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玉香樓

第22章 玉香樓

熟悉了顧橋鎮的地形,就會發現,整個鎮子其實就是圍着荷花湖修建起來的。其中最繁華的路段,商鋪、酒樓、花樓也都建在湖邊。

入夜之後,燈光倒映在水面上,粼粼波光又搖曳着燈影,富貴旖旎的景色映襯得天上的星月都有些黯然失色了。

玉香樓門樓修得氣派,待客的方式也講究得多,都是斯斯文文的小厮守在門外,客人來了就迎上來,客客氣氣地請進院中,全然不像其他的花樓那般,打發花枝招展的小娘子們在門口搔首弄姿。

司空跟在鳳随身後走進玉香樓氣派的大門,前方就是一座精巧的庭院,雖然時節已是深秋,但院中依然花木繁茂。綠蔭叢中有假山涼亭,亭外挂着精巧的燈籠,燈光點綴得也頗具匠心,将整座庭院都籠罩在了溫柔的氣氛之中。

穿過庭院,前方便是玉香樓的主樓了。

小厮将客人送到這裏,又有穿紅着綠的标致的小娘子迎了出來,嬌滴滴的問好,引着客人們進入樓中。

司空覺得大開眼界,他發現玉香樓與他之前預想的不大一樣,這裏準确的說,更像是适合男人們來消遣的高級俱樂部。有好酒好茶好吃食,也有各種娛樂設施,歌舞就不用說了,竟然還有專門演皮影戲的小廳。

司空以前只在電視上看過皮影戲,心裏好奇的不行。但他也知道他們并不是跑到這裏來消遣的,只能按捺着自己的好奇心,偷偷的多瞟兩眼解解饞。

鳳随偶一回頭,險些笑出聲來。

他注意到陳原禮、徐嚴等人或許是跟在自己身邊什麽都見識過了,故而進了這等燈紅酒綠的場所也依然一派坦然。反而司空露出了幾分局促的孩子氣。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不見他偷看,反而沒完沒了的偷看皮影戲。

鳳随想起他曾讓人打聽過司空的身世,聽說這小子從小是長在廟裏的,這樣說來,市井間那些小孩子喜歡的把戲雜耍,他小的時候大概都沒見過吧。

鳳随心想,也怪可憐的。

以後要是有機會,倒是可以帶他出來開開眼,畢竟現在也算是自己人了——他完全沒想到司空都這麽大的人了,是不是還對哄孩子的把戲感興趣。

樓內待客的小娘子将他們迎到樓上的單間裏。

又有眉清目秀的小厮将茶水果品送上來,見他們沒有別的吩咐,這才規規矩矩退出去,守在單間的門外。

這裏是二樓,窗戶一推開,外面正對着玉香樓的大廳,此刻半圓形的大廳中也已坐滿了客人。

大廳圍繞着圓形舞臺而建,舞臺上鋪着華麗的地毯,旁邊立着琴臺,旁邊還燃着一爐香。硬是在這富貴的人間煙火裏營造出了幾分安然的意境。

整個二樓都是圍繞着舞臺而建的,像司空前世見過的那種歌劇院的包廂。只不過所有單間的窗戶都是向外推開的,這就很有效的隔開了來自鄰居們的打量,也避免了熟人碰面不得不寒暄的尴尬。

有幾個單間還把簾子放下來一半兒,這也有效的隔絕了來自對面單間裏的窺視。

司空來回打量,對玉香樓的裝修裝飾大加贊嘆。看來,不管是哪一行,要想做出頭,都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片刻之後,一位中年女子走上臺,在琴臺前盤膝坐下。

