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夜訪

第2章 夜訪

“司空,司空,”院門外傳來拍門聲,男人扯着嗓子喊,“睡了嗎?”

司空正在後院忙着,聽出這是跟他一起在衙門裏做事的金小五。金家就住在前面的那條豆腐胡同裏,離他住的梧桐巷不遠。

“你翻牆進來!”司空也扯着嗓子回他,“我忙着呢。”

“你他娘的,存心折騰老子?”金小五氣得不行。

金小五是個二十出頭的敦實漢子,有一把子好力氣,衙門裏的力氣活兒獄丞都樂意交給他幹。就是腿腳有些笨,從小就不擅長爬上爬下。因為這個,金小五小時候可沒少被胡同裏的孩子欺負。

金小五站在門口罵罵咧咧地開始翻牆。

他知道跟司空住一起的就只有房東顧婆子。顧婆子是個無兒無女的孤老婆子,人上了歲數,身體不大好,靠着出租鋪子維生。司空住進來之後,就住了前院,讓顧婆子搬到了後院住。平時有人拍門,他都攔着顧婆子,自己過去應門。

世道不安穩。金小五心想,要是司空不在家,顧婆子一個人可不是就要小心一些麽。

金小五拍拍衣服上的灰,小聲嘀咕,“我倒要看看你小子忙啥呢。連開個門都懶得動……”

司空正在後院剁雞食。

開春的時候顧婆子幫他抱了一窩小雞,就養在後院裏。他平時忙的時候,都是顧婆子幫他喂。

不養雞不知道,養雞也是挺費錢的一件事!

哪怕只是喂點兒菜葉子谷糠,這些東西也是要花錢買的。

司空每個月從衙門領回來那麽幾貫錢,也就夠将将巴巴的養活自己,他平時又愛喝一口小酒,酒也不便宜。

大魚大肉不用提,他就想着隔三差五能吃兩個雞蛋……結果養雞也這麽費錢!

司空把剁好的菜葉子跟谷糠拌在一起,拿去院角的雞圈裏喂雞。雞倒是養的挺肥,就是不愛下蛋。

司空正感嘆日子艱難,就聽金小五在身後呸了一聲,“你就忙這個呢?!”

“不然呢?”司空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你說誰來喂?顧阿婆自己還養着一群雞鴨呢。”

金小五撓撓頭,“十回見你,八回在哭窮……你那俸祿就養活你一個,我可是養活一家子人呢。”

金小五別看長着娃娃臉,已經是成了親的人,再過兩個月,老婆就要給他生二胎了。要說生活負擔,他确實要比司空更重。但人家是跟父母一起住的,生活上有父母照看,鄉下還有幾畝地,不像司空就是光杆一個,一窮二白。

司空把簸箕裏的雞食都抖在雞圈裏,轉頭問他,“大晚上的,你找我幹嘛?”

“誰家大晚上喂雞……”金小五嫌棄的話沒說完,猛地一拍腦袋,“瞧我這腦子!上面來人了,程主簿陪着呢,讓你馬上去!”

司空愣了一下,“找我?”

他就是衙門裏一個不入流的小捕快。連個正式的編制都沒有,屬于拿錢給官府出苦力的臨時工,為什麽要見他?

金小五也費解,“今晚不是我值班嘛,這不,就打發我來喊你。趕緊的,人家等着呢。”

司空拍了拍袖子上的谷糠,“什麽人,你知道嗎?”

金小五搖搖頭。他只看見停在衙門外面的高頭大馬和一隊威風凜凜的随從,并沒有看到來人是什麽樣的。

“是個大官吧。”金小五琢磨琢磨,悄悄跟他說小話,“我看程主簿的老腰都要彎成一個大蝦米了!”

司空被他逗得一樂,“那你等會兒,我換身衣服。”

金小五急得不行,想催他就這麽走,眼睛往他身上一溜,才發現這小子就穿着一身半舊的短衫,褲腿卷的老高,腳下還踏着一雙草鞋。

“你這可真是……”金小五不知道怎麽說他了。他尋常都見那些田間做活兒的農夫,或者街市上的販夫走卒才穿草鞋,司空再窮,也是在衙門裏做事的。他又沒家眷,哪裏就落魄到這種程度了?

司空順着他的目光掃一眼自己腳下,有些無奈的解釋:“這可不是哭窮,我這是圖幹活兒方便,你沒看我這後院都圈起來了?”

金小五點點頭,他一進來就注意到後院圈出了一塊地,周圍立着栅欄,裏面還搭了雞棚,到了晚上,可以把雞棚的門關起來。

“這樣好。”金小五誇他,“也不怕貍貓半夜來抓雞了。”

“可不是。”司空一想起前兩天夜裏被咬死拖到了牆外的一只肥母雞,簡直痛心疾首。這一窩母雞中,就數那只蘆花雞下蛋最勤快了!

金小五轟他,“趕緊!趕緊!”

司空端了水盆進屋擦洗擦洗,換了公服出來。

金小五看的眼都有些發直,這小子剛才還一副破落戶的樣子,換了一身衣服立馬就換了個人似的。

司空的個頭比金小五足足高了一頭,肩寬腿長,寬寬的腰帶勒出一段勁瘦的腰身,再加上挂在腰帶上的黑鞘寬刀,更顯得身姿挺拔。

模樣生的也好,劍眉星目,顧盼之間自帶一股落拓不羁的灑脫之意。不像公差,倒像個走江湖的游俠兒。

“同樣都是一身黑皮,”金小五啧舌,“咋你穿着就這麽好看哩?”

