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左飛處理完手上的一起報案，坐直身子，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就在這時他注意到了徘徊在派出所門口的一個倩影。他拍了一下身邊的同事，指了指外面道：“唉，老餘，你看。”

老餘從文件中擡頭看向外面。

“那美女怎麽回事？在門口徘徊不前，想進又不敢進的。”

“是不是在等人啊？”老餘道。

“我看不像，像是遇到了什麽事，想來報警又不敢進來。”

“報警有什麽不敢的，我們又不是老虎，又不吃人。”

“可能是我們威嚴高大的形象把她吓住了。我去看看。等會我帶人進來你收斂一點，別把人吓住啊。”左飛說着繞過辦公桌往外走。

老餘在他身後笑罵：“你還出門接客啊！”

“我這叫為人民服務。”

葉可妡在派出所門口猶豫着要不要進去。她已經猶豫了兩天了，最後因為心裏不安還是決定來報案。但一路上給自己的加油打氣，到派出所門口都消失了，她又膽怯起來。萬一警察不相信怎麽辦？萬一他們看出自己撒謊怎麽辦？雖然自己說的是真相，可是是以說謊的形式說出去的，這也算是說謊吧。平時随口胡謅兩句還可以，但現在要編一套完整的謊言，這是她最不擅長的，而警察最擅長又是看破別人的謊言。他們一定會發現，到時候逼問起來自己要怎麽為自己辯解？她想了兩天都沒有想出把真相圓順說出去的辦法，也沒有想出替自己辯解的完美說辭。可是不去報案的話無辜的人會含冤入獄，真正的兇手卻逍遙法外。死者的遭遇已經夠讓人傷心了，自己怎麽還可以在知道事情真相的情況下假裝不知道，讓她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

葉可妡又想起前天“看到”的畫面。那天天氣晴朗，還伴着微風，風中帶着一股清涼，吹在身上很是舒爽。她取完材料後打算坐公交回公司。下午三點四十，還可以回公司把材料放下，順便整理一下。她雙手環抱着材料，靠着站臺的廣告欄站着。平時睡午覺睡習慣了，那天出外勤沒睡午覺，又跑了大半天，累得很，站着都覺得困。她往公交駛來的方向看了看，不見公交的蹤影，于是幹脆把頭歪靠在廣告欄上，聞着旁邊面包店飄出的烤面包的甜香，閉着眼睛小憩。就在這時她“看到”了那些零星的畫面：猙獰兇惡的女人吼叫的面孔，她身後身穿黑衣的兇狠男人和他手上閃着銀光的刀；然後是一片黑暗，突然黑暗中又亮起了燈光，出現的是一片搖晃的樓梯，那是沖下安裝有聲控燈的樓梯的畫面，畫面搖搖晃晃，讓人發暈；接下來是剛才那對男女着急地沖出一條昏暗巷子的畫面；最後一道刺眼的強光直射過來，隐在強光裏的是一輛紅色的小轎車輪廓及一名男子驚恐的神情。

葉可妡猛然睜開眼睛，心跳如擂鼓。她一邊平複自己一邊回想剛才的畫面，試圖理清它們所代表的意思。那是車禍，最後那個畫面表示那個人遭遇了車禍。她趕緊看向周圍，就在右側不到一百米處她看到了剛才在腦海裏“看到”的那個路口，就是在那個地方發生了一起車禍。她打開手機搜索當地的新聞。這時，公交車來了。她走上公交，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公交車正往那個路口駛去。在經過那個路口時，葉可妡忍不住往巷子裏面看了一眼，心有餘悸。一番搜索後，她找到了那則新聞，是五天前的新聞。說是深夜一點多，一名女子突然從路口沖出，與一輛紅色小車發生碰撞，女子在送去醫院的路上去世，肇事司機涉嫌酒駕，目前已被警方控制。短短的一則新聞，并沒有提及後面追逐的男女。她又去看其它相關的新聞。有一則說的詳細點，說是女子深夜從出租屋中外出買東西，在過馬路時不幸被涉嫌酒駕的車輛撞擊身亡，對此死者合租好友很是悔恨，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幾度落淚，說當天晚上不應該讓她一個人下來，應該陪她下來，也許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不對，那個人明明是在逃命，是被人追趕出來的。葉可妡懷疑自己看錯了新聞，于是又繼續找，可那個路口能找到的車禍新聞就只有那一起。她最後在一個網站上找到了一張死者合租好友被打馬賽克後的采訪視頻截圖。雖然被遮住了大半的臉，但是她看到了她下巴處的那顆痣，那顆痣她在那個面目猙獰的女人臉上見過。她就是那個咆哮着追趕死者的女人。她的合租好友在撒謊。

