎?”
“我覺得你很好呀。”盧栩認真道,“你雖然不是我和盧舟親生的娘,但我覺得,我們親娘若在,大概也不會做得比你更好了。”
元蔓娘又要哭了,“你,你以前總要趕我走。”
盧栩甩鍋,“那是以前的我不識好歹!”以前的盧栩,關他什麽事?“我那時候不是不懂事嗎,也不是真讓你走,就是說氣話。”
盧舟也重重點頭。
元蔓娘淚眼汪汪地看他們兄弟倆,抱過盧舟,哽咽着說,“我答應過你阿爹要好好将你們養大,你們阿爹走了,我再沒旁的親人了,我這輩子就只有你們幾個了!”
臘月撲在她懷裏哭着想爹爹。盧舟消下去的眼睛又紅起來,哽了兩聲,拿袖口無聲抹淚。
盧栩摸摸他腦袋,無聲呢喃,他也只有他們了呀。
他們這群小可憐,孤兒寡母,能依靠的只有彼此了……
全家大哭一場後,感情好像被洗滌淨化過似的,奇妙的變更好了。
元蔓娘當着他們哭了一回,兩天都挺不好意思,等緩過來,長輩架子又崩塌不少,她本就沒什麽脾氣,對子女也威嚴不起來,這會兒更是像個姐姐一樣。
她做了飯拿不定主意,叫臘月和盧舟來幫她看,“要不要再熬一會兒?”
盧舟:“熬吧,大哥愛喝稠一點。”
臘月想了想,“放個杏吧,放點糖!”
元蔓娘便撒了點杏脯絲,扔一塊兒糖,全家都高興。
元蔓娘往火裏添了柴,叫盧舟,“舟兒啊,你去看看你哥哥回來了麽?”
盧舟一開門,看到了氣鼓鼓的三嬸。
他愣了愣,讓開門,“三嬸,娘,三嬸來了。”
元蔓娘一怔從廚房出來,“三嫂怎麽來了,吃過了嗎?”
三嬸氣鼓鼓的:“家裏做着飯呢,蔓娘,栩娃回來了麽?”
盧栩還不知道家裏出了新狀況,按着約定的時間來了鐵匠鋪。
老鐵匠看着他放下錘子,叫小兒子去把鐵鍋搬出來。
盧栩先看見了平底鍋。
比他預定的大了一圈,有個兩寸來深,邊沿能看到捶打的痕跡,底不知道是怎麽做到的,很平滑。盧栩很滿意,雖然當炒鍋大了點,當烙餅稱還是很完美的。
唯一缺點,大概就是用鐵多了,得加錢……
老鐵匠拿手巾擦擦汗,歉然道:“平底的先給你,那個大鍋你再等等,我再琢磨琢磨。”
盧栩沒意見。
頭一次做肯定要試錯,他問:“那我何時來取?”
老鐵匠沉吟道:“再等一旬。”
盧栩想想,“行。”
不行也得行,他又找不到別的鐵匠鋪。
平底鍋付了五兩銀,鐵匠因為大鍋逾期,少收他半兩誤工錢,大鐵鍋估計要奔二十兩。盧栩付完錢肉疼腹诽,這鐵礦白挖,挖完鐵還不是照樣貴!
小鐵匠幫忙把鐵鍋放上推車,盧栩沒多耽擱推着回家了。
盧栩推着車才到家,就見他小後娘陪他三嬸在他家院子坐着縫衣服,他三嬸瞅着還挺不高興。
盧栩納悶,莫非三嬸聽說他先還了姑姑家債來催債了?三嬸想買牛,想趕夏種前就能買回來,他是想還的,但定了鐵鍋,得先付鍋錢,這鍋價還超預期了。
盧栩再看三嬸,就有點心虛,心想做人真是不能做虧心事。
他自知欠債理虧,端正态度擺低姿态,準備挨罵,放下推車乖乖叫人:“三嬸。”
三嬸挺急,急吼吼地問他,“栩娃子,是你給隔壁三奶奶出的主意賣包子?”
盧栩:“啊?”
作者有話要說:
全家大哭,盧栩懵逼,盧栩震驚,盧栩忏悔,他是不是不合群?他是不是也該一起哭(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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