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宵禁

第4章 宵禁

房門外,金小五急的直撓頭,又不好當着少卿大人的侍衛們問出什麽不合時宜的問題,就拉着剛才給他們使眼色的衙役悄悄打聽。

衙役名叫李壯,跟金小五同在捕班,今晚也是他與金小五一起值班。金小五去喊人的時候他一直留在在這裏,知道的略多些。

這會兒他就揪着金小五說悄悄話,“看着年齡不大,派頭倒是大得很……老程平時多傲啊,你看他現在……”

金小五側目,果然見程主簿守在門口,來回踱步也是小心翼翼的姿态。

金小五正要笑,就聽房門一響,司空走了出來,換了程主簿一臉恭敬地進去了。

金小五連忙湊了過來,“咋樣?大人還好說話吧?”

司空掃他一眼,懶洋洋地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可不是好說話麽,哥哥都快要被掏空了。”

金小五,“……”

這話咋聽着這麽不正經呢。

司空說的卻真真就是他自己的切身感受。少卿大人年紀輕輕,那雙眼睛卻跟刀子似的,掃他一眼,五髒六腑都仿佛被刀刃刮了一遍。

比應付蔡大人還要累人。

司空喘了兩口粗氣,擺擺手,“你倆繼續守着吧,我回去了。”

今晚本來輪不到他值夜班的,結果還是跑了這麽一趟。

“趕緊回去歇着吧。”金小五也看出這小子有些內傷了,推着他往外走,“等有功夫了把我家的雞窩也修一修啊。”

司空懶得搭理他,擺擺手就往外走。

這個時候已經過了戌時。

自從傳出廣平王造反的消息,西京就開始實行宵禁了,戌時一過,百姓便不能出街。要是放在後來的時代,只怕大街上正是熱鬧的時候。

司空慢吞吞地走在安靜的街道上,腳步聲被空寂的夜晚放大,在他的耳膜上激起回響。

街道是黑的,街邊的房舍偶爾會透出些許的亮光,但在這樣安靜到空曠的夜晚,連這星星點點的亮光也是寂寞的。

司空擡起頭,見一彎弦月遠遠地挂在天邊,月華清淡,滿天繁星也都被薄霧給擋住了。

或許是因為疲倦,司空的情緒就有些消沉起來。

在他自己的世界裏,他也曾是天之驕子,天才少年。別人都在讀大學、玩游戲、談戀愛的時候,他已經被老師帶進國家特殊計劃工作組,協同參與最新武器的研發工作。連那些曾經獲得功勳的老專家見了他,也往往會贊一聲後生可畏。

但在這裏,他只是一個混跡市井的小人物,每日想的最多的,竟然是怎麽把自己喂飽,再把後院的那幾只雞喂飽。

司空悄悄濕了眼眶。

他有時候覺得自己活的可真窩囊,真失敗啊,也快到加冠取字的年紀了,卻仍是一無所成。

以前他念書的時候也上網看過小說的,什麽《尋秦記》之類的,當時也是看的激情澎湃。沒想到輪到他自己了,別說建功立業指點江山,連喂飽自己都這麽難。

他簡直給穿越這兩個字抹黑!

可是他已經盡力了。

他不知那些書裏穿越的人都是怎麽融入過去的時代的。他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足足吐了半個月。

現代戰争也殘酷,但親眼目睹斷肢橫飛,屍骸遍地,并肩作戰的戰友一身是血地倒在他的面前……

冷兵器時代的戰争帶給他的震懾與沖擊絕對比電視屏幕上升起的一朵蘑菇雲更激烈,也更為沉痛。

從戰場上回來,司空消沉了很久。

他覺得他大概也患上了創傷後遺症,很長一段時間他跟誰也不說話。再開口的時候,聲帶都幾乎無法發聲了。

喚醒他的,是寺廟裏的老方丈。他對司空說了一句很平淡的話,“能活着回來,這是多大的福氣?”

