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玻璃蛙

周昰洛收斂了脾氣，讓大腦放空了會兒，才再次接受自己身處鄉下的事實。他看了眼楊進，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楊進今天穿的仍是大一碼的衣服，但相比較于昨天來說已經幹淨多了。

于是這小孩才敢大着膽子半彎着身子趴在炕上，他仰着頭看着周昰洛的反應，覺得哥哥又冷又兇，像塊堅硬的大石頭，應該不會去喝他給的奶，但還是低聲又說了一遍：“哥哥，多喝奶能長大高個。”

聞言，周昰洛沒忍住笑了一聲，摻雜着一絲難以置信和不屑的态度，一個連他胸口都沒到的小孩居然教育他要多喝奶？

“你自己喝吧。”周昰洛沒再看他，迅速地換了一套幹淨清爽的衣服。

楊進眨巴眨巴眼，聽見周昰洛讓他喝奶的剎那，眼神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他搖了搖頭，依依不舍地把牛奶放在邊上，“哥哥，你喝。”

周昰洛沒工夫糾結一瓶奶的事，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懶散地挪出房間。

桌上擺好了早餐，老太太拿着筷子正巧從廚房走出來，見周昰洛醒了，催他洗漱吃飯。

周昰洛動了兩步，又僵在原地，一時間有種不知何去何從的錯覺。

老太太注意到他的反常，想到昨晚沒怎麽動過的飯菜，以為周昰洛或許是吃不慣鄉下的飯。她收回思緒，看了看桌上的簡餐，說道：“都是些家常便飯，我也不知道城裏都吃什麽。”

周昰洛知道老太太是誤會了，他沒有嫌棄桌上的飯菜，雖然跟他平時吃的三明治，海鮮粥确實沒法比。

“姥，”他瞥了眼老太太的神情，幹巴巴地問，“在哪洗臉？”

老太太還沒吱聲，一旁的楊進搶先答道，他指着廚房，興奮地開口：“我知道，在廚房。”

說着便沖進廚房，周昰洛遲疑了會兒，不情不願地跟了過去。只見楊進右手拿着一個大勺子，他踮着腳尖從瓷缸裏盛出滿滿一勺子水，倒進一旁的臉盆裏。

他的動作有些不穩，勺子裏的水灑出半些，淋濕了楊進的褲腿與腳丫。

“哥哥，就在盆裏洗臉。”他解釋道。

Advertisement

“蹲着洗？”周昰洛很無語。

楊進眨着眼睛，靈機一動，“可以放在凳子上。”

周昰洛臉色一沉，盯着地上的臉盆，有些無從下手，此時的他滿腦子懷念的都是自家那個帶着超大浴缸的獨立衛生間。想到衛生間他才猛地反應過來有件更重要的事忘記問了，“在哪上廁所？”

昨晚他就憋着難受，後來憋着憋着就沒感覺了。

楊進條件反射地指着東南方向，小大人模樣般道：“在院子裏有茅樓【1】。”

“啥？”周昰洛嘴上嫌棄着，但身子已經下意識蹲了下去，他毫不猶豫地伸出雙手捧起一灘清水，胡亂地往臉上抹了兩把。

其實周昰洛的忍受能力很強，記得有年學校組織的夏令營，夜間周昰洛的帳篷出現了問題，但他沒好意思打擾熟睡的老師，硬生生地和滿帳篷的蚊子共同度過了一夜。

對于這一點，周昰洛挺佩服自己的，甚至有時候會想是不是正因為父母的放養，才讓他養成現在這樣的性格。

從不主動給別人制造麻煩，但生氣了會發洩，氣急了會罵人打架，讨厭一個地方時就會一直讨厭。

可還是會，一邊讨厭着，一邊适應着。

周昰洛甩了甩手上的水，剛轉身出去，又頓住腳步。他扭過身子，指着地上的水盆，面無表情地看着楊進：“這水倒哪裏？”

楊進奇怪地看着周昰洛，但還是認真解答：“喂得羅【2】。”

周昰洛疑惑地“啊”了聲，臉上寫滿了懵逼兩字，“喂你？”

