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如果我再也見不到你
“砰”的一聲脆響,放在桌面的瓷杯被掃到了地上,迸飛的碎片落在俯首而立的人腳邊,茶水濕了一地。
“我不是說過不能弄傷她嗎?你綁人就綁人,偏搞出那麽大的動作,還被商鋪的監控拍到全過程,不想活了是嗎?”長碎的額發覆蓋在那雙眼神陰鸷的黑眸上,卻遮掩不了眉宇間的暴戾氣息,站在落地窗前的人慢慢轉身,明亮的光線落在背後,濃重的陰影不僅籠罩在那人臉上,更積壓在那人心頭。
“老大,是我錯了,不應該那麽莽撞……那現在、現在我們該怎麽辦?姓紀那女人看見過我的臉,一定認得出我……老大,我不想坐牢!”原本低垂着腦袋的男人此時驚恐萬分地擡頭看向制定整個計劃的主謀。
“知道怕了?”但見薄薄的紅唇勾起一個優美的弧度,明眸下壓成兩彎新月,本是極爾雅溫文的淺笑,卻無端讓人從心底生出森森寒意,“聽說紀老頭已經暗中聯系上了林廳長,現在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四處找你呢。”
“老大,老大你一定要救我,老大,我、我再也不敢自作主張了,你要救我……”男人驚得面無血色,六神無主,只差沒跪下來磕頭。
細長的黑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人摸不清是喜是怒,只是熟知自家老大脾性的男人已經稍稍定下心來,每當那樣的表情出現,定是老大又有新的任務布置,只要他還有利用價值,就不會被當成棄子廢掉。
“你要記住,這是你的最後一次機會。”果不其然,老大陰恻恻地開口。
“老大,只要你開口,叫我做什麽都可以,這次我一定會做得幹淨利落,不給你添任何麻煩。”男人喜出望外,連忙信誓旦旦地賭咒發誓。
冷冷地發出一聲低笑,并不急于說明是什麽任務,反倒一改先前冷硬的語氣,轉而柔柔笑道:“事成後我會安排你離開這裏,不必擔心家人,你戶頭的錢絕對夠他們用一輩子,當然,如果你樂意,等風頭過後可以把他們一同接走。”
“謝謝老大,謝謝老大!我一定盡心盡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男人只覺得心跳如鼓,惴惴不安,所謂無功不受祿,這次闖禍在前卻有重賞在後,只怕不會是什麽好差事,指不定這一回連小命都得搭上。
“那個成天和紀家小姐在一起的保姆這幾天正瘋了一樣找她的主子,我們不妨送佛送到西,讓她們團聚。”
“老大的意思是……”雖然心裏了然,但男人還是多問了一句。
對方卻不再開口,只無聲地笑笑,溫潤的眉目間分明帶着一絲殘忍。
男人不敢再多問,垂下頭,只覺得背脊一片寒涼。
紀茈又醒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高高的氣窗映進一片絢爛的霞光,呆呆地出了一會神,才将前因後果全部記起。
環視此刻所處的陌生房間,只有空蕩蕩的四面牆,簡陋、破敗、髒污,空氣中散發着冰冷的黴味,顯然被丢空了很長一段時間。
她試着用手撐起半邊身子,不料這舉動卻觸發了身上不知哪個受傷的部位,疼痛洶湧而來,她壓抑地呻吟一聲,無力地跌回冷硬的水泥地面。
門外顯然有人把守,聽見裏面的動靜,随即開了門探頭進來查看,見到肉票醒來,很高興地轉頭對旁邊的同夥說:“快去告訴老大,人醒了。”
紀茈又冷冷地看着那道門重重關上,既不驚慌也不急躁,低頭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傷處,除了右胸處一片猙獰的淤青看起來尤為嚴重外,其他地方多是擦傷,而且已經被處理過,傷口附近很幹淨,有些地方還粘了創可貼。
又嘗試了一遍坐起來,這次弄懂了痛的地方竟然是後腦勺,就像蹲着的人突然站起來那樣,全身血液都逆着上沖,腦袋昏脹鈍痛。
從氣窗透進來的那絲夕陽殘光已經變得極淡極薄,像被夏夜吹來的熱風驅散,慢慢暗淡下去。房間裏的光管沒有開,陰影像一只巨大的怪獸,正一步步向她走近。
紀茈又想,如果那個傳說中的老大再不出現,她就要睡着了。
門就是在這個時候被人推開,走進來一個身形颀長的年輕男人,西裝革履,氣質優雅。
“手下不懂事,多有得罪了。”他走到她面前,半蹲着身子與她相互對視,然後有點意外地發現大小姐的眼中并無絲毫情緒。
“睡了那麽久餓了吧,想吃些什麽盡管告訴我,嗯?”男人笑起來的時候眉眼間盡是輕佻,不過總算沒有輕浮的舉止行為,始終與她保持着一段禮貌的距離。
紀茈又漠漠地與他對視半晌,最後淡淡地開口:“覃叔身體還好?”
