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雪納瑞

那晚過後，周昰洛和楊進快一個月沒有聯系了，準确地說，是楊進單方面從周昰洛的世界裏消失了，而且消失得很徹底。

他删除了與周昰洛所有的聯系方式，如同兩年前周昰洛絕情那般。

周昰洛與往常一樣，每日上下班，若不是楊進留下的那枚平安扣時刻地提醒着他，他甚至都懷疑之前經歷的一切會不會是一場夢。

說實話，這半個月他過得并不好，他拼了命地幫人帶課，害怕自己會閑下來，更害怕回家。他怕自己會下意識想起楊進，只要想到那幾日孤零零在家等他回來的楊進，他就難受地上不來氣。

周昰洛怨不得別人，他自作孽，知道自己這一次過分了，但他還是忍住沒去見楊進。自從認清自己對楊進的龌龊心思後，周昰洛便陷入了無盡的自責，他将這一切的後果都歸結于自己身上，他痛恨自己誤導了楊進。

他想若不是他，楊進壓根就不會跳進這條深不見底的溝壑。他想及時止損，想在楊進陷得還不深的時候将他送回岸上。

周昰洛自私地藏下那枚平安扣，他覺得總歸要給自己留點念想，在某個難熬的夜晚也不至于太難受。

周昰洛躺在床上，蜷縮在被窩裏。今個周末。他本想找點事做，可找了一圈實在無事可做，一閑下來，他又想楊進了。

周昰洛嘆了口氣，他覺得自己挺悲哀的，好不容易有了喜歡的人，卻他媽還是個不能動的。他翻出枕頭下的平安扣，用拇指來回磨蹭，安撫心底不安的躁意。

心裏慢慢平靜，周昰洛也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再睜眼時，是被一陣手機鈴聲吵醒的。他慢悠悠地拿起手機，定睛一看，是譚翠。

周昰洛接起電話，悶悶地喊了聲媽。

電話那頭的譚翠怔住，一聲“媽”打散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她了解自己的兒子，只有在難過時才會用撒嬌的語氣喊她媽。譚翠下意識放緩聲音，安撫着問道：“怎麽了，洛洛。”

譚翠這麽一問，周昰洛更委屈了，他強忍着哭意，将頭埋進枕頭裏，逞強道：“沒事。”

周昰洛不說，譚翠只好小心翼翼猜測着，她玩笑道：“宋肖沒相中你？”

周昰洛搖了搖頭，很快反應過來譚翠壓根就看不見，他抓了抓頭發，靜了片刻才輕聲回應：“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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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譚翠柔聲勸導：“哪不開心了，跟媽說說呗。”

周昰洛不想讓譚翠擔心，他深吸一口氣，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正常些，“媽，真沒事，就是最近工作有點累。”

“工作累就請假出去歇一陣。”譚翠見周昰洛不肯說實話，也識趣地沒再往下追問，她只能故意扯向其他話題，轉移周昰洛的注意力，以此緩解兒子的心情。

“前陣子出去逛街發現了一家中餐小館，居然能做鍋包肉，但是味道跟家裏的真是差太多了，酸不酸甜不甜的，還是家裏的好，等我回國領你回老家溜達，老家的鍋包肉那可是一絕，我就饞這一口……”

譚翠沒繼續說下去，她聽見了電話裏頭傳出的抽泣聲。

周昰洛本不想哭，但他實在忍不住，他将臉死死地陷入枕頭裏，心想不能出聲，太難看了，會被笑話的，可還是有細微的聲音不聽話地鑽了出來。

譚翠頓時心疼不已，打從她和周崇德離婚後，這還是第一次聽見周昰洛哭。

周昰洛鬧過一次脾氣後，整個人也釋懷了不少。他笑着跟譚翠開玩笑，但譚翠心裏仍不放心，立馬買了回國的機票，後來在周昰洛的再三勸阻下，才放棄回國的念頭，退了票。

周昰洛望着天花板，無聲地嘆息，其實他挺想譚翠的，可他更不想讓他媽看見自己現在這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周一，周昰洛上完課後，還是沒忍住給劉林森打了個電話，詢問楊進的狀況。

自從楊進徹底跟周昰洛斷聯後，江與唐也删除了周昰洛的微信。周昰洛看着對話框紅色的感嘆號，忍不住感慨：還真是兄弟情深。

于是，劉林森成了周昰洛唯一一個能獲得楊進消息的渠道。

“楊進？”劉林森略表驚訝，随後吐槽着：“你直接問他呗，你問我幹嗎？”

周昰洛舔了舔牙齒，語氣盡量随意，“你不是導員嗎，學生近期表現不得問問你。”

劉林森啞口無言，覺得周昰洛這話沒毛病，他愣了愣，仔細回想着楊進這陣子的表現，琢磨半晌，醍醐灌頂道：“別說，我最近還真沒見過這小子。”

周昰洛心裏咯噔一沉，調高音量：“什麽叫沒看見？他請假了？”

“那倒不是，”劉林森不懂周昰洛突然冒出的脾氣，無奈解釋着：“大哥，我是個大學導員，不是高中的班媽子，成天跟在學生屁股後面，他們沒什麽事一般也不會來找我啊。”

劉林森頓了一下，又道：“不過楊進是學委，以前總來跟我彙報情況，但是這學期來的次數就少了，基本上都是他們班的班長順道過來代替的。”

劉林森剛說完，就見馮嘉揚拿着材料敲門進來，“劉老師，這是我們班的貧困補助申請。”

劉林森點了點，示意他放在一旁，然後眼神一亮，連忙問道：“最近怎麽沒看見楊進。”

馮嘉揚解釋：“上次跟你提過一嘴關于上屆學長回來創業那事，楊進也想加入，最近都忙着這事呢。”

