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金翅雀

周昰洛怎麽會記得，從楊進問出這個問題時就已經是在自取其辱了。他早該明白，在十二歲第一次見到周昰洛時就應該清楚，周昰洛向來對不在乎的人或事壓根不會正眼多瞅，又談何記在心裏。

他就是這樣的性子，要不然高三那年再見面時又怎麽會記得大黃狗也不記得他呢。

經歷了這麽多次，楊進以為自己早該免疫了。可如今再聽到時還是會忍不住地難受，心酸，還有無助。

他不怪周昰洛，也不怪任何人。

說到底是自己太過于期望，并把這份感受強加在對方身上，希望能得到回應，可卻忘了沒有人會把自己視如珍寶，以前是，現在是，将來或許也是吧。

在李旭的嘲諷中，楊進終于擡起頭，他鼓足勇氣把視線從火鍋上一點點移到周昰洛的臉上，在對方遲疑的表情中強行擠出一個微笑，一雙充滿苦澀的眼睛好似還在努力地安慰對方，沒關系的。

周昰洛愣住一旁，大腦陷入一片迷茫，只能下意識看向楊進的眼睛，忽然心裏不知怎麽地也劃過一絲難過，很快又不見了。他說不上來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情感，或許正是電影學裏所講的建立角色共情。

這麽一想，周昰洛好像明白了。他微微張唇，想出聲安撫楊進，卻又笨拙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正當他絞盡腦汁時，楊進看出了他的無措與窘迫，于是擡手給他夾了一塊羊肉，然後放下筷子，輕輕地說：“哥，我突然想起來有個ppt作業沒做，明天一早就要交了，我先回學校了。”

周昰洛“哦”了聲，很快反應過來，開口挽留着：“外面還下着雪呢，不好打車，要不......吃完我送你回去。”

楊進已經起身了，他笑了笑：“挺急的，我就不吃了。”

李旭囫囵吞棗地咽下一嘴的肉，正眼也沒瞧一下，嘴上卻歡送着：“弟弟路上注意安全。”

楊進沒理會他，看了眼周昰洛，朝玄關處走去。

周昰洛愣了兩秒，快速起身追了過去，情急之下一把握住楊進的手，“什麽作業這麽急，我這也有電腦，要不吃完飯拿我電腦寫？”

楊進僵住，眨眼功夫回過神，然後輕輕抽出被周昰洛緊抓的手，無奈地說：“資料都在學校呢。”

周昰洛見楊進執意要走，不繼續強求，他點點頭，囑咐着：“路上注意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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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進笑着應道，從衣架上拿下羽絨服，邊套邊說：“哥，你回去吃飯吧，還有朋友在呢。”

說完便推開門。

只聽“砰”的一聲，緊閉的門阻斷了兩人的視線。

楊進瞬間收起笑容，他站在門外，遲遲沒動。過了很久才輕輕垂下眸子，緊盯着那只被周昰洛握住依稀還殘留着對方溫度的手。

周昰洛的手指很修長，每一根都像是被漫畫家們精心設計出來的。他回憶着，在記憶裏這雙手曾撫過他的臉，摸過他的胸膛，撓過他的後背，甚至為他抓過床單。

而他也曾在事後一遍遍地撫摸着，親吻着，無一遺漏，更愛不釋手。

他到現在也想不通，周昰洛那時候明明表現得很喜歡，根本就不像是醉酒。可他偏偏就是個懦夫，縮在自己的保護殼裏，不敢去細想，更不敢追問。

楊進從記憶裏回過神，他蜷了蜷手指，轉身下樓。

周昰洛站在門口，傻愣愣地看着門把手，從剛剛楊進關門回望的那瞬間，他好像從楊進眼裏讀到了失落。

周昰洛心口一痛，他不傻，他知道這份失落是他帶給楊進的。他絞盡腦汁想着楊進口中提到的事，突然腦中閃過一段畫面。

他好像記起來了。

周昰洛連忙拿起外套，準備下樓，可剛套上一只袖子，便被起身尋來的李旭扯了下去。

“幹嗎呢你，鍋都要燒幹了。”

“你直接加水就行，”周昰洛生怕楊進走遠了，直接上手搶衣服，“我下樓去看看那小子，也不知道下雪好不好打車。”

李旭身手矯健，沒給他機會，直接抱着衣服退後一大步，滿臉不屑地吐槽着：“你又不是親哥瞎跟着操什麽心，再說那都多大的人了，你得讓他适應獨立，以後上了社會才能少吃點虧。”

理是這個理，但周昰洛還是有點不放心，可能正是心裏彌漫的那點愧疚在作祟，索性也不穿衣服了，直接握住門把手。

李旭見狀，又用力地将人拖了回來，嘴上酸溜溜地嘟囔着：“你都沒這麽在乎過我。”

不等周昰洛細尋思這句話，連忙轉移對方的注意力，“你要實在擔心，直接在客廳的窗戶那看不就行了。”

周昰洛怔住，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他不敢耽誤片刻，“嗖”的一下竄了過去。

他住的是高層，臨近街道，客廳朝東，從這個位置往下正巧能瞧見小區北門的路況。雖然小區不止這一個門，但北門是距離周昰洛最近的，如果走其他門會繞很大一圈。

周昰洛過去時，正巧看見一個背影鑽進車裏，看樣子還真有幾分像楊進。

“那不叫上車了嗎？”李旭用胳膊撞了撞周昰洛。

周昰洛遲疑了下：“是他嗎？”

李旭聞言，一把摟住周昰洛的脖子，把人往餐廳方向帶，“那就是他，別惦記了。”

周昰洛“嗯”了聲，心想上車了就行，至于其他的晚上再說吧。

楊進删除訂單，打算重新再叫一次。他在單元門內傻站了十多分鐘都沒有叫到一輛車。

單元門雖然阻擋了一定的風，但溫度還是低得可憐，他哆嗦一下，把脖子縮在衣領裏，對着手心哈了口氣，用力地搓着。

又等了約十分鐘，還是沒有司機接單，楊進擡起頭透過門玻璃向外望去。

外面的雪輕柔灑下，又格外的白。楊進呆呆地看着，恍惚間出了神，想起了高三那年和周昰洛一起約定的承諾。

他赫然回神，想也不想地推門出去，在附近找了個不礙事的位置蹲下。然後伸出手抓起大把的雪，在手心裏捏了捏，固定後又抓起一把，繼續捏着，團着。

楊進樂在其中，即使雙手被凍得通紅也絲毫不覺得冷。就這樣，沒多大工夫，一個巴掌大的雪人立在了周昰洛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