這女子一身素衣,鬓邊發絲都有些花白了,但身姿依然窈窕。她垂眸靜坐,片刻後擡起雙手開始撥弄琴弦。

大廳中嗡嗡嘤嘤的說話聲慢慢的安靜下來。

司空靠在窗邊,覺得自己不像是來逛花樓的,像是來參加文藝彙演的——這樣的演出,一點兒也沒有什麽浪蕩的感覺,完全就是在陶冶情操。

嗯,靈魂都要升華了。

琴師彈奏了兩首司空叫不出名字的曲子就下臺去了。

大廳中又重新響起了嗡嗡的說笑聲。

司空居高臨下,可以清楚的觀察整座大廳。見大家都是興致勃勃的樣子,就猜測之前的演奏大約只是開胃小菜的級別。

鳳随将他們叫到身邊,悄悄給他們下命令,“等下溫娘子上臺演奏,或許是一首曲子,或許兩首,不會再多了。然後,這裏的客人都會散開,各自去別的房間找樂子。這個時候,就是最好的機會。”

大家都在樓裏亂走,他們混在裏頭就不會引人注意了。

“各處看看,”鳳随說:“也可以找人套套話,但一定要小心。不管什麽消息,也沒有你們的安全來的重要。”

司空和陳原禮等人都點頭。

這時,大廳裏重新安靜下來。

琵琶聲響起,溫娘子出場了。

溫娘子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面容清麗,身姿窈窕。一頭烏鴉鴉的長發向上梳起,挽成別致的高髻。她身着月白色長裙,外罩黛青色褙子,一身素淨的裝扮越發襯得她氣質脫俗。

她面上也并無脂粉痕跡,只在耳畔垂着兩粒玉珠。

此刻,舞臺上琴臺已經撤下,小厮換了一把椅子上來。溫娘子手中抱着琵琶,也不大留意廳中的賓客,仿佛偌大的廳堂,就只有她一個人似的。

司空也終于見識到了這時代的演奏家所受到的追捧和重視了。她只是坐在那裏,一絲眼風也沒有朝臺下瞟去,但滿大廳的男人們卻都已經鴉雀無聲了。

片刻後,手起,琴弦撥動,琴聲如水波一般在大廳裏蕩開。

這是一首司空從未聽過的曲子。

曲調凝重,卻并不晦澀。聆聽時,仿佛能感覺到奏樂的人踏月而歸時隐隐的欣喜。她在賞景、賞月,自得于天地之間如斯美景此時此刻只有她一個觀衆。

司空從中聽出了“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意境。

這位溫娘子,大約也是一個品性孤傲之人。

一曲奏罷,溫娘子起身去了後臺。

果然如鳳随預料的那樣,只演奏了一首曲子。

溫娘子退場之後,大廳中的客人們也紛紛起身,說說笑笑地走出了大廳,各自去找樂子了。

陳原禮司空等人也趁亂出了主樓,按照之前商議好的路線各自打探。

唯有鳳随仍坐在二樓的單間裏,又叫了琴娘過來彈琴。一曲方罷,就聽門外有人笑道:“鳳大人倒是逍遙。”

鳳随擡眸,就見一人打起簾子走了進來,一身錦衣,英俊的眉眼間帶着幾分大大咧咧的痞氣,正是剛分別沒多久的張鴻。

張鴻身後還有一人,也是一位錦衣華服的年輕公子,個頭比張鴻略矮一些,人也生的更加白淨,一張如玉般的面孔當得起眉眼如畫四個字。只是人雖然生的俊俏,看上去卻沒什麽精氣神,懶懶散散的,一副萬事都打不起精神來的樣子。

張鴻與鳳随假模假式的互相見過,又給他介紹身後的公子,“曹溶,工部尚書曹大人家的公子。”

鳳随與他見過禮,聽到他爹是工部尚書曹彰,心中一動,猜到張鴻還在打地道機關的主意。也不說破。只請兩人落座,又喚琴娘換一首曲子來彈。

他話音未落,就見曹溶擡了擡眼皮,對站在門口的小厮說:“喚了春娘子來。讓人把我屋裏的兩壇竹山春酒送過來。”

小厮行禮,退下去喊人。

琴娘也起身,規規矩矩退到一邊站着。

鳳随冷眼看着曹溶在這裏指手畫腳,心中浮起一個猜測,忍不住望向張鴻。

張鴻咧嘴一笑,“你就當曹兄也是這裏的東家好了。”

曹溶望着鳳随微微一笑,“鳳大人年少有為,手下能人輩出。聽說今日青水庵的一夥兒賊人想要通過地道逃跑,都是被大人給攔下來的。”

鳳随一時到拿不準這人只是随口寒暄,還是要套他的話了。

“職責所在。”鳳随微微一笑,将話題岔開,“不知溫娘子在顧橋鎮停留幾日?”