司空逗他,“你沒事多翻翻牆,腿腳靈活些,瘦一些,看着就俊俏了。”

金小五被戳了痛腳,氣得要揍他。

司空卻已經哈哈笑着跑遠了。

兩人繞過京畿衙門的正門,沿着旁邊銅帽胡同繞到了衙門的側門外。果然見門外立着幾個人高馬大的侍衛,當中一匹黑色駿馬,一身皮毛在燈光下泛着油潤的光,昂首挺胸地站在馬群當中,頗有幾分睥睨之态。

司空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心裏暗暗贊了一聲好馬。

訓練有素的侍衛、駿馬、以及駿馬身上價值不菲的馬鞍和裝飾,司空只看這幾樣也知道來人肯定身份不低。

兩人進門,就見程主簿平日上班的偏廳裏還亮着燈,門外站着幾個人,有他們衙門裏值班的衙役,其餘幾人與側門外的侍衛裝扮相同,顯然就是大人物帶來的人。

見司空和金小五進門,其中一個相熟的衙役連忙到門前通傳,一邊還遠遠的沖着走過來的兩人使眼色。

這小子跟金小五長得有點兒像,都是一張敦厚的胖臉,擠眉弄眼的樣子簡直沒法看。至少司空就看不出來他是想表達啥意思。

司空這邊剛剛一腳踏上臺階,就聽房門吱呀一聲響,從裏面推開了。

程主簿竟然親自迎了出來。

司空頓時吃驚不小。要知道這位程主簿可是科舉出身的讀書人。讀書人都清高,最是看不起他們這些粗魯的衙役小吏。司空在衙門裏做了兩年工,也沒見程主簿給過他一個好臉色,沒想到竟然能得他親自迎接。

簡直受寵若驚。

司空行禮,喚了一聲程大人。

程主簿剛開門的時候,臉上還帶着幾分驚悸不安的神色,仿佛身後有老虎。待他看見司空,眉眼立刻松開,露出一個幾乎是慈祥的淺笑。

“是司空啊,等你半天了。快進來,快進來。”

語氣居然還挺熱情。

司空不覺得受寵了,他只覺得驚。凡事反常必有妖,這老酸儒平時可都是拿鼻孔看他的。這是……被誰給吓到了?

程主簿把司空迎進門,十分熱情的對着堂上喊了一嗓子,“大人,司空到了!”

聲音都比平時要拔高好幾度,仿佛終于盼到了救星。

司空一進門就見上首一位身穿玄色騎裝的青年轉身看了過來。

司空不由一愣。

他沒想到金小五口中的“大人物”竟然是這樣年輕的一位公子。年齡瞧着似乎與他差不多,膚色白皙,如同上好的白玉一般泛着柔潤的冷光。眉眼也是極英俊的,只是唇角微微抿着,眼中深潭一般,波瀾不興,透着一股不易接近的冷意。

司空注意到他身上的布料在燈光下泛起極精美的暗紋,腰間的玉佩,頭頂束發的玉冠都不是随便能買到的便宜貨。

再加上門外的侍衛和那匹極為神駿的黑馬……

程主簿像掐着救命稻草似的掐着司空的手臂,将他拽了過來,“大人,這位……”

他剛開口,堂上的公子便打斷了他,一雙極黑的眼瞳緊緊盯住了司空,“你就是司空?”

司空點點頭。他不知這位公子的身份,也不知道該如何見禮。還好這位公子并不在意他這點兒失禮,開門見山的問道:“昨晚甜水井胡同發生命案,是你帶人去勘驗的?”

司空眉頭一皺,下意識的瞟了程主簿一眼。

這人誰啊,一見面就打聽這種公事。

這合适嗎?

程主簿幹笑兩聲,有些尴尬的試圖打個圓場,“司空,這位……”

公子對司空的顧慮心知肚明,他再一次打斷了程主簿的介紹,“我是大理寺少卿。”

這一次,司空不止是驚訝了,他還很意外。

“少卿大人,”司空行禮,“這樁命案,大人還沒有審。”

少卿兩道長眉不易覺察地皺了皺,“我不是問這個。”

司空笑了笑,“我要說的就是這個。大人還沒有審,衙門并沒有上報大理寺,少卿大人這個時候過問……不合适。”

程主簿開始給司空使眼色。

司空,“……”

不論是大胖臉,還是程主簿的小瘦臉,使眼色他都看不懂啊。

少卿眸色也有些深沉,他上下打量司空,頗為勉強的解釋了一句,“這案子已經移交大理寺了。”

司空這一次真的驚訝了,“這麽快?!”

程主簿見暗示無效,終于見縫插針的開始明示了,“确實移交了。大人要問什麽,你老實說!”

司空轉頭望向少卿大人,“您的腰牌能給我看看嗎?”

還是不信。

他沒聽說過大理寺什麽時候來了這麽一位年輕的小白臉少卿啊。

少卿,“……”

少卿有些無語。這哪裏來的愣頭青啊。

程主簿也有些無力。

他錯了,他真的錯了,以前總覺得這些衙役粗魯沒文化,咋從沒發現這小衙役這麽有風骨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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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破落戶上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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