司空驚覺原來在別人眼裏,他還是個有福氣的人?他之前一直覺得這樣艱難的活着還不如當初死在戰場上。

他很認真的思索,覺得自己或許是真的有福氣吧。帶着記憶出生,眼睜睜看着自己被父母遺棄在山門外,可是有一群大和尚節衣縮食的把他養大,每一個人都很愛護他。

要不是從小跟着武僧們學過些拳腳棍棒,別說後來能謀到在衙門裏做事的機會,只怕早就死在了燕雲十六州的前線。

司空從創傷裏活了過來,整個人都沉靜下來了。

他想“寧為太平犬,不做離亂人”這句話是有道理的。古代的人歷時千百年傳下去的話,其實都很有道理。

穿越一遭,司空無比深切的體會到生活在國泰民安的時代是多麽幸福又幸運的一件事。可惜再怎麽愛,他也回不去了。

司空的消沉被一隊巡夜的士兵打破了。

他認出這些人都是青羽衛的人。

青羽衛算是皇家的私衛,入夜之後與金吾衛一起負責巡檢全城。

一個娃娃臉的侍衛攔住司空,檢查他的腰牌,詢問他出街的理由,聽說是大理寺少卿在京畿衙門詢問案情,擺擺手放他過去了。

司空雖然沒有被人為難,但被這麽一打岔,之前傷感的情緒也都散了,滿心的索然無味。

也是,世道不安穩,誰的日子不艱難?也沒見別人都成天哭哭啼啼的。他好歹還是個身強力壯的男兒家,能掙工錢,家裏還養着幾只雞,隔三差五能吃幾個雞蛋呢。

司空正在對自己進行阿Q式的催眠,就聽身後的街面上傳來一陣急如驟雨般的馬蹄聲。

大晚上的這樣跑馬,一般人是做不出這種事的。司空忍不住回頭張望。就見黑漆漆的長街盡頭,一隊人馬朝着這邊跑了過來。

夜深沉,星月不明,這時代也不流行裝路燈,司空看不出什麽,暗暗揣測大約是青羽衛或者金吾衛的人。

這樣跑馬,約莫是出了什麽事。

司空就往路邊靠了靠。萬一人家有什麽要緊的公事,縱馬踩死了個把人也是沒法追究的。他可不想當這種冤大頭。

一隊騎士從他身旁疾馳而過。司空恍惚看到當先一人大氅翻飛,所騎的馬匹也似乎要比其餘人的坐騎更為神駿。

這些人一陣風似的過去,過了一會兒,又有馬蹄聲朝着來路跑了回來。

司空詫異的不行,他偶爾也會在夜晚宵禁之後往返與衙門和梧桐巷,從來不知道這條街上大晚上會這麽熱鬧。

說不定跟廣平王造反的事情有關……

司空正嘀咕,就見前方一人坐在馬上,手中另外牽着一匹馬,竟然直朝他過來了,快到近處的時候喊了一聲,“你可是在京畿衙門做事的司空兄弟?”

司空警覺地收住腳,“我是。尊駕是……”

騎士翻身下馬,牽着手中馬匹朝他走過來,“在下是國公府的侍衛,我家小公爺讓給你送馬匹過來。”

司空有些懵,“小的不認識貴府上的小公爺……”

他一個窮丁,跟國公爺那種階層的人簡直是十八根杆子都夠不着。

侍衛似乎笑了一下,“我家小公爺就是剛上任的大理寺少卿。他讓我給你傳話,明日午時前,到大理寺來見他……哦,馬匹到時候牽過來就行了。”

司空愣了一下,還想再問問詳情,那侍衛已經翻身上馬,匆匆一抱拳就跑了。

司空,“……”

司空牽着馬想了一會兒,決定明天一早先回衙門裏問一聲,就這麽不明不白地被叫去大理寺,萬一算他曠工可怎麽辦,那可是要扣錢的。

司空騎馬回家。

自從回了西京,這還是他頭一次騎馬,頗有種神清氣爽之感。騎馬果然比兩條腿走路要舒坦。

然後司空想到了另外一個更實際的問題:馬是活物,得喂。就好比借了富二代朋友的寶馬車出門兜風,還回去的時候總得給人家加點兒油……

他又要破費了!

司空頓時肉疼的不行。這個月的薪水還沒發,他口袋裏的銅板已經沒剩下幾個了……

馬兒晚上是要喂一頓的,問題是家裏也沒養大牲畜,從來沒有備着草料。他喂它吃點兒什麽好呢?

司空苦着臉摸了摸光滑的馬鬃,“我能喂你菜葉子拌谷糠嗎?”

馬兒不耐煩地打個響鼻,噠噠噠地往前跑。

司空長籲短嘆了一路。

轉天一早起來,司空照例先在院子裏打了一趟拳,然後剁了雞食拿去喂。他牽回來的那匹馬就拴在院子裏的梧桐樹下。司空見它雖然餓了一夜,但看上去還是挺精神,稍稍放了心,從它身旁路過的時候,忍不住安慰它,“等下出門,我先牽你到車馬行去吃一頓……那種地方肯定有草料。”

棗紅馬甩甩尾巴,沒有搭理他。

司空喂了雞,回去收拾好自己,就見顧婆子已經做好了早飯。一鍋糙米粥,自己蒸的炊餅,還有兩碟小醬菜。醬菜都是顧婆子自己腌的,切了細細的絲盛在粗陶的碟子裏。

司空陪她一起吃飯,商量要不要請個人回來幫廚。顧婆子快六十了,精神還行,就是有些細致活兒做不了了。

聽司空又說起這個,顧婆子就搖了搖頭,“家裏能有多少活兒,我一個人在家也是閑着,還沒到動不得的時候呢。”

“怕你累着。”司空說:“我的衣裳都是你做,家裏還有一群雞鴨呢。”

“不給你做給誰做?”顧婆子一笑起來,臉上的皺紋就顯得格外明顯一些,“家裏也沒個別人讓我做……得啦,這些事情,你個大男人家的,就別操心了。”

她和司空一樣,都是孤零零的活在這個世上。處久了,兩個人倒是處出了幾分家人的感覺。有時候司空有事回來晚了,顧婆子還會在竈上給他留一碗飯。

司空就笑,“你聽我的。回頭我找金小五打聽打聽,看看能不能找個妥當的人。白天也有人陪着你說說話。”

金小五一家是本地土著,父母都在豆腐胡同生活了大半輩子,街坊鄰裏特別熟,這些瑣碎事還是要找這樣的老人家來打聽才行。顧婆子雖然也在梧桐巷生活多年,但她年輕時就守了寡,平時深居簡出,跟鄰裏的來往遠不如金家密切,信息方面就差了好多。

顧婆子想了想,“那就仔細些,找個妥當的人。”

司空點點頭表示自己心裏有數。

顧婆子就不再提這事兒,反而說起了鄰裏間的閑話來,“昨天半下午出去買豆腐……豆腐也漲價了,大家都說朝廷要出兵呢……又看見那個丢了閨女的杜氏了,坐在街邊哭……可憐哦……嗳,司空,你們衙門裏有沒有消息?這都丢了兩個小閨女啦。”

司空一愣,“什麽時候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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