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白琵鷺

2016年4月末

“青山村到了，前面的把自個的鞋都看住了，一會下車讓人踢沒了可別叫喚。”售票員站在客車頭，扯着嗓子喊了一聲。

周昰洛疲憊地睜開眼睛，長舒一口氣，終于是到了。這一夜過得格外煎熬，長途客車搭着一排排上下床鋪，他還是第一次瞧見。

剛開始覺得挺新奇的，可随着夜逐漸深入，滿車廂裏彌漫着汗酸味、煙臭味和腳氣味，令人作嘔。周昰洛靠着窗戶，強忍着沒從車上跳下去。

車輛停穩，周昰洛一刻也待不下去，急不可待地沖下了車。天氣陰沉沉的，周昰洛站在車旁大口喘息，等着售票員取行李。

售票員見慣了形形色色的人，最瞧不上的就是周昰洛這種裝作城裏人的農村人，她将行李扔下後，頭也不回地上車，指揮着司機繼續前行。

周昰洛瞥了一眼客車尾，罵了聲“傻逼”，然後活動着肩膀，憑着記憶中的路線，拖着行李往家走。

時隔六年，他再一次回到了鄉下。

他四下打量一圈，還是記憶裏那個樣子，唯一不同的是路修好了，從一下雨能和泥巴的土路變成了平坦寬敞的水泥路。

他的第一反應便是：鞋保住了。

周昰洛拉着行李箱，聽着轱辘摩擦着地面，發出咯吱的聲音。周昰洛外婆家在村頭位置，入院的小道邊上生長着一棵上了年紀的老樹，擡頭便能瞧見，十分好找。

他順着方向走去，剛走兩步便被背包裏的手機鈴聲止住。周昰洛停下腳步，從書包裏翻出手機，不耐煩地按下接聽：“幹什麽？”

劉林森不管三七二十一，見電話接通後，對着屏幕便是劈頭蓋臉地一頓罵，“周昰洛，你他媽的就是個大傻逼。”

周昰洛無緣無故被罵，火氣立即冒了上來，“你他媽才是傻逼呢，到底有沒有事，沒事挂了。”

劉林森咬着後槽牙，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質問着：“就他媽因為謝姚跟趙一揚在一起了，你就要死要活的非休學一年？你說你是不是傻逼。”

周昰洛不知道這逼從哪聽到的消息，還真是可笑至極，他嗤笑兩聲，反問：“誰告訴你我是因為他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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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的劉林森神色沉重，以為周昰洛死鴨子嘴硬，絲毫不留情面地揭穿他：“全班誰不知道你喜歡謝姚，她前腳公開戀情，後腳教授就通知你要休學，你至于嗎？參賽那事你就當被狗咬了，再堅持一年就畢業了，誰能瞧見誰啊？”

劉林森還在苦苦相勸。

周昰洛頭皮發緊，他懶得跟這逼多費口舌，什麽也沒說直接挂斷電話。

周昰洛今年研究生二年級，還有一年就畢業了，偏偏這個時候選擇休學一年。其實他休學的原因雜又亂，卻又說不上具體是因為哪件事。

就好像所有的事一同出現，再一同向他砸來，壓得他快喘不上氣，所以下意識選擇逃避。

謝姚或許就是其中一件，他談不上有多喜歡謝姚，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喜歡。他和謝姚曾是搭檔，一起參加電影設計比賽，前後算在一起辛苦了将近大半年，最後獲得二等獎的成績。

周昰洛嘔心瀝血，他以為這只屬于他和謝姚兩個人努力的成果，哪知在頒獎那天，謝姚偷偷地加上了趙一揚的名字。

周昰洛回過神，他不想再細究了，只要想起那兩個人就一陣反胃。他吸了口空氣， 嗅到一股淡淡的土腥味，随即整理好心情，繼續前進。

沒多大工夫，他就憑着記憶尋到了外婆家。周昰洛擡眸望去，抛開年久落下的痕跡，那上方的白磚瓦房是一點都沒有變。

周昰洛剛要推門進院，一陣鵝叫聲制止了他。

高三那年的記憶如開了閘的水龍頭般湧現出來，他外婆養得鵝不是一般地會擰人。周昰洛現在回想起心裏仍微微有些打怵，他下意識退後兩步，四周尋找着棍棒，但一無所獲。

周昰洛心想：要不直接把外婆喊出來吧。

正當他左右為難之際，餘光瞥見一個人影，周昰洛下意識轉過頭和那人對視。

天陰沉沉的，那人站在樹的陰影下，周昰洛看不清長相，只覺得身量很高，身材也很不錯，松松垮垮的校服随意地搭在身上也沒能将他的身形遮掩去半分。

他少有覺得別人帥氣，但眼前的人的确讓他心中一顫，忍不住誇贊。

挺帥。

可再吸引人，周昰洛也沒有盯人瞧的毛病，他快速瞥了兩眼，随即收回視線。

他的動作并沒有起到示範的作用，對方沒有半分收斂，仍直勾勾地盯着他。

周昰洛感覺那道炙熱的視線仿佛要将他烤化，他有些不悅，忍不住吐槽這人什麽毛病。他再次轉過頭，動了動嘴唇，剛要開口質問，便見那人擡腳朝他沖了過來，一把将他抱住。

緊接着，耳邊傳來那人的歡喜聲：“哥，你終于回來了。”

周昰洛沒有防備，踉跄兩步，待步伐平穩後，他徹底怒了，一把将人從身上推開，呵斥道：“你誰啊你，誰他媽是你哥。”

聞言，那人動作一頓，笑容有些僵硬，很快又恢複正常，認真解釋着：“我是楊進啊。”

楊進？周昰洛在心裏重複了一遍，好像是有點耳熟，可他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楊進見狀，臉上挂上了一絲局促與慌亂，正當他不知所措時，大黃的一聲犬吠提醒了他，他立即伸出手指着身旁的黃土狗，着急地追問：“那這是大黃，你還記得嗎？”

周昰洛順着望去，不知何時腳邊趴着一條黃土狗，正沖他吐着舌頭。他仔細瞧了瞧，視線猛地停留在那半條畸形的後腿上，随即心中猛地一顫，被他封鎖在廢物箱裏的記憶重新打開，漸漸地浮現在腦中。

周昰洛眼神一亮，他不是不記得楊進了，只是不敢将眼前這個白俊的少年和曾經那個又髒又瘦的愛哭鬼畫上等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