劉林森“哦”了聲，簡單提醒兩句：“那行，別耽誤了這學期的功課，還有遇到事要及時跟我說。”

馮嘉揚點了點頭，推門離開。

周昰洛在電話那頭聽得一清二楚，待馮嘉揚走後，他微有不滿：“你也不多關心一下，還沒畢業呢，別被騙了。”

劉林森白了他一眼，“下學期人就大四了，一個個比你機靈多了。”

周昰洛剛要反駁，手機來電音提醒着他，只好作罷，“先不跟你說了，我手機又進個電話。”

周昰洛挂斷後，掃向屏幕，熟悉的兩個字紮進眼中，眉頭瞬間緊蹙，想也不想切斷了。

兩秒後，手機再次響起，周昰洛依舊毫不留情地挂斷。

緊接着，一條短信蹦了出來。

——我要離開了，去國外生活，可能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

周昰洛望着短信發愣，一時茫然，而對方精明地抓住時機，再一次将電話打了過來。

這回，周昰洛猶豫了，看着手機在手心裏震動良久，才不情不願地伸出手指滑開屏幕。

周昰洛沒出聲，等待着對方開口。

“最近忙嗎？”李旭的聲音透露着疲憊，他等不到周昰洛的回應，直接重複着短信的內容，“我要出國了。”

周昰洛用鼻尖輕輕“嗯”了聲，回道：“看到了。”

李旭苦笑：“好歹認識快十年了，不打算送送我嗎？”

出國定居并沒有說說那麽簡單，周昰洛了解李旭，他不是個受挫就會選擇逃避的人。周昰洛沒答應，而是反問：“什麽時候決定的？”

李旭也不打算隐瞞，實話實說：“前兩年吧，我爸媽一直想過去，他們和我妹已經辦完手續了，現在就等着我呢。”

李旭輕嘆口氣，“其實來首都沒打算要長居，就是因為這麽多年過去了心裏還是放不下，想着要不來試一試，也許成功了，就帶着你一起走。”

此刻周昰洛也說不上來什麽心情，可能有生氣，可能也挺無語的。

兩人靜默幾分鐘後，李旭道明了來意，“晚上一起吃頓飯吧。”

說完又怕周昰洛拒絕，急忙補充：“這可能是咱倆最後一次見面了，以後真就再也不見了。”

周昰洛到底還是同意了，不管怎樣，兩人畢竟有着十年的友情，雖然他不知道李旭究竟是什麽時候将這情誼變了味，但他曾真心将李旭當作是他此生最好的兄弟。曉螢蒸呖

周昰洛踩着點下班，剛出校門口，就看見在路對面沖他揮手的李旭。

李旭難得脫下一身的西裝，穿着高中時酷愛的衛衣。周昰洛一時恍然，回過神後朝李旭走去。

走近後，李旭貼心地跑到副駕替他打開車門，周昰洛微怔，覺得很是別扭，但還是什麽都沒說，鑽進車裏。

年後有一陣沒下雪了，但天氣卻沒有一點回暖的意思，好在李旭提前将車內的空調打開，一路凍麻的周昰洛這才漸漸有了暖意，他正搓着手，一杯熱乎的奶茶出現在他的眼前。

李旭輕聲笑着，就像那日的事不曾發生過一樣，“特意給你買的，暖手又暖胃。”

周昰洛沒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自己喝吧。”

“我開車呢，你不喝一會兒涼了就得扔了。”李旭将手中的奶茶再次往他面前遞了遞。

周昰洛見狀，也不好推脫，心想：一杯奶茶而已。

他接過，抿了一小口，淡淡的茉莉味彌漫整個口腔，甜度适中，卻摻雜着一股說不上的苦味。周昰洛平常不怎麽喝奶茶，他疑惑地想，是不是茉莉就是這個味的。

詫異之時，李旭點開播放器，車裏緩緩響起舒心的鋼琴曲。

李旭看向周昰洛，笑着問他：“想吃什麽？”

“随便。”周昰洛靠在車窗上，沒給他半個眼神。

“那行，”李旭毫不在意，他笑彎了眼，語氣裏帶着寵溺地意味：“你要是累了就先眯一會兒，等到了我叫你。”

周昰洛想說他不累，可不知道怎麽的，可能上了一天的課真是累了，也可能是車內的音樂太柔和，還可能是奶茶過分甜膩……

總之，在李旭說完沒多久，周昰洛真就困意襲來，他抵擋不住，打算淺眯一小會兒，卻不知不覺睡熟了。

周昰洛睡得很難受，可他卻怎麽都醒不過來，就像被困在一個又一個的夢境裏，那些望不到頭的夢境将他死死裹住，他拼命地掙紮，喊叫，都無濟于事。

周昰洛的頭一陣一陣地刺痛，仿佛馬上就要炸了，他難受地蜷縮身子，虔誠地閉上眼睛，祈禱着誰能來救救他。

下一秒，他好像聽見了楊進的聲音。

“哥，還難受嗎？”

周昰洛艱難地睜開眼睛，還沒倒出功夫思考，胃裏的酒精便翻江倒海，迫不及待地要湧出來。周昰洛趴在床邊對着垃圾桶幹嘔兩下，什麽也沒吐出來，只留下兩滴生理淚水。

楊進半跪在地上，慌亂地拿起紙巾替他擦拭：“不能喝還這麽逞強。”

周昰洛很是不悅，“你……考了高分，我開心。”

“舌頭都捋不直了，”楊進邊吐槽，邊将他重新扶上床，“你躺着別動，我去給你接點熱水。”

周昰洛的腦袋昏沉，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眼見楊進要走急忙起身将人擁入懷中，口中支吾着：“別走。”

“別……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