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黑浮鷗

周昰洛不想那麽快回去，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來縣裏，跟市裏雖然沒法比，但随處可見的小吃足以讓他心動。前兩年市裏整頓，城管攆着小販到處亂竄，周昰洛有時就想吃那一口，卻整條街都尋不到。

有一瞬間周昰洛萌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要不就在這個小城裏生活一輩子吧，但很快又被他骨子裏的驕傲否決了。

他寧願在大城市裏哭。

周昰洛逛了會兒，最後鑽進一家網吧，一直玩到下午四點，他本想着再玩一會兒，順便等楊進放學一起回家，可轉念又想到楊進那輛破舊的自行車，覺得還是算了吧，随手攔了個車。

周昰洛到家沒多久，楊進也回來了。

他一進院便扔下自行車，馬不停蹄地奔到周昰洛的面前，見周昰洛靠着牆壁翻看手機，全程沒瞧他一眼，頓時心裏慌亂成一團，一時間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心虛地抱着書包偷偷打量着周昰洛。

其實對于楊進成績的好壞周昰洛并不在意，他也不需要楊進來跟他解釋什麽，他最初氣憤的只是楊進把他當猴耍，可經過一下午的自我調節，周昰洛也了然了。

可奈何楊進介意，他糾結了一下午，尋了七八個理由，直到放學也沒能選出一個最有說服力的。楊進不敢說出真實想法，哪怕他的初衷很簡單。

他當初之所以假裝聽不懂習題，無非就是想靠近這個分別六年的漂亮哥哥，他同小時一樣，會不自覺地被吸引，下意識地想要親近。

楊進不是沒見過比周昰洛還要俊俏的，可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誰也代替不了。讓周昰洛教他學習，是他能想到最笨的，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周昰洛感覺那道炙熱的視線很快便能将他烤化，他無奈地擡起頭，看向楊進：“缺心眼啊？傻站着幹嗎呢，還不趕緊放桌子寫作業。”

挨了一頓罵反而讓楊進松了口氣，他連忙架起大圓桌，從書包裏掏出一張空白卷子，認認真真地做着。

農村沒有太多娛樂活動，晚飯過後家家就基本閉燈歇下了，屋外除了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吠和道邊汽車駛過的聲音，幾乎聽不見其他聲音。

雖然試卷的事周昰洛沒提，但楊進心裏始終惦記着，他翻來覆去地睡不着，索性出門透風，順便再撒個尿。

他怕吵到何玲玲，蹑手蹑腳地推開門，沒走兩步便聞到空中氤氲着一股淡淡的煙草味。楊進擡頭尋去，借着僅有的月光瞧見鄰院臺階上有個人影。

周昰洛無聊地坐在，眼神空洞地望着黑漆漆的夜晚。一陣窸窣的腳步引去了他的注意。周昰洛再一擡頭，看見了向他走來的楊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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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進看見滿地的煙頭，心頭一緊，驚愕道：“哥，你怎麽抽這麽多煙？”

“無聊呗。”周昰洛嘆了口氣。

“無聊也不能抽這麽多。”楊進不滿，伸手就要去搶，卻被周昰洛靈敏地躲開。

“最後一根。”周昰洛吸了一口，煩躁道。

聽到周昰洛的保證，楊進勉強妥協，他俯下身子，挨着周昰洛坐下，“哥，你也睡不着嗎？”

周昰洛本以為楊進會識趣地離開，沒想到這人竟一屁股坐下了，他怕煙嗆到楊進，猶豫了兩秒還是無奈地用鞋底将剛抽沒兩口的煙碾滅。

楊進沒得到答案，負氣地聯想到了試卷，他捏着自己的手指，看向周昰洛：“你是不是生氣了？”

周昰洛臉上浮現出的疑惑被黑夜遮擋得嚴實。

楊進是個死腦筋，總覺得不解釋一二，周昰洛就還在生氣。他不想周昰洛生他的氣，即使說出來會被罵也沒關系。

“哥，”楊進咽着口水，硬着頭皮掀開話題，“試卷的事你聽我解釋。”

