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價格混亂
交完糧稅,盧家村三天都沒緩過來。
整個村子都是沉默的,沒了歡聲笑語,孩子們再沒糖吃,貨郎也不再來,連三奶奶家包子鋪都暫時歇業了。
在消化掉田稅加重的沖擊前,村裏沒人會買包子了,家家收起新磨的白面,又吃起雜糧。
三奶奶趕集賣,生意也大不如先。
盧栩不由擔心起他的油條生意來,也不知道縣裏的情況怎麽樣。
三嬸也問起來。
他家沒收多少糧食,三叔家卻多,盧栩天天一趟趟從縣裏買面,又沉又遠不說,還貴。
往年收了麥子除了留百十來斤吃,其他的都賣了,現在不一樣了,盧栩一天就要用五十斤面,他家那二十多畝麥子磨出來,也就夠用幾個月。賣誰不是賣,賣給盧栩還省事呢。
他和老四媳婦商量了,都給盧栩留着。
三嬸和盧栩商量着要不要弄個磨盤回來,自己磨面粉。
三嬸道:“我尋思着糧鋪賣的面粉還不都麥子磨的?不成咱們多磨幾遍,磨細些,咱家麥種都是我一粒粒挑出來的,麥子長得籽又大又飽,磨出來面粉炸的油條指定好!”
盧栩也覺得三嬸家麥子好,他們家種田細致,同樣的田,三嬸家麥子比別人的更飽滿,更重,別人家一畝田收三百斤,他家一畝能收三百三。
他們正商量着,盧文嘭一下撞開他家門,飛奔進來滿頭大汗地喊:“娘!村裏來貨商收糧食了一石六千錢!”
三嬸手裏幹仗都掉了,“多少?!”
要知道除了上次盧栩偶然遇見那次出高價的貨商買軍糧,去年整年糧價最高只有一石四千錢!
盧文:“六千!就在曬谷場,好多人在搶着賣!”
三嬸、盧栩随着盧文匆匆跑向曬谷場。
收糧的貨商帶着成筐的錢沖進村來,如一道驚雷炸懵了対生活麻木無望的村民。
孩子跑去田裏喊大人,在家的女人顧不上家務跑到曬谷場。
糧價比最高時上漲了一半,巨大的驚喜沖散了糧稅的失望。
家家戶戶排着隊賣糧。
之前賣過的全都後悔不疊。
六千啊!
三嬸眼睛都要瞪出來了,賣幾石糧,她就能湊夠錢買牛了!可看到盧栩,她又尴尬起來。
才剛剛說了要把麥子留給盧栩,她還撺掇了老四家一起不賣,一聽到糧價就要賣可怎麽成?
盧栩還在巨大震驚中。
大岐一石為一百二十斤,一石六千文,一斤就五十文了,這可是麥子!未去麸的麥子!
那細面得賣多少錢?
油鹽會不會跟着漲價?
他的油條可怎麽定價?
他滿腦子的算數,口算也沒算明白,很想拔腿跑去顏君齊家拿草稿紙加減乘除一頓,再讓顏君齊幫他想想。他正琢磨,一轉頭看見三嬸呆呆地望着排隊的人群。
盧栩脫口而出:“三嬸,你不賣嗎?”
三嬸家可好些麥子呢,這麽高的價!
但他越是問地坦蕩,三嬸臉就越燙。
她咬着牙攥緊了手,擲地有聲:“不賣!咱自己磨,說了留着就是留着。”
她又看人群一眼,看別人拿着筐裝錢,“我問問你四嬸去,你放心栩娃,我家的肯定給你留着!”
不待盧栩說什麽,三嬸頭也不回被狗攆似的就往家跑了,生怕多看一眼就會後悔。
盧栩:“……”
還呼哧呼哧喘氣的盧文:“……”
他過于無語,哀怨地瞥一眼盧栩,擡腳追着三嬸跑,邊跑邊喊:“娘你到底想不想買牛?”
盧栩:“……”
三嬸要賣他也不會埋怨啊!
這一下午村裏都過年一樣,買糧賣糧,吵吵嚷嚷,又變得喜氣洋洋,盧栩的推車被人借用好幾趟。
這時候別人就不羨慕他賣田螺賺錢了,可憐見的,盧栩家沒糧!
盧栩問來借推車的二娃娘,“嬸子,你問清楚那貨商好好的為什麽這麽高價買糧了麽?”
朝廷剛收了田稅,難不成還缺軍糧?
二娃娘喜笑顏顏地:“聽說是南邊鬧了災荒,朝廷糧草都運到北邊打仗了,沒糧!”
盧栩詫異:“南邊?南邊哪兒?”
二娃娘:“管他呢!反正不是咱們這兒愛哪兒哪兒!人家船快裝滿了,我得趕緊,蔓娘我走了,一會兒給你送回來!”
元蔓娘聽見動靜從屋裏出來,送二娃娘出門。
盧銳好幾天沒聽見熱鬧,憋了幾天,今兒個人來瘋,中午也不午睡,拿着他的撥浪鼓鬧着往曬谷場跑,人玩兒瘋了,滾一身土,還一不小心尿到褲子上,被元蔓娘逮回來換衣服。
臘月幫着給盧銳換好衣服,領着他到院子來。
臘月問:“哥哥,咱們不賣麥子麽?”
