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會說話

經過一夜的輾轉反側,盧舟深刻反省了自己胸懷不如大哥,盧文雖然讨厭,但畢竟是他堂哥,能救,還是要救的。

于是,第二天,盧舟、盧文,從小就玩不到一起去的兩個堂兄弟又在麥田見了面,一個心虛,一個同情,各自懷着微妙的心情,奇跡般地生出了同樣的想法:我以後要對他好點。

盧栩割完一茬麥子喝水時,就見盧舟正在教盧文割麥子的技術小技巧,盧文則和盧舟商量他們倆合作怎麽規劃線路最省力。他們倆今天沒分你我,一個從左一個從右,彙合到中間再合力捆麥子,通力合作下,再也沒出現昨天那樣捆不緊才松手麥子就散開的情況。

盧文還是喊累,但堅持到晚上收完也沒一個人停下偷懶。

不過回家時他又不肯走路,賴在板車上讓盧輝推,還不停喊盧舟是不聽勸、不休息的犟驢,他再也不跟盧舟作伴就是了。

夏收緊張忙碌,三家齊心協力先收好了爺爺奶奶的田,盧軒回去幫四叔,盧栩帶着盧舟去幫三叔,爺爺背着鐮刀兩頭跑,今天這邊,明天那邊,兒孫怎麽勸,他依舊沉默着我行我素,直到幫他們收完田。

忙碌七八天總算是把好田收完,只剩下三叔家的五畝荒田。天公作美,期間只下了一場小雨,讓大夥提起來的心又平平穩穩落下。

全村開始翻曬麥、脫粒,裏正帶着人挨家挨戶統計收成,修板車,只等收稅官下來,好組織人手到鎮上交田稅。

收完麥子,最辛苦的工作結束,村民們狠狠松口氣,家家戶戶趕集、買肉,殺雞、宰鴨,這兩天不用出村,就能買到新鮮的肉。

他們村裏的屠戶都不用再滿鎮子走村串巷,村裏誰家要殺豬頭天晚上把豬送到他家,第二天天不亮他就燒水殺好,一大早趁天涼快開賣。趕便宜的要起早到他家排隊,豬心豬肝,豬血下水,花不了多少錢,買回去收拾收拾都是美味。舍得吃的則買五花,便宜點還有瘦肉、骨頭。

盧家住得和屠戶家不太遠,連着好幾天早上都是在豬的慘叫聲中驚醒,盧栩睜開眼,外面天都沒亮,他累得不想動彈,癱在床上坦坦蕩蕩地賴床偷懶,盧舟醒了就會起床,揉着眼睛起來喂雞喂豬,灑掃收拾,去溪邊提水,到外面割草,等天亮了再回來叫盧栩起床,他大哥已經堵着耳朵又悶頭睡了好一陣回籠覺。

盧舟搖搖他,問盧栩早上想吃包子還是饅頭。

他們和三奶奶包子鋪挨着近,想吃什麽現買,每天都能吃新出鍋的。

“吃糖包吧。”盧栩揉揉眼爬起來,“你問臘月要吃糖三角還是紅豆包。”

盧舟應了,從櫥櫃裏數好錢,又叮囑盧栩不要再睡了才出門。

盧栩坐在床邊發足了呆再懶懶散散起來。

臘月已經吃上糖三角,盧銳守在她旁邊等她吹涼了撕成小塊喂。

元蔓娘早煮好粥吃完去幫三嬸種麻和黍子了。

他們家田只兩畝田,盧栩和元蔓娘商量了多種些菜,收了菜再種麥子。夏天田螺不好吃了,若劉油子芝麻醬研究得順利,下一步他就可以準備新生意了。

吃過早飯,盧栩差遣盧舟去排隊買肉,每天被吓醒不吃點豬肉補不回來。

盧栩給盧舟拿錢,“多買點,中午給你們烙肉餅吃。”

盧舟點頭,臘月盯着盧舟手上的錢,仰着小臉道:“臘月想一起去。”

盧栩把盧銳抱過來繼續喂,大手一揮:“去吧!跟好哥哥。”

臘月就高高興興跟着盧舟跑了。

夏收後各家都在賣糧,正是手頭富裕舍得花錢的時候,村裏常有貨郎過來賣針線賣零嘴賣玩具,山楂糕,米糕,姜糖,果脯,茯苓餅,頭繩,頭花,撥浪鼓,風車,扇子,風筝,泥人,簪子,鈴铛,香包,穗子,小木劍,燈籠,面具,還有大大小小的鳥籠、碗碟、勺子等等……

這些天盧舟負責采購,盧栩給他錢多,盧舟沒花完的盧栩就讓他自己攢着,小金庫眼見富裕起來,臘月跟着他,總能混到點吃的玩的。

臘月最喜歡的就是糖稀,三文錢能買一小份兒,拿兩個小木棍織毛衣似的拉開,打結,再拉開,打結,越玩糖就越白,等糖足夠白了直接吃或塗到饅頭上,都好吃。

三文錢就一丁點,臘月想要盧舟會算算零花錢,錢充足時候就花五文買大份,臘月能玩一下午。不過要是今天買了,第二天就不能再要了,得等到第三天盧舟才會給買。

還沒買肉又遇到貨郎,臘月不吭聲,抓着盧舟衣袖站在原地盯着貨郎箱子不挪動。

昨天哥哥才給她買了頭繩,不知道今天還給不給她買糖稀。

三奶奶家水秀買了糖稀從人堆兒擠出來,看見臘月遠遠就跑過來,“臘月,你吃不吃?”

