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禽獸

在夢裏,盛奕又回到了那天晚上。

卧室的窗簾很薄,像一縷幽魂,被夏夜的風輕飄飄撩起。

靈動的蟲鳴聲讓夜晚的靜谧無限放大。

不知道為什麽,房間裏沒有開空調。

記憶最深的,就是不斷滋生卻怎麽也無法散去的熱。

他出了很多汗,潮濕的發絲貼在額前,睫毛顫動時能感受到略微擋眼。

給予他強烈愉悅的人沒有一點聲音,他偷偷睜開了眼,發現控制他的少年還是一身清淨。

銀色的絲綢睡衣像把月光穿在身上,清清的鏡眸沉着一彎玄月的影子。

被他的熱度襯托,那溫涼的手指都像貼上來的玉。

他們的城市遠離海洋,他卻聽見了潮汐的聲音。

一浪追着一浪。

後來他發現是自己的呼吸。

盛奕被從未有過的感覺沖垮了理智。

某一瞬間,他突然生起了一種莫名的不滿,覺得那近乎冷漠般審視着他的人離他太遠了,也太幹淨了。

清清落下的眸光,把他的不潔映得那樣清楚。

理智全無,只想把迢迢的月拉進水底。

撐起身時,一只手大力按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摁回窒息的深海,又桎梏住他想要求生的雙手。

男生還是幹淨美好的樣子,在水面上冷靜地審視着他。

放緩了節奏,用還是很清晰的嗓音問他:“想要什麽?”

盛奕的聲音一開口就散了,像被海水洶湧地灌進去。

男生的聲音置身事外般平靜:“說出來。”

盛奕覺得自己快瘋了:“小裕……救我。”

月亮的墜落沒有聲音。

盛奕額發濕透,大口喘着氣。

他眼睜睜看着銀白的月光向他緩緩落下。

帶着清新的氧氣和涼意,沉入溺着他的水中。

清潤的舌尖若有似無地舐過他幹渴的唇瓣,帶起一陣驟然得氧的眩暈。

他恍然明白了自己想要什麽,擡起頭迫切去求時,給了他需求的人又離開他。

明明是來救他的,卻近乎冷酷地掌控着拯救的節奏。

血液沸騰着上湧,心髒好像就在耳邊亂撞。

他的雙手随着男生壓下來的傾勢被按過頭頂。

盛奕無助地睜大眼,怔怔看着上方近在咫尺卻觸不到的人:“小裕……”

男生清醒地打量着他朦胧失焦的雙眼,似乎從他的狀态中得到了另一種興致,不緊不慢地用視線劃破他的羞恥。

毫無預兆的沖擊來勢迅猛,盛奕徹底沉進了海底。

他窒息地咬緊了唇,唇上忽然覆蓋上了柔軟的濕涼,被不容抗拒地撬開了齒關。

大量的氧氣伴着毀滅性的刺激催人發瘋。

桎梏松懈,盛奕已經眼底泛紅。

他的腦中像是着了火,猛地把一直冷漠旁觀的人拽進水裏,報複般地糾纏上去,把到最後都纖塵不染的男生一起弄髒……

……

從熱烈的夢中驚醒,盛奕瞳孔劇顫地睜開眼,還在大口吸氣。

清新的晨光已經漫進了整個房間,他撲騰着從床上坐起來,察覺到哪裏不對勁兒,一把掀開被子。

小小奕非常精神,甚至在夢裏就完成了一次健康的使命。

“……操。”盛奕急慌慌從床上跳下來,神志恍惚地往浴室裏沖。

習慣性左轉,他忽然發現房間格局不對。

站定看了眼四周,盛奕閉上眼捂了捂發痛的頭。

回憶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他昨晚來給榮裕的爺爺過生日。

榮裕剛沖完澡,穿着浴袍從浴室裏擦着濕發走出來,見他捂着頭,微皺了皺眉,“頭疼?”

盛奕驚恐擡眼,好像剛幹了壞事被抓個現行,“沒。”

榮裕觀察着他的臉色,視線慢慢往下瞥。

盛奕猛地反應過來,沖進浴室砰地一下關上門。

心髒狂跳地靠在門上,盛奕難以置信地捂住臉。

天 ,他對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朋友做過什麽?

慢慢從臉上拿開手,盛奕不确定地皺起眉頭,努力回憶。

那天後面怎麽樣了?

……真的做了嗎?

盛奕抱着頭緩緩蹲下,找回的記憶停留在一個很尴尬的位置,他就記得,他好像把榮裕扯着睡衣領子拽下來,按着他翻身壓上去了。

……然後呢?

盛奕心态崩了。

仰頭靠着浴室的門,郁極反笑。

絕了,他很有可能把他最好的朋友給睡了……

盛奕靠着門坐在濕潤的地磚上,用腦門狠狠磕了兩下膝蓋。

難怪榮裕說他們之前鬧翻是因為他犯了錯。對着自己的竹馬都下得去手,盛奕你他媽就是個禽獸!

