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我總是拿你沒辦法
在滿目猩紅的慘烈場景中哭得失去意識的她,睜開眼時便看見鋪天蓋地的雪白。陌生的男人神色焦慮地俯視着自己,在發現她已經醒來後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他跑出病房大叫着:醫生,快來,我女兒醒了,她醒了!然後又跑回她身邊溫柔地笑道:又又,我是你爸爸。
心裏的彷徨與哀傷并沒有因此減緩,反而更加不可抑止。這個人,就是媽媽最渴望看見的……現在卻永遠也看不到。
他在她的認知裏,不是爸爸,只是一個從未見過面的陌生叔叔。
她反感他叫人幫她梳理頭發,編很多條細細的辮子,別上粉紅的蝴蝶結,然後不住嘴地贊嘆又又真漂亮。她反感他硬逼着自己換上新買的公主裙和紅色的小皮靴,把她推到鏡子前讓她轉圈,不斷地笑着說又又就是爸爸的小公主,爸爸的小寶貝。
無聊到疲乏,迷迷糊糊地被爸爸抱起,趴在他的肩膀上半夢半醒,不知過了多久,恍惚間聽見“啪”的一聲在頭頂炸響,開了又敗的焰火只剩下煙塵,她茫然地睜大眼睛去看,卻突然聽到誰發出了一聲歡快的笑。
“又又,見到你了吶。”
那天晚上撞入眼簾的笑容與此刻出現的笑臉重疊,同樣讓她從混沌迷惘的狀态中清醒過來。
眉目溫潤的小女孩仿佛帶着清風明月一步步向她走來,寧靜中微笑,美好得如同畫卷。
房間裏的光管依舊沒有開,或許是壞了,或許是那男人故意的,黑暗中,誰也看不清誰,但紀茈又就是知道那人的笑容明快而溫暖。
男人冷冷的說:“三分鐘,現在開始計時。”
紀茈又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勉強站起來,細密的汗水爬滿額角,後背的衣衫早已濕透,明明是炎炎熱夏日,身體卻陣陣發冷。
“我想和她單獨相處。”紀茈又盡量維持着以往淡然的語氣開口。
“不行。”男人一口否決。
紀茈又沒再堅持,只是緩慢地向十八走去,走得近了,才發現她竟然被布條蒙住雙目,就連雙手也被反綁在身後。
“又又,”仿佛感覺到她的氣息靠近,十八很急切地向前靠去,兩人撞在一起,沖力不算大,但紀茈又卻承受不了,整個跌坐下地。
十八似乎感知到什麽,反射性地想伸手去扶,卻扯動了綁在手腕上的麻繩深深地勒進肌膚。
彼此都強忍着疼痛不敢發聲,黑暗中只聽見沉重的喘息。
“你怎麽了?”兩人異口同聲地問。
“不,沒什麽。”兩人又不約而同地回答。
男人饒有興致地看着他們,笑得怪異。
十八蹲下來試圖尋找紀茈又的所在,紀茈又連忙挪動身體靠了過去,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激動,彼此貼到一起時都感到了對方在微微顫抖。
“又又,不要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十八的聲音原本是明澈中帶着一絲低沉,宛如山澗水流般悅耳動聽,此時此刻卻暗啞幹澀,甚至帶着一種破碎的哀傷。
“嗯。”紀茈又閉上雙眼埋頭在她胸前,也許下一刻就要分離,這一刻便顯得彌足珍貴。
“不要相信任何人。”十八同樣貪婪地吸取着她頸項間清香的氣息,語氣溫柔、多情、眷戀。
“又又,就算你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說,我們都不會有事,我會保護你,不讓任何人傷害你。”
十八沒有問她是不是受到誰的威脅,也沒有問她受到什麽樣的威脅,她只是一遍遍地在她耳邊說:又又,不用擔心我,我不會有事,我會保護你。
紀茈又順從地點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大小姐前所未有的溫順舉動讓十八暗暗心驚,還想開口再說些什麽,卻被身後的男人冷冷地打斷:“三分鐘已到,紀總是不是可以做決定了?”
紀茈又沒有吭聲也沒有動作,仿佛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男人生氣地走上前去,一把揪住十八的衣服蠻橫地将她拖到身後,然後快意地看着紀茈又因突然失去依靠而重重地摔落地面,殘忍地笑問:“紀總是不是可以做決定了?”
十八目不能視,聽覺反倒分外靈敏,聽到紀茈又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頓時心疼萬分,一時無名火起,用盡全力向男人飛踢一腳,對方不妨她有此一着,閃避不及,腹部結實地挨了一下,痛得彎下腰去。
“……混賬,你這臭、臭婆娘居然敢偷襲我……把她帶出去!”男人怒不可遏,當即喚來手下陰陽怪氣地吩咐道,“看來我們沒有伺候好淩小姐才讓她發那麽大火呢,你們等一下記得要加倍賣力,使出渾身解數讓淩小姐滿意才好。”
手下們發出“嘿嘿”兩聲意味深長的怪笑,迫不及待地将人拉出去。
“說好了,我要先上。”猥瑣的聲音在門關上後仍隐約可聞。
紀茈又只覺得晴天霹靂,眼前一陣陣發黑,她努力地将湧上喉嚨的那股腥鹹液體咽回去,然後一字一頓地道:“我答應你的要求。”
男人大喜,随即開了燈,将早就準備好的股份轉讓協議書攤放到她面前,看着她吃力地拿起筆簽上潦草的名字。
“不看清楚條約再簽嗎?”男人假裝好心地提醒。
紀茈又扔掉手上的筆,倦乏地閉上眼睛,冷冷地道:“別再為難她。”
男人哈哈大笑,俯身在她耳邊高深莫測地道:“放心吧,紀總如此聽話,我們老大一高興,肯定什麽都會答應你的。”
紀茈又倏然睜大雙眼,驚疑不定地瞪着他。不好,太大意了,這個人……這個人竟然不是真正主謀?!
