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泰迪熊

周昰洛在知道楊進一家的遭遇後，并沒有過多的舉動。這個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苦命人，他覺得同情與可憐往往才是打擊一個人最有力的武器，他當做什麽都不知道，同往常一樣繼續接送着楊進。

楊進是個小樂天派，每天有說有笑，周昰洛靜靜地聽着，漸漸地被這個小孩感染了，甚至內心開始有點喜歡小孩待在他的身邊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直到周昰洛高考出分數的那一天。

雖然分數是晚上公布，但周昰洛還是起了個大早，為了迎接分數還特意梳洗收拾了一番。

連老太太見了都驚訝地誇贊：“今天整得挺精神啊。”

周昰洛抿着嘴，控制着嘴角上揚的幅度，跟老太太邁着關子，“晚上你就知道了。”

接着便陷入了漫長的等待，周昰洛幾乎不裏屋，視線時不時地瞥向電話，就連接送楊進和上廁所回來都要問問老太太，有沒有電話打進來。

別人查分是捧着手機，但他卻死等着電話。

只因為他覺得譚翠應該會聯系他。

于是周昰洛從早上盼到了晚上，從期待逐漸失落，直到分數公布的那瞬間，對于一個家庭，一個學生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卻沒有一個親人聯系過他。

以前他總是在嘴上說着“周崇德該死”“譚翠活該”“過不了趕緊離婚”“他誰也不跟反而過得更好”的話，可當他真的經歷後，才發現原來滋味并不好受。

最後周昰洛放棄了，從譚翠把他獨自扔在這不管不問這麽久時，他就該明白，不該對沒有希望的事抱着希望。

只會讓人覺得惡心和矯情。

周昰洛早早地轉進了被裏，連晚飯都沒吃。異常的反應讓老太太摸不着頭腦，追着問他哪裏不舒服。

周昰洛被問煩了，随口找了個理由，把人打發走了。

就在老太太回屋沒多久，睡了一天的電話終于響了。周昰洛坐了一起來，然後“嗖”的一下竄了過去。

Advertisement

可電話卻是李旭打來的。

李旭先是為之前的行為道歉，然後又解釋着上次為什麽沒有接電話。雖然原因聽着有點假，但周昰洛壓根也不在乎，就比如現在心情煩躁的他也不想接任何人的電話。

寒暄兩句後，李旭直奔了主題，提到高考分數，“周昰洛，你考多少分？”

李旭的聲音激情又昂揚，周昰洛雖不知道自己的分數，但他能猜出這人應該考得不錯。

“我沒查。”周昰洛實話實說。

他的回答讓電話那頭的李旭驚了半晌，十分不解：“怎麽回事？你學習也不差，而且也不是個輕易就緊張的人，咋還能讓一個分數整得沒勇氣了？”

換做平常周昰洛肯定會罵他傻逼，可現在他沒那個心情。他不知道別人在等待分數的那一刻會是什麽心情，但總歸要比他強得多。

“我還在鄉下呢，手機沒電了，充電器讓我媽拿走了，家裏沒有電腦，我媽之前說村裏有網吧，但我不知道具體位置，而且這個點了也不清楚還有沒有人，”他一件件吐着，聲音很平靜，就好像說得不是他，“反正事就堆在一起了。”

說完後，周昰洛想了想，應該沒落下什麽。

然後在心裏替自己總結道：真他媽的可憐啊。

李旭頓了頓，反駁道：“不對啊，網吧不是二十四小時嗎？你又不是沒去過，位置在哪問問就行了，這麽大的事你咋不着急呢。”

周昰洛心髒一沉，一股說不出來的情緒壓在胸口，或許理由僅僅只是理由，只是替他本身意願找的借口。

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好像真的沒有最初期待的那種心情。譚翠和周崇德都不在乎，讓他潛意識裏覺得家都已經沒了，還在乎分數幹什麽。

“鄉下跟市裏又不一樣。”周昰洛敷衍到，緊接着轉移話題，“你呢，多少分？”

李旭說出個分數，還挺高的，比平時水平多出不少，周昰洛誠心誠意地恭喜他。

李旭聞言笑着叫他少整事，兩人互相打趣一番後便陷入了一陣死寂，就在周昰洛打算道別時，那頭的李旭才支支吾吾地出聲：“要不……你把考號和密碼告訴我，我幫你查？”

周昰洛知道李旭是好意，但對于這種要求他多少有些反感，果斷拒絕：“不用了，明天早上我去網吧，完事後給你打電話。”

挂完電話後，他在炕上躺了很長時間，完全沒有睡意，于是起身翻出壓在包底的手機，長按了好久的開關機鍵，屏幕仍是倔強的黑色。

周昰洛靜靜地看着屏幕，折射在屏幕上那張毫無表情的面孔讓他有些陌生。

什麽時候這麽狼狽過。

他愣了會兒，然後穿上外套走了出去，在路過裏屋時見門縫內透着光亮，隐隐約約又傳出幾句争吵，估計老太太又在看八點檔準時開始的家庭倫理劇。

周昰洛猶豫了下，然後腳步放慢，很輕地推門出去。

這個時間基本上家家戶戶都熄燈睡覺了，安置在道邊的路燈也只是個擺設，周圍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清。