張鴻在一旁大笑起來,“溫娘子明日就要離開了。”

他心裏覺得暢快。

姓鳳的小子也有這樣貪色的一面。到底讓他給看出來了。

哼。

鳳随淡淡瞟他一眼,有些不明白張鴻這一副好像抓住了他的什麽把柄的嘴臉所為何來。

他帶着人來摸玉香樓的底,自然是因為對這裏有所懷疑。這個張鴻既然與玉香樓的東家相熟,他到底知不知道玉香樓有嫌疑?!

至于曹溶身為官員子弟,竟然能插手這樣的生意,鳳随心裏反而沒什麽可驚訝的了。他心裏有數,哪怕曹溶真是玉香樓的東家,明面上他與玉香樓也是沒有什麽瓜葛的。

這裏面可以做的文章太多了。

他現在疑惑的,反而是張鴻。這小子看上去好像沒心沒肺,但鳳随卻不敢輕易小看他。他要真是個大傻子,也不會得了官家的看重——張淑妃雖然得寵,但宮裏的哪一位娘娘沒有幾個兄弟呢?

他現在想的是,張鴻跟曹溶,到底真心要好?還是也跟他似的,想要從曹溶這裏探出點兒什麽消息?!

還有曹溶。這小子跟着張鴻來見他,說不定,也有要試探的意思在裏面。

這可有意思了。

鳳随心想,各懷鬼胎呀。

小厮送上酒菜。

另一名小厮通報說春娘子來了。

曹溶就笑着說:“春娘子雖然不如溫娘子有盛名,但在玉香樓裏,琴技也是數一數二的。”

張鴻就望向鳳随,仿佛窺破了他什麽秘密似的,還擠了一下眼睛,“論琴技,春娘子或許略遜于溫娘子,但才情、相貌卻是玉香樓裏一等一的,鳳大人,你有眼福了。”

鳳随,“……”

鳳随懶得跟他廢話,點點頭說:“那就請奏一曲吧。”

曹溶便笑着跟門口的小厮使個眼色。小厮退下,片刻後門簾挑起,一名妩媚的琴娘走了進來。

鳳随不是沒有見識過酒桌上應酬的這一套,也不在意張鴻的擠兌。曹溶問他想聽什麽曲子,他随口就點了《踏月》。

曹溶哈哈笑道:“看來剛才溫娘子的一曲《踏月》讓鳳大人意猶未盡了。”

張鴻替鳳随斟酒,狀若無意的問道:“鳳大人不會是一個人來消遣的吧?你那些随從呢?”

他留意鳳随的反應。

鳳随卻只是笑了笑,“公事忙完了,總要讓兄弟們放松放松。”

這些小子都去了哪裏,他也想知道好嗎?!

同一時間,陳原禮正躲在假山石的夾縫裏,偷聽旁邊的房間裏兩個賬房先生吵架。他們一個埋怨另一個記錯了流水,卻把責任都推到了他頭上。

另外一個則死活不承認,反而指責他仗着有靠山就欺負同事。

徐嚴擠在幾排衣架後面的木桶旁邊,腦袋上還頂着一幅被酒水弄污了的桌布做掩護。

原來這裏正是花樓裏的公共衣帽間,當紅的頭牌娘子是看不上這裏的衣服首飾的。但是普通的小娘子們并沒有太多私房,需要到這裏來挑選幾件光鮮的衣衫打扮打扮自己,好出去見客。

衣架的後面,幾個年輕的小娘子一邊梳頭換衣服,一邊叽叽喳喳地說着樓裏今天客人多,管事娘子怕是要忙壞了。

司空則順着竈房的窗戶鑽進來,躲在了柴堆的後面。

柴堆就堆在竈房的一角,兩個燒水的老婆子正坐在竈前說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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