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大涼螈

2019年3月初

“小進。”

周昰洛猛然驚醒，他做了一個漫長而又混雜的夢，破碎的片段像打亂的幻燈片一樣，在大腦裏随意穿插播放，時而是兩年前的那次意外，時而又是一個月前楊進轉身離開的那段記憶。

他從無盡、絕望與黑暗的夢中掙脫出，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驚醒時脫口而出的是楊進的名字。

周昰洛緩緩回過神，才發現房間內一片昏暗，只有床頭櫃上的臺燈散發着微乎其微的零星光亮。大腦還沒來得及思考自己在哪，随即眼前又是一黑，陣陣頭痛湧了上來。

他閉上眼睛，調整着呼吸，待頭痛稍微緩解，才摸索着爬起來開燈。

燈被打開，入眼的皆是一片陌生。周昰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站在原地遲鈍地回想着，他不是要和李旭去吃飯嗎？

周昰洛帶着疑惑，輕聲挪步到房門前，豎起耳朵聽了聽，确定無聲後才伸手握住門把手，警惕地推開門。

一陣淡淡的飯香撲面而來，周昰洛卻覺得格外地反胃，他下意識揉着胃，忍着作嘔的沖動，順着香味處尋去，看見了正在廚房忙活的李旭。

周昰洛想出聲叫李旭，一張嘴卻發現自己的嗓子幹得難受，他下意識咳嗽兩聲。

李旭聞聲轉了過來，上前替他倒了一小杯水，笑着沖他說：“你醒了，正好可以開飯了。”

周昰洛沒心思吃飯，他面無表情，問：“這是哪？”

“我家啊。”李旭回道。

“我怎麽在你家？”周昰洛十分疑惑。

李旭寵溺地笑了兩聲，解釋着：“你在車上睡着了，我叫不醒你，就自作主張帶你回家了，反正一頓飯在家吃也是一樣的。”

周昰洛微微蹙眉，他顯然對這個解釋并不滿意，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也知道自己還不至于累到昏睡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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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昰洛還在琢磨，忽然胃裏又犯上酸水，他幹嘔兩下，正想開口問李旭家裏有沒有胃藥，忽然一個可怕的念頭猛地鑽進腦中。

他想到了李旭的身份。

周昰洛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煞白，由于不敢相信而睜大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李旭，顫抖問道：“你是不是……在奶茶裏加了東西。”

不等李旭表态，周昰洛轉身就往玄關處跑，他慌亂地轉動着門把手，一下，兩下，三下……

門絲毫未動。

垂眸才發現李旭在門內也加了一道密碼鎖，他憤怒地回過頭，看見李旭依舊在沖他笑。

“李！旭！”周昰洛咬着牙喊了他一聲，他想強裝鎮定，卻不知發出來的聲音都是抖的。

李旭向前兩步，并未靠近，他沖面前的人解釋着：“你最近太累了，我見你休息不好，就自作主張加了一點點安神的藥。”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周昰洛的瞳孔聚縮了一瞬，李旭的笑讓他渾身發麻，這一刻他仿佛從眼前這個十來年兄弟的身上聞到了陌生的氣味。

李旭的笑容頓了一下，他垂着頭，很快又擡起來，“我不會傷害你的。”

“過來吃飯吧，”見周昰洛不動，又耐心地沖他招了招手，保證道：“就陪我吃一頓飯，吃完我就送你回去。”

周昰洛不語。

李旭又上前一小步，小心翼翼地哀求着：“那就半個小時行嗎？時間一到我立馬讓你走。”

周昰洛沉默幾秒，他下意識摸了摸兜，才發現手機已不見了蹤影。李旭還在苦苦征求，最後從半個小時縮短為二十分鐘。

周昰洛緊握着門把手的手漸漸卸了力，他動了動腳步，認命地往餐桌前走。

李旭做了三菜一湯，菜全端上後，又殷勤地給周昰洛盛了一小碗雞湯，提醒他：“有點燙，吹吹再喝。”

周昰洛淡淡瞥了眼面前的湯，奶茶的教訓并未散去，他不會陪李旭吃飯，他剛剛同意的也僅僅是陪對方待個二十分鐘。

李旭見他不動，笑着問他：“怎麽不吃？”

“我能吃嗎？”周昰洛的語氣冰得吓人，見一旁的李旭沒聽明白，又換了種說法，“你覺得我還能信得過你嗎？”