他有一瞬間嚴重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聽力出現了問題，要不然為什麽老是聽不懂楊進說話。

難不成這小孩是個傻子？周昰洛心想。

“行，那你喝吧。”說完，當機立斷轉過身，不再跟楊進繼續浪費精力。他心煩地往屋外走，打算去問問老太太。

而楊進跟在屁股後面，抗議着：“不是喂我，我不喝。”

老太太正吃着餅，聽見聲音後擡起頭，見周昰洛出來，起身給他盛了一碗飯，笑道：“喝什麽，快來喝碗大碴子，小洛你之前吃沒吃過？”

周昰洛走過去，低頭看着碗裏的飯，這不就是玉米粒嗎？他清了清嗓，問道：“這叫大碴子？”

老太太笑得更開心了，她一猜周昰洛就沒吃過，“你媽是不是沒給你做過？”

譚翠瘋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見不到影子，更別提給他做頓飯了，周昰洛怔怔地搖了搖頭。

老太太收起笑，嘆了口氣回憶着：“你媽小時候最讨厭吃的就是大碴子，我每次一做，她就哭。”

周昰洛聞出了老太太話裏的另一番意味，可是他怎麽記得譚翠明明是喜歡吃玉米的。于是他默不作聲地吃了一口，直到入嘴後才發現這跟他吃過的玉米不太一樣。

他吃的玉米都很松軟香甜，而這碗大碴子的口感卻是十分粗糙，還有些磨嗓子。

怪不得譚翠一吃就哭，其實他也不太喜歡。

但看着老太太滿是期待的眼神，難吃的話便讓周昰洛就着大碴子咽了下去，他心虛地回道：“還行，挺好吃的。”

這句話顯然把老太太樂壞了，她連忙拿起勺子又給周昰洛的碗裏加了滿滿一勺，“好吃就多吃點。”

說完，瞥向一旁的楊進，“小進，吃飯了嗎？在奶奶家吃點啊。”

楊進上前兩步，雙眼直勾勾地盯着碗裏的大碴子，兩只小手無意識地搓了搓，猶豫很久後才咽着口水，說：“奶奶，我不餓，你跟哥哥吃吧。”-S.a.k.u.r.a-

周昰洛見楊進這幅口是心非的模樣頓時有些想笑，小孩還矜持上了。

而老太太的臉上卻劃過一絲心疼，她溫柔地揉了揉楊進的軟發，故意壓低着聲音，“你不說，奶奶不說，一會兒吃完後把嘴擦幹淨，這樣媽媽跟奶奶就不會發現的。”

楊進心動了，他下意識往窗外看了看，确認無人後才收回視線，卻仍是心有餘悸地看向周昰洛。

周昰洛被他這一眼瞅蒙了，詫異地把目光投向老太太。

老太太接過話，“哥哥也不會亂說的。”

但楊進還是堅持看着周昰洛，就好像從頭到尾只是周昰洛不讓他吃一樣。直到最後周昰洛不耐煩地親口說了句“我跟誰說”後，楊進才乖乖地坐在凳子上。

但事與願違，在楊進吃到第三口時，一聲強有勁的聲音通過空氣傳到三人耳邊，“楊進，你死哪去了？”

楊進吓得哆嗦一下，立馬扔下筷子，他像是做了壞事的賊，用着衣袖慌亂地擦嘴掩飾證據，然後條件反射般撒腿往門外跑，離開時還不忘向兩人道歉。

周昰洛看着楊進逃命似的離開，下意識皺着眉頭，問道：“怎麽回事？”

老太太嘆了口氣，覺得一時半會解釋不清，留下“可憐”的感嘆後，道：“說來話長啊……”

“算了，不感興趣。”周昰洛聽到“話長”兩字下意識地出聲打斷老太太的話。他沒有打聽別人家事的毛病，更何況他對楊進這小孩本就沒什麽好感。

他認真吃着飯，兩分鐘後，又好奇道：“誰家小孩？”

老太太：“旁邊鄰居的。”

----------------------------------------------------------------------------------

貓四兒：

【1】茅樓：廁所。

【2】喂得羅：水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