臘月還小,撿了十來天麥穗,也不知道那些不是他們家的,盧栩揉揉她小腦袋逗她道:“不賣,咱們家都留着給臘月吃。”
臘月咯咯笑,盧銳也笑,他撲到盧栩腿上用頭蹭來蹭去,一仰頭奶呼呼地往外蹦字:“哥。”
盧栩把他抱起來:“哎,再叫一聲。”
盧銳笑半天,才蹭着他脖子喊他:“哥。”他張着手往上指,“高!”
還知道使喚人把他舉高高!
盧栩遂他的願把他高高舉起來,盧銳咯咯笑個沒完沒了,聽着他笑盧栩亂糟糟的心情都被治愈了:“全家數你淘氣,是誰尿褲子了?”
盧銳嘿嘿笑。
他話說不全,心思已經長明白了,知道這是在說他呢!
逗完弟弟盧栩開始準備明天賣油條要用的東西,不管外面怎麽樣,日子還要照常過,他家沒田,糧價瘋漲,盧栩隐隐生出些不安。
轉天一早,盧栩進城先去糧鋪。
才十來天沒來,盧栩莫名生出了沒底的感覺,好像觀陽縣城都陌生了。街上沒多少行人,比往日沉靜,行人精神看起來也比平時緊張。盧栩注意入城賣果蔬的比往日少,好像碼頭漁船也比平時少了。
他推車到糧鋪前,震驚發現糧鋪竟然關門了!
旁邊鞋鋪的大娘正巧出來灑掃,見他傻愣愣地站在糧鋪前便道:“買糧啊?這會兒早沒了,你得趕早來。”
盧栩:“不是剛收了夏糧麽?這麽早就沒了?”
“夏糧?”大娘“嘿”一聲笑了,她苦笑着埋怨道,“哪有什麽夏糧?要不是住得近,我連陳糧都買不着呢!”
盧栩迷茫推車走了,東街早市總算還是他熟悉的模樣,攤子雖比平時少,瞧着還是比別處熱鬧許多。
他才一進早市就看見陸勇在老位置坐着發呆,面前籃子裏裝着白嫩嫩的豆腐。
盧栩笑了:“你怎麽賣上豆腐了?”
陸勇聞聲忙擡頭,驚喜道:“盧哥你可回來了!”
他蹦起來幫盧栩把推車擺好:“好些人都問你什麽時候回來呢。”
盧栩:“這不是回來了?”
他見陸勇不小的籃子只有不大一塊豆腐,納悶道:“粽子不好賣了?”
陸勇一言難盡:“哪是不好賣,是賣不了了!”
盧栩:“什麽意思?”
陸勇:“買不到米了!”
盧栩:“買不到米?”
陸勇竹筒倒豆子似的叭叭抱怨個沒完:“何止是米,什麽糧食都買不到!我娘每天早上天不亮到糧鋪排隊,一次就能買五斤陳糧,要不是我爹給船幫裝貨卸貨能在鄉下買些糧食,我們家都要餓死了。”
盧栩驚了。
怎麽可能,今年觀陽可是大豐收,糧都去哪兒了?
対他的疑問,陸勇也不知道。
他們全家都不知道。
往年縣裏家家戶戶也都等着夏收買新糧,乃至于許多人家這時候根本就沒存糧,就等着糧鋪上新糧呢。結果新糧沒等來,等來的卻是糧鋪關張。別說新麥了,連陳糧都被搶光了!
陸勇蔫道:“現下縣裏買菜都要用糧食換了。”
盧栩先前沒注意,經他這麽一說,發現連東市都是賣瓜果蔬菜的農戶都不願意要錢,而是願意要糧食。
盧栩問:“現在糧價多少錢?”
陸勇搖頭:“不知道,得六七十文吧。”
那不是要八千文一石了?!
盧栩咬牙,難怪昨天有貨商搬着錢到村裏收糧,用的還是狂貶值的銅錢!
陸勇嘆氣:“我爹跟船幫到鄉下運糧,一天工錢就一斤麥子。”
盧栩:“那能夠吃麽?”
陸勇搖頭:“不夠。”
他娘和他姐已經跟人出城挖野菜了,要不是答應了幫盧栩占攤位,他這會兒也去碼頭運貨或者出城挖野菜了。
陸勇抱着希望問:“盧哥,你家麥子都賣了麽?”
盧栩:“我家就兩畝田,沒賣。昨天有貨商到村裏收糧,六千錢一石。”
陸勇:“……這麽便宜?”
盧栩都不知該說什麽好。
僅僅十天前,一石麥子的市價還不到四千錢,夏收非但沒把糧價收下來,還把糧價收高了,這都什麽事兒?!
盧栩籃蓋還沒掀開,就有熟客看見他了,平時挺穩重的大娘隔着小半條街小跑過來問他:“小盧,你家可有糧?賣不賣?”
盧栩搖搖頭,照剛才說的解釋。
大娘聽罷一拍腿,“這些殺千刀的貨商!你今個回去讓你們村民可別便宜賣了,拉到縣裏,一石八千文大夥搶着要!”
盧栩心有戚戚地點頭:“誰也沒想到糧價會漲成這樣。”
大娘抱怨:“可說呢。你這油條今天怎麽賣?”
盧栩想了想:“二十文一根。”
大娘有點心疼,又問:“可收銅錢?”
盧栩望着整條東街,他也想要糧食,可他收了糧怎麽運回去又是個麻煩,萬一缺糧只是一時呢?等貨商把糧食從各個村落運到觀陽來,糧價總要落,他咬咬牙:“收。”
大娘:“給我來五十根吧。”
盧栩:“……”
他們大岐官錢現在是有多不值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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