周昰洛借着僅有的月光，一點點挪到院子的臺階上，然後也不管幹不幹淨，一屁股坐了上去。

夏日的晚風是最怡人的，吹得人身心愉悅，以前周昰洛最喜歡在這個時候窩在自家的陽臺上偷偷地打一晚上的游戲。因為那時候既要躲着偶爾在家的周崇德或者譚翠的責罵，還要躲着保姆告狀。

為了能多玩會兒游戲，他總是罵着保姆，同時在心裏祈禱譚翠和周崇德趕緊出門，別再管他。

他回憶着，一雙眼睛空洞地望着黑夜，突然沒忍住嗤笑着：老天爺對他可真好啊。

周昰洛從兜裏掏出一根煙叼在嘴上，然後又摸出一盒火柴，只聽火柴“嘶”的一聲，微弱的火光便給黑夜劃上了一道淺口子。

煙是晚上趁着太太出去時自己偷摸卷的，火柴是在廚房裏順手拿的。

周昰洛是有抽煙的習慣，但煙瘾不大，就連最開始剛到這兒的那幾天都沒有想着抽煙解愁。

其實他不喜歡老煙葉子，不好抽，還很難聞，抽了兩口實在受不了便準備掐滅。

剛要動手，楊進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哥哥，你居然抽煙？”

周昰洛實打實地被吓了一跳，他順着聲音望去，只見栅欄後站着一團黑影，不出聲都看不出來是誰。

周昰洛松了口氣，有那麽一瞬間慶幸着這小孩先出聲了，“你不睡覺跑出來幹什麽？一會兒你媽發現又得打你。”

那團黑影動了動，“奶奶突然頭疼厲害，媽媽領她去衛生所挂水【1】了，其實我都睡着了，然後又讓尿憋醒了。”

周昰洛愣了愣，看着楊進，下意識問：“你自己在家害怕嗎？”

楊進點了點頭，但周昰洛什麽也看不清，反倒最後微有不耐煩：“小啞巴，問你話呢？”

“害怕。”楊進出聲，語氣滿是委屈。

聞言，周昰洛掐滅煙頭，朝楊進擺了擺手，問：“找個大點的縫鑽過來，哥哥陪你會兒。”

沒多大工夫，楊進就鑽了過來，他挨着周崇德老老實實地坐下，然後繼續問着剛才的那個問題，“哥哥，你也抽煙啊？”

周昰洛“嗯”了聲，用鞋底不厭其煩地碾着已經熄滅的煙葉子。

楊進噘着嘴，表示不滿：“哥哥，你以後別抽煙了，我爸說抽煙對身體不好。”

周昰洛沒反駁。

楊進見周昰洛不出聲，勢要把危害宣傳到底，“真的，我爸說吸煙的人老了就能得癌症。”

周昰洛忽然想起楊進父親的死因，他點了點頭，問：“你爸還說了什麽？”

楊進眨着眼睛，小腦袋仔細回憶着，然後開心地說：“我爸還告訴我大城市裏可好了，以後掙錢要領我去。”

然後又十分失落：“雖然他不在了，但是他一定會保佑我的。”

周昰洛看向楊進，第一次在這個小孩身上看到了堅強。

楊進又問：“哥哥，大城市裏是不是真的很好？”

聞言，周昰洛的腦中閃過很多，自己的房間，學校，馬路，高樓，餐廳，飛機.......，是這裏一切都無法與之相比的。

周昰洛“嗯”了聲，很小聲地回應：“很好。”

楊進十分羨慕，追着問，“哥哥，到底有多好啊？”

“比如……”周昰洛一時間也說不上來，只能挑着身邊的小事說起，“衛生間是在屋內的。”

怕楊進聽不懂又解釋了下，“衛生間就是茅樓，上廁所就很方便，不用像你這樣大半夜還得跑出來。”

楊進一聽“噗嗤”笑出聲，伸手捏着鼻子，“在屋裏那不臭了，熏得睡不着覺。”

周昰洛擡手揉着小孩的腦袋，繼續說：“不僅不臭，還都是坐着上廁所。”

楊進一聽連忙搖頭，跟個破浪鼓似的，“不好，那不坐一屁股粑粑了嗎。”

周昰洛懶得解釋，只是微微一笑，“等你見到就知道了。”

楊進半信半疑，“哥哥，你不會騙我吧。”

“不會，”周昰洛收回手，下意識承諾着，“你聽話，等以後我就領你去。”

楊進一聽高興壞了，又開始拼命地點頭，“好，我肯定乖乖地聽哥哥的話。”

----------------------------------------------------------------------------------

貓四兒：

【1】挂水：打點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