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少卿

第3章 少卿

程主簿眼瞅着少卿大人的兩道眉毛皺到一起了,心裏着急,又怕他一個發火,再發落了司空。

小捕快雖然有些傻,但本性不壞。

程主簿咳嗽了一聲,委婉的提醒司空,“你想想,要不是案子趕着移交上去,我一把年紀了,值什麽班吶。”

衙門裏的主簿一職平時忙些案頭工作,相當于知府大人的秘書。除非發生了什麽要命的大案子,否則他這種文職人員,輕易是不用加班的。

司空倒不是不信他,他不信的是少卿。如果這人身份有疑,他貿貿然把什麽內情都和盤托出,回頭不出事還好,一旦出了事,責任可都是他的。

司空穿越一遭,最大的體會就是這個時代的人精明狡詐,慣會玩弄心術。兩相比較,或許是現代社會的生存環境相對優越,人的警惕心理反而不重。

這裏的人,講究的是……謀略。

司空上輩子就是個技術宅,玩心眼是個廢材,之前他在燕雲十六州的防線上當兵,沒少被人耍弄,或者別人做了壞事推他出來頂缸。

幾次三番下來,司空真是交足了學費,生性也越發謹慎。

在這個時代,窮人的命是最不值錢的。他要是因為行事不謹犯了事,可沒人替他喊冤。

程主簿還要說話,被少卿大人攔住,非常直白地指了指大門,“你先出去。”

程主簿嘴唇動了動,擔憂地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少卿大人注視着司空,淡淡說道:“你這樣推三阻四,是不是也覺得這案子疑點重重?”

司空笑了笑說:“小的不認識大人,分內事自然不敢輕易拿出來說嘴。”

他沒有擡頭,就聽少卿大人意味不明的嗯了一聲。

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然後就聽當的一聲響,有什麽東西落在了桌面上。

司空下意識的擡頭,就見一面黑鐵牌放在了桌面上,方寸大小的腰牌,黑沉沉的不起眼,卻又散發出讓人難以忽視的存在感。

司空看到朝上的一面刻着大理寺的字樣,便點點頭,裝出一個恭敬的樣子,“大人要問什麽?”

少卿收起腰牌,“你只說你勘驗現場都看到了什麽。”

司空想了想,“那小的就從頭說吧。”

“昨夜是小的與捕班同事林有一起值夜,”司空想了想,“約莫亥時二刻,有人來報案,說甜水井胡同出了命案。”

少卿點點頭,表示這一條他已經知道了。

“報案人是昌平街劉記米糧鋪的劉掌櫃。他說當天酉時剛過,他家裏就收到了一封信。是他女兒托人送來的。”司空說到這裏,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劉家和出事的黎家之間的姻親關系,“劉掌櫃膝下一兒一女,長女小劉氏嫁到了甜水井胡同的黎家。”

少卿微微颌首。

“黎家是開豬肉鋪的,小劉氏嫁的就是黎家的少東家黎有福。黎有福的父親早逝,家中只有一位老母親。”

司空看了看大模大樣坐在上座的少卿,暗嘆一句人比人氣死人!明明兩人年歲相當,人家就能坐着,他只能站着。

腦子裏開了一下小差,司空很快又把跑遠的思緒拽了回來,“劉掌櫃酉時接到信,是小劉氏央求家裏做粗活的婆子給送來的。信上說黎有福要逼死她了,求父母以後多多照看她的兩個女兒。”

少卿挑眉,“小劉氏識字?”

“是。”司空答道:“劉家是做生意的,小劉氏從小幫着他父親看賬本,能讀會寫,也會算賬。”

少卿點點頭,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劉掌櫃夫妻倆也知道女兒女婿時常發生矛盾,小劉氏也經常回家告狀,但黎有福這人性子急,平時還好,脾氣上來了就控制不住自己。”

司空說到這裏,暗暗唾棄了一下自己的措辭。

屁的矛盾喲,那就是家暴。但衙門不管吶,說清官難斷家務事。至于鄰居,甚至小劉氏的娘家,也不好總是插手黎家的事情。

司空心裏就有點兒堵。

但這種事,別說是這會兒了,就是以後,到了現代社會,號稱婦女能頂半邊天的時代,也一樣不好處理。

陌生人打人,警察會管。但做老婆的被丈夫打了,警察通常卻只會和稀泥,說幾句不痛不癢的廢話。

其實打人就是打人,哪條法律也沒有規定拿到結婚證了,就能合法打人。這道理誰都懂,但很多人還是會打着“清官難斷家務事”的旗號袖手旁觀。

司空定定神,繼續說道:“夫妻倆擔憂女兒,打算轉天過去看看。這話被小劉氏的弟弟聽見了。他不放心姐姐,就趁着父母睡下,跑去了甜水井胡同,結果到了黎家一看,黎有福一身酒氣,正呼呼大睡,家裏桌子椅子都亂成一團,顯見是發生過一番打鬥的。黎章氏也已經睡下了,但小劉氏卻不見了。小劉氏的弟弟叫醒了黎有福,裏裏外外找了一圈,在後院的水井裏發現了小劉氏的屍首。”