男人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紀總真是重情重義,難怪他老人家臨走前還對紀總你念念不忘。”
“覃叔去了?”這讓紀茈又有點始料未及,記憶中的覃叔身體硬朗,精神矍铄,是個慈祥的長者,唯有那次事跡敗露時對她露出怨怼的神色。
男人“啧啧”兩聲,盯着紀茈又笑道:“紀總怎麽還有這份閑情去關心別人?我勸你還是多關心一下自己吧。”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月黑風高。
紀茈又臉上全無懼色,甚至平靜得匪夷所思,仿佛她此刻并非身陷囹圄,而是在朋友家中作客,輕松随意。
她也對他笑笑,只是光線昏暗,那抹美麗的笑容如同驚濤駭浪中的白蓮,飄忽隐約。
“你以為能從我身上得到什麽?少天真,我不會答應。”紀茈又很清楚,如果對方僅為報仇,在車上便應該撞死自己,而如果對方是想綁架她然後向父親勒索,根本不存在這樣的面對面交談,她很篤定,對方有所圖謀,卻是針對她而來。
“真聰明,不愧是爬上董事長位置的人,我就是喜歡像紀總這樣又聰明又漂亮的女人,哈哈哈哈。”男人的語氣驀然一轉,冷冽中透着幾分戾氣,“既然是聰明人就不要做愚蠢的事,從來只有聽話的女人才惹人疼愛。”
紀茈又知道自己不能動氣,除了不想遂對方的願外,還因為腦袋一陣陣地抽痛着,仿佛神經錯亂糾成一團,百蟲咬噬般難受。
黑暗中,男人看不到紀茈又不同尋常的慘白臉色,笑嘻嘻地從褲兜裏掏出一樣東西,扔到她的腳邊。
氣窗雖然又高又小,但仍透進了一點街燈的暖光,房間內不至于完全黑暗,所以紀茈又将那樣東西看得分明。
是她親手替那人戴上的東西,如何辨認不清?
紫色的水晶小豬無助地躺在冷硬的地上,在柔和的街燈下折射出亮澤的光芒。
“你把她怎麽樣了?”紀茈又的眼神瞬間變得淩厲,平靜無波的面具出現了裂紋,一點一點碎爛。
怎麽會找上她?怎麽會找得上她?自己已經失蹤,父親不是該加強防備嗎?那些警(咳咳)察和保安都是用來裝飾的嗎,怎麽就沒保護好她呢?
男人望着她突然激動起來的神情,滿意地笑了起來,仿佛一切都在他算計之中,毫無偏差。
“我知道淩小姐是紀總身邊很重要的人,當然不敢怠慢,我已經吩咐兄弟們将她奉為上賓,盛情款待。”男人特別強調了“很重要”這三個字,眼底再次溢出輕浮挑(咳咳)逗之色。
紀茈又越發覺得頭昏腦脹,後腦勺的疼痛一波一波地襲來,讓她再難冷靜。
“事到如今,你何不開門見山,将條件列出來?”
那個人極度珍視她送給她的任何東西,更何況這項鏈是她親手為她戴上的,絕不會輕易離身,雖然并不排除其他原因讓她丢失了這條項鏈,但紀茈又不敢去賭,不敢僥幸。
男人高興地道:“紀總果然快人快語,那好,我就直言不諱,我父親本是紀氏集團的老臣,為紀氏嘔心瀝血,勞碌半生,說起來紀氏之所以有今日的輝煌成就,他功不可沒,現在我就是要幫他讨回應得的那一份。”
紀茈又早就洞悉了他的意圖,也不驚訝,只淡淡地問:“怎樣才算他應得的那份?”
“我也不是貪心的人,只要你名下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即可。”
紀茈又不語,心裏暗暗估算着董事會有多少人有可能與覃永萬交好互通,而自己失去了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後将處于何種劣勢,有多大幾率可以扭轉乾坤……腦神經突突地狂跳着,痛得她冷汗直流。
“紀總大可慢慢考慮,我不打擾。”男人笑着站起來,不忘輕描淡寫地補充道,“淩小姐那邊我自然會叫手足們照看得無微不至,紀總你一定不要擔心才好。”
語畢,男人自信滿滿地朝門口走去,腳步并沒有刻意放慢,他甚至在心中默默倒數——“十、九、八、七……”
“我要見到她的人才能做決定。”紀茈又果然沒有辜負他的預想,在他尚未走到門邊時便已叫住了他,這讓他無比滿意。
“好。”他笑着回頭,“不過我只給你們三分鐘時間。”
紀茈又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片刻才道:“行。”
男人大笑着走了出去,門關上,隔斷了刺耳的笑聲。紀茈又待他一走,整個人險些再坐不住跌向地面,後腦勺的疼痛越來越不堪忍受,她伸手摸了摸,卻摸不到半點傷痕,心一下子全涼了。
那麽,至少要堅持到自己和那人安全離開這裏為止。紀茈又想,整件事都與那人無關,她不應該受到任何牽連。
回想起那人曾情深意重地對她說:你就是我最珍惜的妹妹,獨一無二的寶物,誰都無可替代。
去掉“妹妹”這個稱謂的話,她終是聽到了渴求的話,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真好,自己在那人心裏原來如此重要……那麽,是不是就算她不在這個世上了,不在她身邊了,她也不會忘記她,牢牢記住她,記住一輩子?
只是,如果真的再也見不到那人,将是多麽令人難過啊。
作者有話要說:
天氣好冷,求熊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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