李旭愣了兩秒，他明白周昰洛的意思，默默地低下了頭。

兩秒後，嘆了口氣，緩緩開口：“算了，你不想吃就不吃吧。”

李旭拿起筷子，給自己夾了塊排骨，他咬了一口，回憶道：“我記得上學那會兒你特別喜歡吃排骨，每次食堂大媽給你打少了，你就從我碗裏夾。”

“對了，你還記得咱倆第一次見面嗎？”

李旭的嘴角始終彎着，并沒有因為周昰洛的冷漠而彎下半些。

他心裏也清楚周昰洛壓根就不會回應他，以至于周昰洛開口時，他還驚了片刻。

周昰洛：“在十三中對面的胡同裏，你跟一幫人打架，眼瞅着打不過，便指着路過的我對他們說這是我老大。”

李旭連忙點頭，“沒想到你還記得。”

周昰洛：“後來人被打跑了，我問你為什麽打架，你說因為看他們不順眼。”

李旭舔着嘴唇，感慨着：“那時候年輕氣盛。”

周昰洛的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他看向李旭，稍作停頓後又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因為那幫混混總去騷擾初中部的小姑娘。”

李旭怔住，他不記得自己說過原因，他擡起頭，又聽周昰洛問：“所以我們到底是怎麽走到如今這一步的？”

李旭抿着嘴唇，他也沒什麽可隐瞞的，沒有意外的話，這或許就是他最後一次看見周昰洛，也是最後一次聽見對方的聲音。

“你看到的只是一部分，”李旭放下筷子，回憶着，“其實我當時能打過他們，但是後來我無意間看見了你，你那天穿着一件白T恤，明明很普通，可我就跟中邪似的被釘在了原地，才讓他們有了可乘之機。”

李旭停了兩秒，反問：“你知道我當時在想什麽嗎？”

見周昰洛不應，自問自答：“我在想……這個男生怎麽這麽好看，我很想認識他。”

周昰洛微微蹙着眉頭，始終清冷的臉上總算有了點的表情。

“後來我就如願待在了你的身邊，”李旭見周昰洛反應不大，便大着膽子繼續往下說，“那時候我就是單純地想認識你，也沒往別的方面想，是後來有一次夏令營，咱倆睡在一個帳篷裏，我才知道自己對你有了那方面的心思。”

“打那之後，我每年的生日願望都只有一個，就是希望周昰洛也能喜歡我。”李旭苦笑着，“許了那麽多年，卻一次都沒有實現。”

李旭嘆了口氣，似乎想抓着僅有的時間，将多年藏在肚子裏的話都講給周昰洛聽，“我後悔了，如果那時候我主動點，不獨自糾結着，耍性子，死要面子，是不是現在的結果會不一樣？”

周昰洛不知道，也明白這種假設不會成立，他擡起頭看了眼挂在牆上的表，心裏盤算着時間。

“我很後悔，”李旭喃喃自語，“我不該自私地想着如何讓你跟我走，我當年應該陪你來首都的。”

可如今的懊悔與自責，早已無濟于事。或許覺得自己的行為過于幼稚，李旭将臉埋在手心裏，隐藏眼角落下的淚珠。

時間一點點流逝。

“二十分鐘到了。”周昰洛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面前的人。

“真快啊，”李旭慌亂地擦拭眼淚，擡眸看了眼時間，一雙眼睛通紅，滿臉更是寫着不舍，“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周昰洛拒絕得很幹脆。

李旭遲鈍地點着頭，嘴上說着好，過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說密碼：“密碼是你的生日。”

周昰洛微微愣住，很快又恢複正常，轉身朝玄關處走。

手剛觸碰到密碼屏幕，李旭出聲叫住了他，“我明天中午十一點的飛機，在那之前我會一直待在這裏，如果你想報警……”

李旭的話雖說一半，但周昰洛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沒接話，而是反問：“我的手機呢？”

李旭呆滞地看向他：“在你棉衣口袋裏，衣服在衣架上。”

周昰洛扭頭拿起外套，摸了摸兜，然後繼續輸入密碼，六位數的生日密碼輸入完畢，門“叮”的一聲被打開了。

周昰洛推開門，離開前沖屋內的人說了聲“好自為之”，便徹底消失在李旭的世界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