正胡亂想着，葉可妡突然看見一個警察朝她走來，她本能的就想躲，但是又不甘心。就在她徘徊間，警察叫住了她。

“你好，這位女士，請問有什麽可以幫你的嗎？”左飛見門口美女有要逃走的趨勢，趕緊開口叫住。

葉可妡看向他，盡量讓自己鎮定下來，但眼神還是免不了有些閃爍。“我——”

“你是有事需要報警吧？”左飛看她躊躇的模樣，替她說了出來。

葉可妡抿着嘴唇點點頭。

“那我們進去說吧，看有什麽能幫到你的。”

葉可妡跟着左飛走進接待大廳，站了一會，然後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左飛給她倒了一杯溫水，坐到她對面，盡量擺出和善的微笑看着她。他本來想等着她先開口，可是他臉都笑僵了也不見她開口，只是捧着一次性紙杯低頭小口抿水。左飛又不得不開口：“女士，有什麽可以幫到你的？”

葉可妡擡頭看他。他臉上職業性的咧嘴笑看起來有點滑稽，但也讓她感到一陣輕松。她深吸一口氣，說：“我來報警，是有關前幾天的一起車禍，我有線索要提供。”

“是哪起車禍？”左飛問。

“就是前幾天在基圍路發生的那起。”葉可妡怕他不明白，趕緊拿出手機放到他面前。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那起交通事故的新聞。

左飛看了看新聞：“這件案子我們知道，是酒後肇事，很明了的一起案件。”

“不是的。”葉可妡脫口而出，但想想否認也不對，于是解釋道，“是酒後肇事，但是那個女的不是自己下樓買東西過馬路被撞的，而是有人在後面追她，她要逃走才情急之下沖到馬路上被撞的。”

左飛和老餘互看一眼，交換了下眼神，意思是有料。“你怎麽知道？”左飛繼續問。

“我看到了。”

“你當時在場？”

葉可妡點點頭，然後又搖頭：“也沒有，我只是路過，正好看見。”

“別緊張，喝口水。我們也只是了解下情況。”左飛說，“能把當時的具體情況詳細地說一遍嗎？”

葉可妡喝一口水：“我當時正好經過那邊，看見那個女的跌跌撞撞的從一棟樓的樓梯口沖出來，過後又有一對男女也跟着沖了出來，看他們的樣子是想抓住前面的女的。然後就聽見馬路上傳來一聲巨響，前面的那個女的就出了車禍。”

“你當時就站在那條巷子裏？”

“嗯。”葉可妡點頭。

“你當時為什麽沒有跟交警說明？”

“當時很晚，我着急回家。而且半夜遇到那種事情，我很害怕，不敢停留，就趕緊回家了。當時我也沒覺得這有什麽。”

“那你為什麽現在又來了？”

“我後來看到這條新聞，知道是那天晚上發生的事，但又有些不對，所以就想來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訴你們，希望對你們有幫助。”

“哪裏不對？”

“就是跟她合租的那個女的撒謊，那天晚上明明是她跟一個男的追着那個女的跑出來的，她卻說是她自己下樓買東西。”

“你怎麽肯定追她的就是跟她合租的那個女的？”

“我看到采訪她的照片了。我認得，就是那天晚上追出來的那個女的，當時看起來特別兇的樣子，應該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葉可妡頓了頓又說，“而且，出意外的那個女的走路很不穩，看起來好像有點神志不清。”

“你還記得跟那個女孩一起追出來的男的長什麽樣嗎？”

“寸頭，頭發很短，不是很高，比那個女的高不了多少，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和藍色的牛仔褲。”葉可妡想盡可能的把一些能說的細節準确無遺地告訴警察。她怕她說的不夠，警察不能準确明白當時的情況，以致錯過一些細節的調查，最後讓真兇逃脫。如果她提供的信息都沒能讓警察繼續深入地調查，那她該怎麽辦，難道就這樣不了了之。自己也不能毫無證據、毫無來由的就指證別人是兇手，更加不能說自己“看到”了，那一定又會被當成神經病的。所以成敗就在此一舉，她一定要盡可能地引起警察對案子的注意，讓他們朝着可疑的方向調查。但是她又怕自己說得太多引起警察對她的懷疑。

