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虎紋蛙

周昰洛是被凍醒的，他不情願地鑽出被窩，從行李箱裏翻出最厚的外套披在身上。鄉下的早晚比城裏要涼上幾分，甚至還滲透着潮氣。

周昰洛有些懊悔，昨晚他就不該聽楊進的烤什麽土豆，結果一個沒注意差點把炕燒着了。土豆是挺好吃的，可嘗上一口的代價卻是周昰洛蹲在地上硬生生熬到後半夜，等炕微微涼了才能爬上入睡換來的。

想到這，周昰洛又恨又惱，又冷又困。

春日的微風帶着些許涼意，周昰洛打了個寒戰，胳膊上被激起一陣一陣的雞皮疙瘩。他下意識搓了搓，縮着脖子往外走。

屋內靜悄悄的，隐約能聽見院子裏傳來的幾聲鵝叫，周昰洛鑽進主卧，發現外婆并不在屋內。

他擡頭望去，挂在牆上的鐘表正巧停留在六點整的位置，周昰洛十分詫異，一大早的老太太能去哪？

下一秒，仿佛心有靈犀般，屋外頓時響起了外婆的聲音。周昰洛順着聲響推開房門，一眼便瞧見站在院子正中的外婆，還有楊進。

老太太靠在圍欄上指揮着楊進，而楊進則拿着棍子一臉嚴肅地正跟着一群雞鵝較勁。

畫面過于滑稽，周昰洛一掃昨晚的不悅，心生趣意，他站在臺階上忍不住沖下面喊道：“一大早幹嗎呢？”

楊進聞聲回頭，率先解釋着：“把鵝攆到後院圈起來，不在前院散養了。”

周昰洛不傻，一聽便明白了緣由，他“哦”了聲，也是有心幫忙而無能為力，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好在容易，楊進很快便忙活完了，他拍着身上的灰塵從圍欄裏邁出來，接着腳下加速，一步跨三個臺階奔到周昰洛的面前。

周昰洛壓根就沒想到楊進會突然沖過來，下意識向後退，結果腳下一個沒注意踩到了半塊磚頭，整個人條件反射地向後仰去。

眼瞧着要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楊進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了回來。

“見鬼了？”楊進打趣着。

周昰洛踉跄兩步，站穩後臭着臉回他：“嗯，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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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進嘿嘿一笑，又問：“哥，怎麽起這麽早？是不是剛才吵到你睡覺了？”

“沒有。”周昰洛不是個不知好歹的人，楊進一大早弄得雞鵝共憤歸根結底是為了他能正常進出院子，他自是感謝，但感謝的話終是沒能說出口。

他覺得夠矯情。

周昰洛看向楊進，才注意到這人穿着一身的校服，正想問他怎麽還不去上學，便見楊進又跟猴似的竄下臺階，急忙地往外跑，邊跑邊回頭，沖他喊着：“哥，我先去上學了，等我放學回來。”

送走楊進後，老太太提着空水桶從後院蹒跚出來，見周昰洛一人，便問：“小進走了？”

周昰洛點了點頭：“上學去了。”

“小進這孩子多好，命咋就這麽苦呢。”老太太感慨兩句，推門進屋。

聞言，周昰洛想起了譚翠。

周昰洛沒有吃早飯的習慣，強行被外婆灌了碗面糊後準備回屋再補一覺，一躺下才發現他睡得這屋沒有窗簾，剛沖破雲霧的陽光正巧打在他的臉上。

他拉過被子将頭埋上，強忍着被子散發出的潮味，閉眼醞釀了大半個小時，沒睡着不說，還差點把自己熏死。

周昰洛煩躁地爬起來，突然很想趁着外婆在院子裏忙活之際去她那屋卷根老煙葉子抽抽。

想法剛冒出來，還沒付諸行動，便被一通電話打斷。

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早上剛想到譚翠，接着他媽就把電話打了過來。

“小洛，在鄉下待的習慣嗎？”剛一接通，那邊就傳來了譚翠的聲音。

周昰洛淡淡應道：“還行。”

譚翠頓了頓，啞着嗓子又問：“那你姥呢？”

“也挺好。”

周昰洛回完後，兩人便陷入了一陣靜默，誰也沒有主動開口，也沒有挂斷電話。

周昰洛就這麽舉着手機，耐心地等着譚翠先開口。過了良久，電話那頭才緩緩有了聲音，接着“哐”的一聲，像是瓶子倒了，而譚翠嘴上嘟囔了句什麽。

周昰洛一時心裏五味雜陳，他冷不丁想到六年前被他媽扔在鄉下的那次。六年，明明說來不短，卻如眨眼般飛逝。

譚翠和周崇德鬧離婚，鬧了整整六年，終于徹底分開了。

周昰洛以前覺得自己已經成年了，關于他們離不離婚跟他沒有丁點關系，可當譚翠把離婚協議和離婚證拿給周昰洛看的時候，那一刻他仿佛才感受到絕望與無助，體會到被抛棄的滋味。

周昰洛回過神，叮囑譚翠：“少喝點酒。”

他低着頭，聲音也低了一度。

在久久得不到譚翠的回應後，周昰洛索性也不管她能不能聽見，自顧說着：“媽，我不怪你。”

嘴上說着不埋怨，可挂斷電話後的周昰洛卻心煩了一下午，直到楊進放學回來也沒能舒展幾分，他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影響楊進學習，便強裝作無事。

但楊進還是從數學題上察覺到了不對勁，他糾結地叼着筆杆，猶豫再三，最後還是頂着被罵的風險，出聲問道：“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周昰洛愣了愣，矢口否認：“沒有。”

楊進撓了撓頭：“那你是嫌我笨嗎？”

“沒有。”他是覺得楊進有一點笨，不過還沒到嫌棄的地步。

得到答複的楊進反而不服氣了，他疑惑地看向周昰洛，好奇道：“那你為什麽一直罵我？”

周昰洛怔住，對于楊進的控訴他一點印象都沒有。他挺詫異的，自己明明強忍着煩躁，全程耐心地在教他做題，怎麽就罵他了。

楊進見周昰洛不吱聲，大着膽子控訴道：“從放學到現在我一共就問了四道數學題，你罵了我五次，一道題一次，還有一次是我剛進屋坐下，你沖着我說了一聲操。”

楊進這麽一提醒，周昰洛好像有了點印象，他尴尬地看向楊進，怔怔開口道歉：“對不起。”

楊進倒不介意周昰洛罵他，他眨着眼睛，又問回最開始的問題，“哥，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嗯，”周昰洛起初是有心隐藏，可楊進既然識破了，他也不想再繼續僞裝，“今天你先自己學吧，明天我再教你。”

說完，一頭倒在炕上。

楊進沒應，他琢磨片刻，才乖巧地合上練習冊，将所有的書本整整齊齊地裝回書包裏，然後将書包往炕上一扔，轉而伸手拽起躺在炕上的周昰洛。

“走。”

周昰洛的手被楊進緊緊牽住，他詫異地瞪大眼睛，掙紮了兩下，“幹嗎？”

楊進越握越緊，“帶你出去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