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荷蘭豬

楊進半伏在洗手池上，一遍遍将冷水打在臉上。冰冷刺骨的涼水凝固了他所有的怒氣和沖動，轉而襲來的是無盡的懊悔與自責。

他擡起頭看向鏡中的自己，一夜未睡的他眼底攀上了肉眼可見的疲憊，他拖着身子麻木地走進卧室。

周昰洛又是一夜未歸，從他昨日離開後，楊進就後悔了，他慌亂地追了出去，可樓下早已沒了半點影子。

電話短信皆是石沉大海，時隔兩年，楊進再一次感受到了無助。他洩氣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沿，機械地從枕頭底下掏出自己精心準備的禮盒。

是一枚平安扣。

是準備今日送給周昰洛的情人節禮物，這是他們重逢後過得第一個情人節，也是他決定正式确定兩人關系的日子。

可一切都被搞砸了。

楊進後悔自己昨日為什麽沉不住氣，明明周昰洛都向他解釋了，哪怕是在騙他。他後悔為什麽偏偏要在那個時候去那家商場，他不去是不是就看不見周昰洛跟別的女人卿卿我我。

楊進将頭埋進膝蓋裏，像個受傷的野獸獨自舔着傷口。

直到一陣門鈴聲将他飄遠的思緒拉扯回來。

楊進迷茫地擡起頭，他擦幹眼淚，朝玄關處走去。

門打開，一大束鮮豔的玫瑰猝不及防地紮進他的眼中，楊進還沒反應過來，玫瑰花後立馬露出半個腦袋，詢問楊進：“是周先生嗎？”

楊進微微向後退了半步，與花和人拉開距離，不答反問：“你是？”

“我是花店的配送員，這是顧客訂給周先生的花。”

楊進沒接，他眯起眼睛，語氣生冷：“誰訂的？”

配送員微微一笑：“這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送給周先生的，請問你是周先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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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吧。”楊進怔了兩秒，從配送員手中接過花。

鮮紅的玫瑰刺痛了楊進的雙眼，他蜷着手指，傻愣愣地看着懷裏的花，過來良久才轉身将花扔在餐桌上。

他帶了些許醋意，就連動作也是微微粗魯，哪知花剛被扔下，一張粉色的卡片掐準時機蹦了出來。楊進本不想看，可卡片卻故意将有字的那一面坦露出來。

——晚上8點，香山酒店，房間號0520。

落尾處是李旭的名字。

楊進心裏有事，一刻也等不了，他聯系不上周昰洛，只能早早出了門，打車去了香山酒店。他沒直接進去，而是在酒店對面找了一家冷飲廳，視線直視着酒店大門處。楊進一邊忍受着服務員的冷嘲熱諷，一邊祈求着周昰洛不要出現。

就這樣一坐便是一下午，臨近九點，正當楊進以為自己想多了，松下一口氣，起身準備離開時，周昰洛偏偏出現了。

他還穿着昨天離家時的那件棉衣，修長的腿跨上酒店正門處的臺階，頭也不回地往裏走。

楊進感覺渾身血液在瞬間凍結，他忘記了思考，忘記了行動，就怔在原地，看着周昰洛的背影消失在酒店大門處。

周昰洛正在酒吧喝酒，李旭的一個電話将他叫了出來。酒吧喧鬧，電話裏他聽得不真亮。由于擔心李旭出事，周昰洛來不及思考，急匆匆地趕去李旭發來的位置。

可當他推開酒店房門，印入眼前的是五顏六色的花瓣和氣球時，他隐約察覺出一絲不對勁。

周昰洛遲疑片刻，喊了聲李旭的名字，然後緩緩地往房間裏走。

這是一間套房，正當他猶豫要不要給李旭打個電話時，裏面的房門赫然被打開，身着正裝的李旭優雅地邁步出來。

過完年後的李旭顯得更精神了，周昰洛沒心情打趣，他用餘光瞥了眼周圍，不确定地問道：“你這是要幹嗎？”

李旭輕聲笑着，反問：“看不出來嗎？”

屋子裝飾成這樣，傻子都能看出來，周昰洛先是怔住，而後心裏一喜，驚訝道：“我操，你這喜歡的姑娘藏得夠深的了，都準備表白了才告訴兄弟。”

周昰洛四處打量一番，直罵李旭不厚道。

李旭的臉上始終挂着笑容。

周昰洛見狀，也跟着開心，“對了，那姑娘還沒來呢？你約的幾點啊？”

李旭聞言，輕嘆了口氣，實話實說：“八點。”