“小劉氏溺水而死。”司空強調了一下,“報案人是劉掌櫃,狀告黎有福殺妻。”

“這些我都知道。”少卿的聲音波瀾不興,“你只說你勘驗現場時,都見了什麽,又有什麽不同尋常之處。”

司空就知道,這位少卿大人心裏清楚着呢,尋常那些場面話,怕是對付不過去了。

“甜水井胡同就在昌平街的後頭,左鄰右舍的院子格局相似,都是前後兩進的小院子。”司空垂着頭,眼中透出一抹思索的神色,“前院住着黎有福和小劉氏,黎章氏平時帶着兩個孫女住在後院。身邊還有一個服侍她多年的婆子。”

“我和林大哥到黎家的時候,院門外已經圍了不少鄰居,但有小劉氏的弟弟攔着,倒是都沒進去。前院小兩口住的屋裏有打鬥痕跡,小劉氏的針線筐都被扔在院子裏了。廚房裏的東西也扔得亂七八糟的。不過,”司空擡起頭望着少卿,“小劉氏的屍首是從後院的水井裏撈起來的。”

少卿一下就明白了司空想要表達的意思,“前後院都有水井,小劉氏卻跑去後院投井?”

司空點點頭,“前院的水井就在廚房後面,如果小劉氏氣急之下想尋死,應該直奔離得最近的水井才是。”

“或許,是想尋死之前再看看孩子?”

司空搖搖頭,“小的問過黎家的婆子,說幾天前黎章氏犯了頭疾,小劉氏就把兩個女兒帶回前院住着了。出事的時候,兩個孩子都睡了,并沒有聽到外面的聲音。”

少卿的眉頭皺了起來,“左右鄰裏也沒有聽到什麽動靜嗎?後院的黎章氏呢?”

“黎章氏和身邊的婆子都說睡得早,什麽都沒聽到。黎家左鄰住着一對走镖的兄弟,據說跟着镖局去了大名府。家裏只有一個看房子的老人家,老人家耳背,并沒聽到什麽。”

司空說:“右鄰是街上賣炊餅的陳二郎家。陳二郎白天走街串巷,晚上一睡下就睡死過去了。陳二郎的娘子倒是說聽見了隔壁摔東西的聲音,但模模糊糊的,并不清楚,就沒當回事。”

黎家有打鬥痕跡,鄰居們卻沒有聽到太大的動靜,說明夫妻倆還是有所顧忌的。但小劉氏能經常給家裏送信,又不大像是會忍氣吞聲的性格。

司空是覺得,黎有福夫妻間的矛盾,搞不好涉及到什麽閨閣隐私,怕是不好讓外人知曉。所以夫妻倆掐歸掐,都收着勁兒,并沒有要鬧大的意思。

少卿點點頭,“繼續。”

司空卻覺得沒什麽可說了。

他和林有過去勘驗的時候是半夜,黎家的小院就那麽大點兒地方,明面兒上的線索一目了然。

其實白天的時候司空換下公服又過去了一趟,還在甜水井胡同口的馄饨攤上吃了一碗馄饨,還跟馄饨攤的老板娘套了不少話。

但這些,他卻覺得沒有必要說給少卿大人聽了。大理寺到底是怎麽斷案的,他一個京畿衙門裏的小捕快并不了解。少卿大人也未必有那個閑心想聽他自己的判斷。

司空這樣想的時候,就聽少卿問道:“然後呢?”

司空愣了一下,“沒了。”

少卿的視線瞟了過來,又是那種幽深專注的目光。他看着司空,十分篤定的說了一個字,“有。”

司空,“……”

少卿起身在房間裏來回走了走,回過身看着他,“蔡大人去勘驗過現場嗎?”

司空垂下視線,“小的不清楚。”

其實是沒有。

他和林有将列好的狀紙、勘驗現場的文書和仵作驗屍的文書一并交給程主簿,由他檢查過之後遞到京畿衙門的一把手蔡榮德手中。

時間才過去了一天,蔡榮德的效率沒有那麽高。不過以司空對這位一把手的了解,他是慣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這案子,如果沒有什麽特別的證據,很大概率會被判為小劉氏自盡。

蔡榮德不能算是什麽昏官,只是在權貴遍地的西京,他一無過硬的身世,二無過人的才幹,都快到知天命的年齡了,才做到四品知府,仕途估計也就到這兒了。

抱着這樣的想法,他免不了就有些得過且過起來。

這樣一想,司空又覺得這案子移交大理寺也不錯,至少看這位少卿大人的态度,對這樁案子還是比較重視的。

少卿再一次停在了司空的面前,“聽說你白天的時候又去過一次黎家。”

他用的不是疑問的語氣,而是十分篤定,司空不免心驚了一下。他是下了值之後便服過去的,就找黎有福的街坊鄰居們聊了聊,按理說應該是沒有人注意的。

司空擡頭,見少卿正看着他。

明明年齡不大,但一雙眼睛卻仿佛能穿透人心似的,司空差點兒就要以為自己心裏的秘密都被他看透了。

司空背後微微沁出一層冷汗,“小的從黎家的街坊口中聽了一些閑話,因為不知真假,所以……”

少卿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很冷淡的給他下指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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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捕快沒見過什麽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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