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大角羊
次日上午,周昰洛跟楊進招呼了聲,便拎着果籃和譚翠去了酒店。到酒店時,楊進已經等在外面,他倚着柱子,沉默地抽煙。
周昰洛停穩車,大步走了過去,學着昨天楊進見他抽煙時的态度,也一把搶下夾在對方指尖的半截煙,道:“少抽點。”
“剛抽第一根。”他笑了笑,下意識瞥向跟在周昰洛身後的女人,微微一愣,許久後才回神叫了聲,“譚阿姨。”
楊進沒見過譚翠,他和譚翠僅有的聯系,只限于看過照片,通過幾次電話。當初譚翠莫名地要認他當幹兒子,他開始還挺別扭的,但後來因為周昰洛的緣故,他出于私心,便順其自然地叫了聲媽。
可現在那個所謂的“幹媽”正活生生地站在眼前,還是在自己跟他兒子關系被捅破的時候,這讓楊進難再叫出口。
譚翠眉頭緊皺,凝眸肅穆,在聽到‘阿姨’兩字時,表情格外不滿:“改口紅包都收了,還能反悔?”
楊進沒反應過來,直到周昰洛偷偷碰了他一下,他才恍然回神,幹巴巴地換了稱呼:“……幹媽。”
譚翠點頭示意。
簡單寒暄後,楊進領着兩人進了酒店。乘電梯時,他跟周昰洛站在譚翠的身後,他看着周昰洛,而對方的目光始終盯着電梯上方跳動的數字,但藏在身後的手卻偷偷地牽住了他,大拇指在手背上輕輕摩挲着。
楊進垂眸看了許久,才遲鈍地牽了回去,十指相扣的瞬間,久經不散的陰霾終于有了離開的痕跡。
在楊進刷卡進屋的前一秒,周昰洛将手中的果籃遞給楊進,他沒進屋,而是識趣地等在門外。
楊進推開門,率先沖着屋內喊道:“媽,你看誰來了?”
何玲玲坐在床邊發呆,聞聲後回頭,猝不及防地與譚翠四目相對。她的表情明顯愣了一下,很快又恢複平靜,似乎早就預料到譚翠會來。
這幾日她漸漸平穩心境,相較于之前,已經能逐漸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但要是讓她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心平氣和地打招呼,依舊是做不來。
何玲玲什麽都沒說,将頭轉了回去。
楊進尴尬地看向譚翠,譚翠不以為意,她使了個眼神,示意他先出去。楊進見狀,聽話地從果籃裏拎出一串葡萄,拿着昨天外賣剩下的包裝盒,随口找了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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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你和幹媽先聊,我去洗下水果。”
楊進前腳剛走,後腳譚翠便放下包,直奔主題:“咋整的?給自己氣成這樣。”
何玲玲冷哼一聲,挖苦道:“你不知道嗎?”
“那也不用給自己氣成這樣。”
何玲玲聞言,猛地扭過頭,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看着譚翠,質問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別這麽看我,”譚翠受不了她這個眼神,她坐在沙發上,實話實說,“我知道的還比你晚幾個小時呢。”
何玲玲半信半疑,不過她也不在乎:“那正好,既然你來了,我也不用給你打電話了,你趕緊把你兒子給我整走。”
譚翠頓了一下,十分不解:“那麽大一個兒子,有手有腿的,我能整哪去?”
話音剛落,何玲玲霍然起身,語氣微微激動:“是去別的省份還是出國,我不管!總之你讓他離我兒子遠點。”
譚翠一聽,瞬間就不樂意了,她忘了自己是來勸和的目的,扯着脖子不服氣道:“你咋蠻不講理呢,你怎麽不把你兒子整走,讓他離我兒子遠點。”
何玲玲冷着臉:“小進還是個學生!”
譚翠也不甘示弱:“我兒子還是個寶寶呢。”
聽到這話,何玲玲胸膛劇烈起伏,氣得說不出一個字。
譚翠側過臉,看見何玲玲一雙憋得紅腫的眼睛,也知道自己剛才的話有些激進。她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起身上前,扶着何玲玲慢慢坐下。
“都活多少年了,氣性咋還是這麽大。”譚翠看着她,試圖勸導,“你說你把自己氣死了,人倆不是該咋樣還是咋樣。”
何玲玲擰眉,從譚翠的話裏察覺出怪異,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的不可思議:“所以,你是……同意了?”