“還有其他的嗎？”

葉可妡想了想：“不胖不瘦，是那種圓臉型的。”她說完後特地看了一眼老餘。

左飛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瞬間明白她的意思。他指着老餘說：“是像他的臉型嗎？”

葉可妡讪讪地點頭。

老餘沒好氣地把左飛的手打下去：“我們這是娃娃臉，顯年輕。”

他們又問了一些問題，登記了她的身份住址信息後，總算結束了。葉可妡長舒一口氣，心裏踏實多了，但還是擔心警察沒能明白當時的情況。于是在将要離開的時候，她問道：“不知道我提供的信息有沒有用？”

“謝謝你，葉小姐，你提供的信息很有用，我們會對相關情況做進一步的了解的。”左飛說。

葉可妡心安地走了出去，完全沒有了來時的拘謹。事情還算順利，警察沒有問一些讓她答不出的問題，情況并沒有自己想的那麽可怕，所以以後不要先自己吓自己。

左飛看着葉可妡離開的背影，笑着說：“以我敏銳的觀察，早就看出她有事情了。我沒看錯吧，果然提供了重大線索。”

“別嘚瑟啊，你不出去她也會進來的。”老餘說。

“那可不一定。”左飛看向填有葉可妡信息的表格，喃喃道，“葉可妡，名字挺好聽的，人長得也很漂亮。下次要繼續了解情況只能我來啊，誰也別跟我搶。她住的地方還跟我——”

就在這時，大廳一個角落裏傳來合上文件的聲音。他們兩同時朝那邊望過去，只見那邊角落的一張椅子上站起來一個挺拔的身姿。剛剛還嬉皮笑臉，準備開玩笑的左飛立馬閉嘴，豁的站起來，擺出立正的姿勢，正色道：“易隊！”

老餘也站起來跟着喊了一聲。

那個挺拔的身姿走到左飛面前：“左飛是吧？這件案子後續的情況就由你向我彙報。”他說完就走了出去。

等他走遠後，左飛長舒一口氣，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易隊什麽時候在那的？他不是在所長辦公室嗎？什麽時候出來的？你怎麽也不提醒我，差點就說了不該說的話。”

“什麽差點，你不是已經說了嗎？說別人名字好聽，長得漂亮，住的地方是不是還離你特別近啊？”老餘玩笑着說。

“你也不提醒一下我。”

“我冤枉啊，我也不知道他在那。我還慶幸自己幸好沒被你帶偏，沒說出什麽玩笑話。”

“那他不是全聽見了？”

“我看有可能，要不怎麽會讓你彙報情況呢。你一定要好好表現，好好彙報，別丢我們分局的臉，最大的底線也就別丢所長的臉。”老餘語重心長地拍拍他肩膀。

左飛甩開他的手，趴在桌上發出一聲哀嚎。易尋，市刑警隊副隊長，業務能力相當強，到他手上的案子就沒有破不了的，經他破獲的大案要案無數，所以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市刑警隊副隊長。被誰逮到不好，偏偏被他逮到，現在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完全破壞了，以後還怎麽混啊。“我以後的日子會不會不好過啊？”左飛痛苦地感嘆。

“放心，不會。易隊雖然平時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但是他公事公辦，只對事不對人。把事情辦好，你一定會沒事的。”老餘幸災樂禍地安慰他。

“我突然覺得壓力好大啊。”左飛在座位上繼續狼嚎。雖然他很崇拜易尋，視他為自己的偶像，但是真要接觸還是有點心慌，而且自己剛才還說了那些玩笑話。他可是聽過他很多傳言，什麽鐵面刑警、斷案大仙，嚴于律己更嚴于律他人，有人私底下開玩笑還給他取名易.包拯.福爾摩斯.柯南.尋。

易尋走出派出所大門，循着葉可妡離開的方向看去。沒想到到轄區派出所來一趟竟然能碰上這麽有意思的事，也不枉費剛才聽了老秦那麽長的一陣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