臘月看看哥哥,搖搖頭。

水秀:“你不吃嗎?你回家拿筷子,我分你一半,咱倆去我家院子玩兒。”

臘月馬上就高興起來,“哥哥我去玩。”

她們倆才跑進院子,糖稀就讓盧銳看到了,盧銳張着嘴就想吃。

臘月到廚房拿了筷子和水秀分,“等姐姐攪好給你吃。”

盧銳沒出息地扶着她腿流口水。

盧栩湊過去一看,就那一丢丢大點糖稀,倆小姑娘還在那兒分,分一半出來,那點糖也就夠塗滿筷子頭。

盧栩給臘月五文錢,“別分了,你都給水秀分沒了,再去買點你們倆再分。”

臘月拿了錢奶聲奶氣道:“我攪白給哥哥吃。”

盧栩樂:“行,你攪白中午蘸饅頭。”

盧銳“啊啊”叫着跟臘月跑,臘月也不嫌棄他,兩手從他腋下一端,抱着他一步三搖往外跑,生怕去的慢貨郎走了。

盧栩要笑死。

貨郎停在曬谷場,幾個大娘挑好線付完錢,貨郎頓時被大大小小的小孩圍地裏三圈外三圈,有錢買零嘴玩具的少,大多只能幹看着解饞。

臘月放下盧銳,牽着他和水秀一起往裏擠,伸着手遞錢,“我要五文糖稀!”

她手伸地高高的,生怕貨郎看不見,可還不待貨郎攪好糖稀,她手上的錢忽然被人奪了,“不要糖稀,換成木刀!”

臘月懵懵地仰頭看奪了她錢的馮鐵牛,“我的錢,我要買糖稀。”

馮鐵牛十二歲,仗着個子大長得壯,擠開了前頭的小孩,把錢扔到貨郎箱子上,抽了木刀就跑,“小山,我有武器了,我要當大将軍!”

臘月拉他,被馮鐵牛拽了個跟頭,人趴到地上手磨破了一片,盧銳也被帶倒了,他個子小,沒看清怎麽回事一屁股坐到地上,看看疼哭臘月,看看跑到曬谷場另一邊玩的馮鐵牛,雙手伏地爬起來,追着馮鐵牛跑去。

水秀和一邊的小孩把臘月扶起來,義憤填膺喊起來:“馮鐵牛你回來!把錢還給臘月!”“馮二叔、阿翠嬸子,鐵牛又打人了!”

“臘月你沒事吧?”

臘月擦擦手上的土,抹抹眼淚搖頭,她左右看看,“我弟弟呢?”

水秀看了一圈,近處沒有,她擡眼往遠處一望,看見了盧銳搖搖晃晃的小身板:“在那兒!”

盧銳攥着小拳頭橫跨半個曬谷場追上馮鐵牛,他鉚足了勁朝着馮鐵牛後背猛地一推,馮鐵牛沒動,他自己摔了個屁股蹲。

馮鐵牛正和一群小孩蹲在地上畫地圖,感到背後有人摸他,一回頭,看見盧銳哼哧哼哧爬起來,掄圓了拳頭朝他腿上啪一下。

馮鐵牛看了半天,才鬧明白盧銳這是要打他!

他一擡手把盧銳推倒,“幹嗎你?你誰啊?”

盧銳又爬起來,“啊”一聲一腦袋頂馮鐵牛胸口上,馮鐵牛差點被他頂倒,揪住盧銳就要揍。

臘月追上來了,“馮鐵牛你松手!放開我弟弟!”

水秀喊了馮鐵牛阿娘柳翠和曬麥子的盧軒也追過來了。

臘月去拽盧銳,馮鐵牛不撒手:“他先打我的!”

他娘疾步跑過來,揪住他耳朵朝着背上就打,“還不松開!”

馮鐵牛遭背後偷襲,吃疼松手,臘月趁機拽人,盧銳一看來了靠山,非但不跟着臘月走,還轉頭朝着馮鐵牛手上“啊嗚”咬了一大口。

他小牙不齊,用足了力氣咬人是又尖又利,馮鐵牛“嗷嗚”甩着手跳起來,又把盧銳給帶倒,盧軒連忙把他撈起來,盧銳在盧軒懷裏張牙舞爪,朝着馮鐵牛龇牙揮拳頭:“打!打!打!”

盧軒:“……”

待盧栩、盧舟聽信趕過來,曬谷場這一杖已經平息,馮鐵牛他娘把他胖揍了一頓,他爹給臘月、水秀都買了糖稀,還給盧銳買了個小撥浪鼓玩具。

馮鐵牛挨了頓揍,蹲在地上嗷嗷哭。

盧銳一身的土,拿着個撥浪鼓繞着他跑,神情相當嚣張。

盧栩把弟弟提溜起來檢查一遍,除了髒了點渾身沒一點損傷,精神頭比在家還好。

馮二叔道歉,馮鐵牛都挨揍了盧栩也沒得理不饒人,要給撥浪鼓錢馮二叔不要。

馮鐵牛被家長提溜走了,盧栩把自己家小蘿蔔頭也領回家,他打了水給盧銳擦擦手臉,“出息了你,話還不會說呢就會打架了。”

臘月舔着糖稀,糾正道:“銳兒會說了,他剛剛說‘打打打’了。”

盧銳一揮小拳頭,嘎嘣脆喊了一聲“打!”

盧栩:“……”

他弟弟,出息大了,不會喊爹,不會喊娘,不會喊哥哥,不會喊姐姐,張口第一句就是打!

不待盧栩琢磨出些吐槽來,院外忽然傳來喊聲:“交稅了!各家準備好,交田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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