譚翠沒有直接回答,拐着彎應道:“我只知道我愛我的兒子,不管他變成什麽樣。”
空氣霎時凝結,何玲玲控制不住眼淚,她伸手抽出一張紙,低頭擦了擦,“兩個男人能有什麽結果。”
譚翠見何玲玲松口了,立馬出聲勸道:“可孩子現在起碼很開心。”
“開心有什麽用,”何玲玲說出自己多日的擔憂,“現在由着他胡來,等老了之後怎麽辦?別人兒女雙全,有人照顧有人送終,他什麽都沒有。”
譚翠沉默了會兒,感慨着:“誰能知道以後的事,我結婚的時候能算到以後會離婚?你當初能知道日子會變成現在這樣,既然都不知道,為什麽現在不能開開心心的?”
“可這是要讓老楊家斷子絕孫啊,”何玲玲捂着臉,“我有什麽顏面去見他爸。”
“姓楊的就差你這一個了?”譚翠無語,幹脆利索地反駁:“你就是打着關心的旗號,說來說去在乎的只是你自己的面子,不就是怕被街裏鄰坊戳着脊梁骨議論嗎?”
“首都這麽大,一出門誰認識你?”她見何玲玲不吱聲,又問,“難道你希望小進費勁巴拉的考出來,畢業之後再回到那個破村子?”
周昰洛安靜地站在走廊上,酒店隔音很好,屋內的交談他一個字都聽不到。他下意識蜷着手指,眉宇間盡是忐忑。
楊進伸手撫平他的眉頭,明知故問:“緊張什麽?”
“沒緊張,”周昰洛垂着眼,特意避開楊進的目光,沉默幾秒後才故作冷靜地問道,“如果你媽不同意,之後你打算怎麽辦?”
楊進愣了一下,他張了張嘴,還沒給出答案又被周昰洛打斷,“算了,別說了。”
他承認自己害怕了,從楊進猶豫的那刻起,他就已經不想聽到答案了。心裏某個地方頓時有點酸,他揉了揉臉,試圖讓自己清醒起來。
楊進瞧出了不對,他輕聲問:“為什麽不說?”
“等你徹底想明白了再告訴我。”周昰洛想了想,又格外認真道,“不管答案是什麽,我都接受。”
下一秒,房門被人從裏向外推開。譚翠拎着包,淡淡看着好似在門口罰站的兩人。
“好好照顧你媽。”說完,擡腳走向電梯。
周昰洛看了楊進一眼,默默跟了過去。
到了車裏兩人又是一陣沉默,譚翠不說,周昰洛也不問。仿佛态度已經說明了一切,沒必要挑得太明,讓人太難堪。
譚翠瞧着周昰洛一副怨婦模樣,頓時竄出火氣,但心裏畢竟是愛自己兒子的。下午便開車逛了趟商場,把能想到的生活用品和零食全塞進了購物車,直到堆滿整個後備箱為止。
到了晚上,消了氣的譚翠才主動提及何玲玲的态度,她将對方的擔憂告訴了周昰洛。周昰洛點了點頭,道了聲晚安便回房了。
他坐在床頭,深思熟慮後從衣櫃的抽屜裏翻出了自己全部的家當——房産證、機動車登記證書、車位産權證以及一張銀行卡。
楊莛的婚禮訂在周四,何玲玲起初計劃着,周末兩天陪着楊進,周一逛逛首都,周二起身去楊大超那,參加完婚禮後直接坐車回家。
沒成想出了偏差,她沒心情出門,一連在房間裏悶了數日。楊進擔心他媽,直接跟劉林森請了一周的假。
劉林森醒酒後,想到自己耍酒瘋的畫面,當場懊悔得想去死,還沒等楊進多客套幾句,電話那頭果斷同意并直接切斷通話。
譚翠在第二日為了周昰洛又去找了何玲玲一次,不過這次她待的時間較短,不到半個小時就離開了。
周昰洛不知道,他下班後急忙趕去飯店,打包了兩份飯。一份送去家裏,一份又馬不停蹄地送到酒店前臺。
前臺姑娘已經習以為常,甚至直接拿起座機替周昰洛通知。周昰洛沒有阻止,自從昨天跟着譚翠離開後,他和楊進就沒有聯系過。
這對于周昰洛來說或許是個好消息,沒有聯系就說明楊進還在猶豫,猶豫就代表自己在他心裏還有一絲的位置。
他以前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他覺得自己和楊進之間怎麽鬧都行,但要是夾個何玲玲,他就沒有繼續任性的資本了。
周昰洛坐在等候區,他想看一眼楊進在離開,可萬萬沒想到等來的人不是楊進,是何玲玲。
何玲玲裹着外套,她沒有取餐,而是直奔大門外。等候區設置在入廳門的右側,只要她稍微斜一眼就能看見周昰洛。
周昰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正琢磨着第一句話該說點什麽,就見何玲玲推門出去。
是沒看見?還是故意裝作不想看見?
