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是怎麽想的?

舞會,曾經作為美好的幻想存在于Coco心中,踮起腳尖如同行走在泡沫上的小美人魚與優雅俊美的王子翩然起舞,明明每走一步都如履刀尖,卻依舊一步又一步,旋轉再旋轉,揚開衣裙上的每一個褶皺,笑容明媚卻哀痛。

Coco一度沉浸在安徒生的世界裏,不能自拔。

幸而……抑或不幸,現實不是童話,在Coco緊張而期待地參加了人生的第一場舞會後,那些美好的幻想與憧憬頓時冰消瓦解,并演變為她不願觸碰的噩夢。

那麽多的公主王子,彼此舉着香槟輕松談笑,或者随着燈光一盞盞暗淡下去,樂曲緩緩響起,踩着節拍優美地搖擺身軀,放眼望去,衣香鬓影,賞心悅目。

Coco不安地覺得,唯有自己格格不入,傻乎乎地站在燈火明耀的大廳裏,無所遁形,不知所措。

在全場皆是王子與公主的盛宴中,誰才是真正的主角?

Coco望而卻步,往角落陰影處不斷退縮。

第一次如此,以後的每一次也就如此,習慣成自然,畏縮、怯場、無可藥救地害怕諸如此類的熱鬧聚會。

董事長不止一次地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責備她:你這沒出息的樣子十足你那沒用的爸爸。

被人看不起的上門女婿,永遠一副溫吞遲鈍的模樣,即使對着親生女兒或妻子都極少言語,總喜歡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看書,不問世事又無所事事。

Coco痛苦地想,我也希望能夠改變,我也想做一只高貴的白天鵝,但我就是做不到,我做不到,怎麽辦?

舞會連場,從此不得安生。每一次的周年慶,都是一場折磨。

——為什麽還要邀請她來呢?

Coco端着半杯紅酒站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往外看,如果忽略掉耳邊動感的音樂和潮水般起伏的歡聲笑語,眼前的那片燈海将更接近夜的本質。

歐平邀請她跳舞的時候,她略帶驚惶地拒絕了,幾乎是在他玩味的目光注視下以身體不舒服為借口落荒而逃。

但是,不能逃,她至今都還沒出現,是遲到……還是不到?

Coco的目光再一次落到宴會廳的入口,舞會已經開始了一個多小時,迎賓的禮儀小姐早已全部離開,只餘幾個裝腔作勢的花籃立在那裏。

“再站下去就變成化石了。”身後傳來歐平的戲谑,Coco連忙轉身,對上他笑容可掬的臉,怎麽看,也是風度翩翩的王子,若換做以前,Coco也許會在心底生出一絲羞澀的喜悅。

“看什麽呢?”歐平走到她身邊,也往窗外看去。

小滴的水花在玻璃上密密濺開,傾落的雨絲在街燈下分外明晰。

居然下雨了,那她還來不來?

“咚咚咚”有節奏的聲響來自歐平修長的手指一下下地敲擊面前的玻璃,她回過神來看他,他便以一臉得逞的神色笑道:“既然你要等的那個人沒有來,就和我跳個舞吧。”

Coco吃驚地瞪着他,不解他何出此言。

“太明顯了,你一直在看門口。”歐平趁她思緒混亂之際取過她手中的酒杯,并示意侍應生過來收走,然後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走到大廳中央,“你是主人啊,怎麽可以怠慢賓客呢?”

就是因為我是主人,卻這樣輕易地被你牽着鼻子走……所以心情才低落吶。Coco苦惱地想,我是不說該回他幾句得體的話?但……該說什麽才好?

“還說不會跳舞,這不跳得挺好?”耳邊有溫熱的氣息輕輕吹來,Coco下意識地縮起肩膀,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正與他翩然共舞。

他邀請了她兩次,而她也拒絕了兩次,事不過三,他不相信自己看中的東西會要不到手。

從小到大,他習慣了主動争取,掠奪是人類從原始時候遺留下來的特質,他深谙弱肉強食的道理,從一無所有到功成名就,誰曾嘲笑過他的現在都反過來巴結他讨好他,除非他看不上眼,否則,無論花費多少心機,想要的東西都一定穩抓在手。

“剛才沒見你怎麽吃東西,不然等一下我們偷溜出去吃飯?”

“不用了,我覺得很飽。”

“看你不太習慣這種應酬場合,不如坐我的車子兜風?”

“外面在下雨……”

“就是因為下雨,夜景才更加好看。”

“我不太想……”

音樂正好在此時停止,Coco後退一步,扶了扶額頭急急說道:“我有點不舒服,失陪了。”

歐平看着她的背影無奈地嘆氣,多少名媛淑女對他明裏暗裏示好,偏這笨丫頭避他如洪水猛獸,真是世事無奇不有。

Coco躲躲閃閃地避開董事長的注意到前臺取了手袋然後溜進電梯,公司體貼地安排了幾個房間供賓客休息,她手上便有備用房卡。

耳邊的嘈雜聲突然退離,安靜便變味成孤清,人人全情投入,狂歡盡興,惟有她落落寡歡,愁眉不展。

電梯停在八樓,走道鋪着厚厚的地毯,燈火不若宴會廳明亮。Coco總覺得一腳踏入了異度空間,暫時未能适應。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頓時驚跳起來,瞪着驚惶的雙眼轉過頭去。

“吓到你了?”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有驚也有喜,一時驚喜交雜,Coco的表情既像哭又像笑。

Wood揚了揚手中的邀請函,笑容燦爛:“生平第一次踏足五星級酒店,當然要好好參觀。”

Coco沒看見她手上有傘,也不見她有什麽地方被淋濕,于是奇怪地問:“你來很久了?怎麽不去宴會廳?”我等你等得好苦……

“去了。”Wood聳聳肩,“我沒穿裙子,估計不會有人請我跳舞,呆在那裏多沒意思。”

“你怎麽不叫我啊?”