生無可戀地靠着門放空了十幾分鐘,身後的門被敲響:“開一下門,給你拿了換的衣服。”

盛奕低下頭,弱弱應了聲。

他有氣無力地扶着牆站起來,把門打開一條縫,接過衣服。

自我懲罰地沖了個冷水澡,盛奕瑟瑟發抖地換上衣服,垂頭喪氣地從浴室出來。

榮裕已經換好了衣服,穿着黑色針織衫抱着手臂靠門外等。

看着垂着頭走出來的盛奕,榮裕很快察覺到他情緒不對。

但盛奕明顯沒有要對他說的意思,榮裕猶豫片刻還是沒有問。

觀察着他的眼睛,把手機遞給他:“剛才有電話打進來。”

盛奕飛速擡頭看了他一眼,心虛地移開眼,接過手機。

榮家的莊園是國風和高度現代化結合的設計風格,他們住的是一個單獨的別苑,卧室的內側可以直接通往有假山池塘的庭院。

拿着手機打開玻璃拉門,盛奕穿着拖鞋走到滿池錦鯉的池塘邊,給程文歌回電話。

房間裏,榮裕視線跟随着避開他打電話的盛奕,微眯起眼。

程文歌還沒說話,盛奕先低沉開口:“文歌,你能給我介紹個工作嗎?”

“終于想通了?”程文歌很欣慰,這人總算開竅了,“決定搬出來了?”

盛奕蹲在池邊往水裏扔小石子,悶悶“嗯”了聲。

既然已經記起來了,他就不能再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他怎麽還能有臉繼續當榮裕的米蟲。

“行,準備好了我就去接你。找什麽工作,安心準備你的高考。”程文歌說,“榮裕能供你我也能供。”

“別,我誰的米蟲也不當了。”盛奕嘆息着站起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就給我找個我能做的工作就行,我賺點錢,出去自己租個房子。”

“別氣我,你把我給忘了我還沒消氣呢。”程文歌玩笑說,“真把我當朋友就聽我安排,我那麽多房子空着你還出去租?一個月一百我租給你行嗎。”

“行吧。”盛奕有點感動,情緒低落地笑笑,“那我就占你半年便宜,等我去念大學就住宿舍。不過工作你還是幫我看看吧,還有兩個月才校考,我真得賺點錢。”

至少要把學費賺出來。

程文歌也沒再跟他犟,也不想盛奕覺得欠他太多人情有壓力,就說幫他看看,一會兒給他發信息。

結束通話,盛奕又在池塘邊愣了好一會兒,聽見榮裕在房間裏叫他,“去吃早飯。”

“好。”盛奕正常地應了聲。

他原地搓了搓臉,藏住情緒。

他還沒想好怎麽跟榮裕承認他的“錯誤”,所以絕對不能在榮裕面前暴露任何的不自然。

說不定榮裕心裏一直“記恨”着他,只是看他已經忘了,念着他們之前一起長大的經歷,才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關照他。

盛奕下定決心,在找到不失去這個朋友的贖罪方法前,絕對不能讓榮裕看出來他已經想起來了。

一切都能說通了,難怪這段時間榮裕天天早出晚歸地躲着他。

跟他這個禽獸天天待在一個房子裏,小裕心裏得多別扭啊。

盛奕沉痛地想,必須快點從榮裕家搬出去,先讓他這個戴罪之身遠離“受害者”再說。

美術聯考的成績考試後半個月到二十天左右出。

B大美術學院的校考二月份才開始,盛奕不打算這麽早就開始下一輪備考。

這段時間他一直花榮裕的錢,蹭吃蹭喝,就連晚上出去吃頓燒烤都是榮裕買單。

即使是再好的朋友,他也有點過意不去。

何況他在沖動下對這個朋友犯過原則性錯誤……

程文歌很快就給他發了工作信息,給他一個朋友新開的咖啡廳做牆繪。

程文歌那邊有盛奕之前的作品,對方看了很喜歡,答應讓他過去試一試。

給的也很多,一千五一平方,估計是友情薪水。

“不行。”榮裕想都不想就斷了他的念頭,聽完放下筷子,蹙眉看着他說:“我說過我會資助你的學業,現在是備考期間,你還要準備校考,不能分心。”

榮裕知道盛奕的美術功底很硬,不差這點準備時間。

他是不放心讓盛奕一個人出去亂轉,上次迷路的事他不希望再發生第二次。

盛奕的健忘症他已經和教授一起商量了治療方法,最近開始每天讓盛奕服用治療藥物,但完全康複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盛奕抱着膝蓋縮在餐椅上,有點失落地垂下眼:“小裕,我是不是很沒用啊?”