周昰洛愣了兩秒,沒多想便起身追了出去。
“何姨,”他喊了一聲,見何玲玲回頭,抓着機會說,“您要去哪啊?我可以送你過去。”
何玲玲沒想到下樓買藥的功夫會看見周昰洛,她狠狠瞪了對方一眼,像看見瘟神一樣,加快腳步離開。
周昰洛見狀,默默地跟了上去。
何玲玲無視身後的尾巴,她拐進藥店買了瓶胃藥,又趕回酒店。
周昰洛見何玲玲獨自買藥,便猜到楊進不在酒店,于是靈機一動,但以防萬一還是主動給楊進發了條微信,得到确切答案後,他二話不說沖到車裏,拎起自己的背包便往酒店跑。
但還是沒能趕上電梯,周昰洛喘息未定又直奔樓梯,好在在何玲玲關門的前一秒趕到了。
周昰洛情急之下用腿攔門,何玲玲沒能輕松關上,但強烈的夾擊,讓他痛得一時沒能說出話。
何玲玲被吓了一跳,當場臉色大變,質問他:“你要幹什麽!”
“何姨,我想跟你說兩句話。”周昰洛疼的額間冒汗,嗓音也軟了許多。他微微彎着腰,強忍着沒收回腿。
何玲玲不吃這一套,一雙手依舊緊緊地把這門,甚至用了一些力,“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
周昰洛大口喘息,再繼續僵持下去,他的腿怕是要廢了。他站起身,用盡全身力氣開門進去。
何玲玲向後踉跄着,邊退邊指着周昰洛的鼻子罵道:“滾出去,再不滾我就報警。”
周昰洛慢慢靠近,出聲安撫着何玲玲:“我就說兩句話,說完我就走。”
“我不聽。”何玲玲退到床頭,随手抓起床頭櫃上的煙灰缸朝周昰洛砸去。
周昰洛沒躲,玻璃材質的煙灰缸直奔他的額頭,又反彈回何玲玲的腳邊。他的腦袋蒙了一下,只剩下耳邊“咣”的一聲,等他再緩過神時,才隐隐察覺到疼痛,接着一股炙熱又黏稠的液體繞過他的眼角往下巴處淌。
何玲玲沒想到周昰洛居然會不躲,她看着眼前額頭流血的人,整個人瞬間傻了。
周昰洛下意識用手抹了抹,看見手背上鮮紅一片,才反應過來向何玲玲借紙。
“何姨,能給我兩張紙嗎?”
說完見何玲玲不動,只好自己伸手去拿,好在傷口并不深,按了會兒便止住血了。
周昰洛不敢停留太久,下一秒便拿起背包,拉開拉鏈從裏面掏出自己所有的資産,将證件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
“何姨,我知道你擔心小進以後無依無靠,這些是我名下所有的資産,我都可以公證到小進名下,你不用擔心他養老的問題。”
接着又拿出銀行卡,繼續說:“這裏是我從小到大攢的錢,有獎學金,有大學兼職掙的,還有畢業後的工資,算在一起有七位數,還有我以後的工資,我都可以給小進。”
似乎覺得這樣并沒有什麽說服力,周昰洛認真道:“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立馬拟一份協議。”
“如果……”他頓了頓,垂下眼眸,卑微地說出最不想發生的事情:“如果小進日後有喜歡的姑娘或是他說不想過這樣的生活了,我保證立馬消失,絕不會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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