Wood只是笑笑,沒有回答。

Coco低下頭小聲地再問:“要不要到客房坐坐?”

“是總統套房嗎?”

是單人房,雙人床。

空氣裏滲透着清新劑的芬芳。

Coco關了門,看Wood率性地踢掉腳上的松糕鞋,赤腳蹦到床上,深深地陷進柔軟的床褥裏。

“比我睡過的床都舒服。”Wood的話讓Coco感到心疼。

“退房時間是明天十二點,你今晚可以在這裏過夜。”Coco感到喉嚨有點幹,咳了幾聲接着補充,“而且外面在下雨,你又沒有傘。”

Wood趴在床上,眼角微微上挑,斜看她一眼問:“你呢?帶傘了嗎?”

“沒有。”Coco感到自己的心跳聲劇烈得仿佛在整個房間回響,連忙退到離床最遠的角落,假裝研究牆紙的花色。

漫漫長夜,孤女寡女共處一室……單人房啊單人房,是同床共枕呢還是同床共枕呢還是同床共枕呢??

就聽見那邊Wood語調慵懶地道:“既然要在這裏過夜,那麽,先洗澡吧。”

Coco僵硬地點點頭,客氣地謙讓:“你先洗,我看一下雨景。”

“放點音樂聽聽。”進浴室前,Wood指了指電腦配備的音響,看上去應該是高檔貨。

“你喜歡聽什麽歌?”

“《just one last dance》和《moon cat》之類的,不然放你喜歡的歌也可以。”Wood的聲音隔着浴室門傳來。

Coco打開電腦搜索着她報的歌名。

聽了幾分鐘,Coco想起自己在音像店門前和在歐平車上曾經聽過的那首英文歌,竟非常渴望再重溫一遍,她只隐約記得幾個零散的歌詞,好像是“Worn out places……Going nowhere ”什麽的。

淅淅瀝瀝的細碎聲響不知道是來自窗外的大雨還是一門之隔的淋浴,配合着Adam Lambert低沉性感的聲線,竟是別樣魅惑。

Wood裹着一層白蒙蒙的水氣走出來,濕漉漉的黑發尚在滴水。

“蠻好聽的,我喜歡。”她凝神聆聽了一會兒,最後彎起唇角贊嘆。

“我想下載到手機上做鈴聲。”Coco當下已付諸行動,載了個mp3剪輯器,将最喜歡的那段截下來保存,卻想起沒有數據線或讀卡器。

“要叫Housekeeping拿……”擡頭的時候才發現Wood正單臂撐着桌面彎腰俯視屏幕,彼此的距離那麽貼近,她的唇擦過她的下巴,一瞬間,兩人都呆住了。

“你去洗澡吧,我打電話去客房中心。”Wood站直身子後退了半步,讓出足夠的空間給她離開座位。

“哦。”Coco故作淡定地站起來,邁步的時候險些帶翻身後的椅子。

“裙子很好看。”經過Wood身邊的時候,Coco冷不防聽到她的稱贊,頓時窘困起來。

“前、前年買的,媽媽還說款式舊呢。”

“不一定要流行,穿得好看就好。”

Coco只感到耳根火燙到不行,低頭口不擇言地附和:“是啊,穿衣服要好看。”

我到底在說什麽……

她懊惱地咬咬下唇,快步走進浴室。

Wood忍不住笑起來,卻不敢笑出聲,就怕Coco聽見後躲在浴室不再出來。

打電話找客服要讀卡器後,Wood拿起Coco放在桌上的手機把玩。她無心侵犯別人的隐私,只想看看手機內有什麽游戲,誰料不小心按到了快捷鍵,調出了手機裏的相片。

是那天去植物園時拍的吧。Wood想,反正拍的不是植物就是我,看看應該不要緊。

一直翻到最後,意外地發現幾張自拍,可愛的小兔子穿着并不合身的寬松衣服對着鏡頭賣萌……傳說中的悶騷嗎?

那樣的表情,估計要她對着自己做出來是寧死不肯的。

Wood又打了個電話催促客服快點将讀卡器送來,小兔子的這幾張自拍她要了,載到手機上做屏保。

再次細看一番那些自拍,總覺得小兔子身上那件寬松的衣服很眼熟……Wood想了一會兒,終于記起,不就是她借給她的嗎?!

話說,她直到現在都還沒把衣服還回來呢。

一無所知的Coco在浴室裏磨蹭了很久,擦幹身子換上酒店的浴袍後便坐在馬桶上遲遲不願走出去。

現在時間還早,才剛過十點半,不可能馬上睡覺……如果睡不着的話……那麽從躺下後到睡着前的那段時間……該做些什麽?

聊天?一起數綿羊?

Coco驀然想起剛才那意外的一幕,嘴唇随即跟着耳根一起發熱發燙。

不會吧……她是嗎?我……是嗎?神啊,救救我吧。

腦子亂哄哄的,再靜不下來,外面卻響起了Wood的詢問聲:“都快一個小時了,你洗好了吧?”

Coco沒辦法再拖,只好慢吞吞地開門出去。

兩個人穿的都是酒店的浴袍,一模一樣,就像情侶裝。

“我已經幫你載了那首歌。”

“謝謝。”

“好困哦,我要睡了。”Wood爬到床上,占去了一半位置。

Coco猶豫了一下才走過去。

“……那我也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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