這段時間他一直享受着榮裕無微不至的照顧,可越是安逸的生活,就越讓他不安,焦慮。

他好幾次都在想,他還能離開榮裕嗎?

他只是生了一場病,忘記了一些事情,怎麽就變成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廢物了?

還是說他以前就是這麽沒用的人?

還是個對朋友下手的禽獸……

榮裕靠在餐椅上,打量着盛奕失去自信光澤的雙眸,第一次看不透這人在想什麽。

榮裕的眉頭擰得更緊。

良久,他輕嘆一口氣,一手搭在餐桌上,有點無奈:“就這麽怕欠我的?航航,我們之間的關系,你想起了多少?”

榮裕就是不希望盛奕這個樣子,才想幫他解放一切生活上的壓力。

甚至最近覺得失憶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最好能就這樣一輩子活在他的庇護下,不需要為生存和未來發愁,不用為金錢浪費時間,永遠輕松自在,随心所欲地選擇自己想要的人生。

餐廳裏持續靜默着,盛奕不說話了。

第一次在榮裕面前沒精打采,盯着在椅子上縮起的腳趾。

盛奕還是不擅長掩飾情緒,他做不到榮裕那麽好。

榮裕看着眼前的人,有點頭疼。

他想不通是他哪裏做得出了問題。

觀望良久,榮裕起身走到盛奕身邊,把手輕輕放在他的頭上,“真的想去?”

“嗯。”

榮裕垂眼看着他,沉默片刻,松了口,“去吧。”

擡頭看見榮裕眼裏的擔心,盛奕的喉嚨一陣發緊。

榮裕微勾起唇,揉揉他的頭,“想做什麽就去做吧,開心就好。”

“小裕。”盛奕心裏百味雜陳,把額頭抵在榮裕氣息清冽的襯衫上,環抱住榮裕的腰,喃喃:“我上輩子是不是出家修行了,不然怎麽會有遇見你。”

榮裕輕柔地撩揉他後腦勺軟軟的發絲,擡起他的下巴,“不過工作時間不能太長,必須讓我接送。”

看着榮裕難得一見的笑,盛奕心裏忽然一熱,又恢複了精神氣,“好。”

盛奕背着從程文歌那裏拿來的一書包牆繪工具,拎着沉甸甸的工具箱跳下車。

“老婆,老公出去賺錢了。”

剛下了一場雪,大男生站在路邊的積雪旁,穿着耐髒的長款黑色羽絨服,鴨舌帽外酷酷地戴着衛衣帽子。

男生回頭沖車裏的人并攏食中二指耍帥一揮,笑出一顆甜甜的虎牙,玩笑說:“老公賺錢給你買包。”

路邊的小姐姐們紛紛心跳側目,好奇地停下腳步往車裏看,想知道被極品小鮮肉寵愛的老婆長什麽樣。

看清豪車裏穿着暖棕色羊絨大衣的英俊青年,又是一片怦然心跳。

果然帥哥和帥哥之間才能有絕美愛情嗎?

青年眼裏的笑意無奈又縱容,扶着方向盤:“結束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

“愛你老婆。”盛奕拎着沖車裏眨了下眼,拎着工具箱潇灑轉身。

剛邁出一步,盛奕腳下猝不及防踩上一塊冰,身子猛地一晃。

榮裕微微睜大眼:“!”

沒等榮裕解開安全帶,他就看着盛奕立刻張開手臂穩住中心,順勢玩滑板一樣順着冰面滑出一段,滑到冰面盡頭,平穩站直。

還耍帥地壓了下帽檐。

周圍的小姐姐們顯然很吃這一套,紛紛心跳着捂嘴拍照。

盛奕壓低帽檐擋住慌亂的眼神,一手插兜,揚長而去。

留下一個炫酷的背影。

榮裕:“……”

榮裕無奈地笑了笑,按上車窗,接起教授打來的電話。

“沒想到啊,我們的榮裕同學也有遲到的一天。”王思哲沒個老師樣子,笑得幸災樂禍,“一來科裏看見護士們都無精打采的,我就知道你肯定沒來。”

榮裕剛要解釋,王思哲欣慰樂道:“托你的福,我跟張教授打賭贏了一頓火鍋,哈哈哈,你今天晚點再來,不來也行,我準假了。”

“……”榮裕閉眼按了按眉心,“教授,我已經請過假了。”

“病了?是不是分給你的研究任務太多了?”王思哲愣了愣。

榮裕那朋友不是都出院了,還請什麽假?

“家裏有事。”榮裕言簡意赅。

王思哲關切道:“家裏出事了?什麽事?老師能幫上忙不?”

榮裕看了眼盛奕走進的那家咖啡店,把車開進附近商場的停車場,戴上黑色鴨舌帽和口罩,“看孩子。”

王思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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