一時間頭痛欲裂,心神皆亂,眼看着男人從容地走去開門,然後恭敬地對着外面某個人道:“老大,事成啦。”
然後是輕緩的腳步聲一寸寸地接近,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她的心頭,痛得她喘不過氣。
受傷的那只眼睛被燈光刺激得淚流不止,視線模糊,近處遠處的事物都斑駁成暗淡的輪廓,卻在那人出現在門口的剎那驀然清晰。
用來蒙着雙目的布條已經取下,清澈明淨的眼眸習慣性地盈盈含笑,束縛着雙手的麻繩也已松開,那對重獲自由的手正穩穩地接過男人遞來的協議書,随意翻動然後合上。
“又又,已經沒事了。”十八将協議書交到身後的某個親信手上,然後快步走到紀茈又身邊,心疼地審視她梨花帶雨的臉。
男人識趣地離開房間,并将門帶上,将獨處的空間留給二人。
紀茈又一陣眩暈,勉強用手撐着地面不讓自己倒下,心底深處卻無比渴望着但願真能就此倒下,不看不聽不知道。
明亮的白熾燈将紀茈又狼狽而虛弱的模樣映照得一清二楚,十八張開雙臂将人摟進懷中,柔情萬千地安慰:“又又,不舒服嗎?我們去醫院,我這就帶你去醫院。”
懷中的人淡淡地問:“這時候不是應該去公司召開董事會嗎?”
十八臉色微變,卻依舊情深不改,緊了緊雙臂,将人摟得更牢。
“沒有任何事情能比又又重要,我說過,又又是我最珍視的寶物,難道又又不相信?”
“我信……”尚來不及露出欣喜的笑容,紀茈又接下來的話卻讓十八再笑不出聲,“就是因為我相信你,所以才有這樣的結果。”
紀茈又的語氣并無怨怼,甚至毫無波動起伏,僅是淡漠的陳述,仿佛完全置身事外。這讓十八感到意外,種種設想都不曾發生,不鬧、不罵、不悲、不怒,只是整個人更疲憊更蒼白。
“又又……”
“叫主人。”
“主人,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十八很高興紀茈又又像往常般對她使用命令句式,無論是“主人”還是“小姐”,十八都覺得那是她專屬的昵稱。
“生氣?為什麽要生氣?”紀茈又眼中的淚水已經停止再流,潤濕的睫毛微微上翹,在眼下鋪開一層淡淡的碎影。十八低頭着迷地看着她,突然看到她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我就知道,主人不是小氣鬼。”十八也笑,只是寬恕來得太容易,讓她有點難以置信。
“紀家的財産、物業你本就有份,”紀茈又定定地看她良久,才緩緩地繼續道,“其實你想要的話跟我說一聲就好,沒必要花這番功夫。”
十八寵溺地吻吻她的額頭,不知為何上面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嘴唇碰觸之處,一片冰涼。
“我有個要強又霸道的妹妹,抓在手中的東西絕不會輕易放松吶。”十八的語氣像是開玩笑,一手攬住大小姐的腰,另一只手輕輕握着她垂在身側的手。
紀茈又點點頭,她真了解她,青梅竹馬十多年,她是應該了解她。只是,她可有看清楚她試圖牢牢抓住的,是什麽東西?
“打算怎麽處置我?”大小姐始終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表情淡淡的,就連那對一向冷冽幽深的黑眸亦淡去淩厲的鋒芒,空茫灰暗。
十八被她的話逗樂了,忍不住笑出聲來:“怎麽是處置呢?說得就像我在利用你一樣。又又,你知不知道之前進來時我為什麽要叫人蒙着我的雙眼?”
“演出效果更逼真。”紀茈又的聲音越來越空洞虛弱,仿佛筋疲力盡,就連張嘴都覺得費力。
十八全副心思都用在如何向又又表露真情的問題上,竟注意不到任何異樣。
“我從來沒有在你面前演過戲,又又,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真心實意的。我說過就算你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說,我們都不會有事,我會保護你,不讓任何人傷害你。我還說,又又,不要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你現在後悔了嗎,又又?”
紀茈又想搖頭,但腦袋卻沉重得像灌滿了水銀,疼痛已不算什麽,她撐過來了,也承受得起,再痛也痛不過那人悠閑地出現在門口接過男人遞上的協議書那刻。心如刀割是什麽感覺?傷痕太深,竟就麻痹了,再無感覺。
十八說得對,從頭到尾,她都在說真話,她甚至告訴她,不要相信任何人。所以,執着地相信着她的自己,完全咎由自取。
“又又,我蒙着雙眼是因為我知道自己一旦看到你傷痕累累的樣子,必定無法自控,什麽股份、什麽紀氏都統統抛到一邊全然不顧。又又,我是真的很……”
十八發現紀茈又的眼睛已經閉上,仿佛累極般沉沉睡去。只是她的臉色那樣蒼白,手腳那樣冰冷,無端地讓人不安。
“又又,別睡,先不要睡,我的話還沒說完&”十八搖了搖懷中的人,但對方卻毫無反應,她唯有無奈地笑笑,笑容裏帶着一絲寵溺,“真任性,我總是拿你沒辦法。”
作者有話要說:
小虐怡情,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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