周昰洛剛要接聲快到了，才反應過來不對勁，現在都已經九點了。

他雖然沒追過人，也清楚李旭真要是将人追到手了，也不會大半夜獨自守在酒店，還打電話叫他過來。

他估摸着要麽是被拒絕了，要麽就是那姑娘壓根就沒來。

周昰洛難免有些同情，他上前兩步，拍了拍李旭的肩膀，寬慰他：“沒事，再接再厲。”

李旭見周昰洛裝傻，無奈地嘆了口氣，直奔主題：“我給你訂的花，你看見了嗎？”

周昰洛沒懂，下意識追問：“什麽花？”

李旭見他不說，便主動提醒：“我給你訂了花想約你過來，結果等了很久你也沒來，我都準備放棄了。”說着他擡起頭，寵溺地笑了笑：“不過最後你還是過來了。”

聞言，周昰洛的笑容僵住，下意識後退兩步。他不是傻子，從李旭的話中隐約聽懂了對方的意思，但這個念頭很快被他甩出腦後，他認識李旭快十年了，打死他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

周昰洛呵呵一笑，緩解尴尬，他抱着希望，打鬧似的推了李旭一下，“也沒喝酒啊，咋說上胡話了。”

“周昰洛，”李旭忽然叫了一聲，似乎今日非要将事情挑明。

周昰洛心頭蔓上不安，他覺得下一秒李旭就會爆出駭人聽聞的話語。

果真。

李旭一字一句吐道：“我喜歡你。”

周昰洛的身體僵如雕塑，縱使做好了準備，可大腦仍滿是震驚。昨個是楊進，今天是李旭，他甚至懷疑這兩人是不是商量好了玩弄他。

周昰洛不敢細想，他頭疼得要命，而那句“我喜歡你”偏偏又反複地在腦海中蕩漾，恨不得晃暈他的腦髓。

“不是一時興起，”李旭打破了十來年的友誼，他邁出了第一步，自然不會輕易放棄，他等不及周昰洛給他回話，繼續自顧着說道：“洛洛，我真的……”

李旭的話被嘴角的一陣刺痛打斷，他感覺自己的右臉頰上挨了一拳，嘴唇被牙齒磕破，血腥味彌漫整個口腔。

周昰洛握緊了拳頭，強行壓制下的怒意随時可能再次爆發。他心中痛恨卻還是給李旭留了顏面：“今天的話我就當沒聽見過。”

李旭挨了一拳，不惱反樂，他甚至都預想到了告白的後果，他嗤笑半晌，問道：“你拒絕我，是不是因為你喜歡楊進？”

周昰洛不明白怎麽又扯到了楊進身上，他不想再理會李旭，甚至一刻也不想待在這裏。

“如果不是因為楊進成天在你身邊晃悠，我也不會這麽心急。”李旭見周昰洛轉身要走，出聲攔住了他，“你不承認也騙不了我，我認識你快十年了，你喜歡什麽……”

“李旭，”周昰洛咬牙喊道：“別以為你很了解我，我告訴你，我不喜歡你，我也不喜歡楊進，你們讓我感到惡心。”

周昰洛轉身離開，視線猝不及防地撞到站在門口的楊進身上。

周昰洛愣住了，心虛與慌亂頓時湧上胸口。他不知道楊進怎麽在這，也不知道楊進聽沒聽見他剛才說的氣話。

他無措地站在原地，剛剛還叫嚣的氣焰瞬間無影無蹤。

楊進難以形容此刻的心情，說不上來傷心、難堪和憤怒哪一個比重更大。原來他的愛真的會讓人感到惡心，兩年前惡心，兩年後仍沒有變過。

楊進第一次感受到了疲憊，兩只手無力地垂落在身側，就這麽一瞬間他便想清楚了，他不想繼續糾纏了，也不想再愛了。或許是因為曾經經歷過一次的原因，這一次的他比想象中更灑脫了些。

他收回視線，強撐着最後僅有的尊嚴，轉過身。

他想回學校，想回家，想去楊大超那，總之去哪都行，就是不要再跟周昰洛待在一起了。

“小進。”周昰洛追了出來，大步上前拽住了他，“這麽晚你要去哪，跟我回家。”

楊進擡眸看他，他的眼神異常的陰沉，聲音含雜着冷意，“玩我好玩嗎？”

周昰洛一時啞然，他想說他沒有玩弄，可話到嘴邊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楊進毫不留情地甩開周昰洛的手，頭也不回地邁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