楊進的傻樣讓周昰洛覺得有些好笑，他不明白這有什麽好解釋的。自己不是他的競争對手，又不會因為他隐藏實力，偷摸學習的事而怪他內卷。

但周昰洛心裏生出了好奇，他想聽聽楊進到底要怎麽解釋：“行，那你狡辯吧。”

“我……”楊進抱着膝蓋，低頭盯着自己的鞋尖，憋了半天，最後蹦出一句，“其實我問你的題是真不會。”

這理由扯得真滑稽，周昰洛輕聲笑着，反問楊進：“數學能答滿分，你告訴我函數求導不會？離心率不會？切線方程不會？你逗傻子呢。”

楊進慌亂地搖頭，聲音也低了一度：“沒有。”

“你知道你這借口像什麽嗎？”周昰洛歪頭看他，有些無語。

楊進不明白，只能再次搖頭。

周昰洛冷哼一聲：“像一個學會了一百以內加減法的小孩說自己不知道一加一等于幾。”

楊進：“……”

楊進被周昰洛恥笑着，他緊緊咬着下唇，正猶豫要不要實話實說時，周昰洛意外的出聲制止了話題，也打碎了楊進內心的不安：“行了，別整那可憐樣，我又沒怪你。”

“你能有這成績我挺開心的。”頓了兩秒，又問，“不到一個月就高考了，想好去哪個學校了嗎？”

楊進遲疑了會兒，他沒回答，而是反問周昰洛的大學。

周昰洛報出自己的學校，又羨慕道：“你這成績要是能正常發揮，肯定能上個比D大還要好的。”

隔了一小會兒，他又問：“大學沒選好，那有想去的城市嗎？”

“首都。”這次楊進回答得十分幹脆。

周昰洛挺滿意的，他輕聲笑着，承諾道：“那等你去首都，我請你吃飯，帶你去玩。”

“好。”

楊進心裏甜蜜蜜的，他轉頭注視着周昰洛，兩人的距離挨得很近，近到楊進能清晰地看見周昰洛的睫毛，又翹又長，在月光的映照下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楊進看癡了，他不知道周昰洛怎麽能生得如此好看，像挂在牆上用來裝飾的壁畫，怎麽看都看不夠。

“那就好好學習吧，考個好成績，從這個小村子裏考出去，抓住這條通往成功道路上最便捷，也是最輕松的機會。”

周昰洛見楊進聽得格外認真，忍不住提醒他：“千萬不要為了任何人停下腳步。”

楊進回過神，周昰洛的這番話還真提醒了他，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于是鼓足勇氣，問：“哥，那你為什麽會休學？”

“因為……”我是個懦夫。

周昰洛自然不會當着個小孩的面承認，他看向楊進，明明不是那個意思卻偏要說出來傷人：“你能跟我比麽，我爸就我這一個兒子，他的公司早晚得送我。”

果然，聽到這話的楊進收回了視線，他什麽都沒說，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

周昰洛再驕傲也知道自己這話說錯了，他懊惱地想扇自己，提什麽不好，為什麽要讓楊進想到他那個離世的父親。

楊進像個沒人要的小狗，可憐兮兮地将自己縮成一小團，周昰洛想安慰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伸出手揉着楊進毛茸茸的頭發。

想告訴他還有愛你的人在呢。

楊進很快釋然了，也看出周昰洛的心思，他微微一笑，反倒先寬慰起了人：“我沒事。”

周昰洛與楊進對視良久，楊進強支撐起的笑容刺痛了他，那麽努力地讨好着，安慰着。周昰洛的心口忽然流過一絲異樣的血液，又心酸又無奈，他想是不是所有沒人愛的孩子都會這麽懂事？

他的這個弟弟很乖巧。

讓他有點想抱抱。

“哥，我已經不在意了。”

楊進的聲音赫然驚醒周昰洛，他猛地收回手，覺得自己煙抽多了，神經都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