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
悶熱的天氣,時高時低的蟬鳴,老舊的電風扇吱呀吱呀地轉動着,仿佛輕輕一碰就能掉一層粉的天花板和牆壁,破舊發黃的蚊帳,和耳邊惱人的蚊子聲。
秦澤然猛地睜眼,額頭和背後濕了一大片。
身下簡陋的木板床随着他的動作,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眼前的場景讓他呆愣了很久。
……是夢?
震耳欲聾的槍聲,子彈飛入身體的鈍痛,指尖黏膩的鮮紅液體,越來越模糊的意識……
耳邊不斷響起玻璃被打碎的聲音,漸漸沒了力氣的身體被一個熟悉的懷抱攬入懷中,那人嘶啞着嗓音,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用力将他抱緊,“哥……對不起……”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秦謙和一群人走的很近,那些人看起來和普通人沒有區別,可無意間,秦澤然看到過他們身上的槍。
他不止一次的勸告秦謙,不要和那群人走的太近,秦謙總是冷冷地看他一眼,用沒有溫度的聲音說:“你別管。”
他總是被對方這一句嗆得不知道該說什麽。
自己為工作忙得暈頭轉向,回家之後,面對的也總是冷冰冰的屋子。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的感情,變得這樣冷漠?
不,也許從一開始,自己對他就沒有多好……
是的,從秦謙來到他身邊的那天開始。
他們是同母異父的兄弟。
秦染染,不是一個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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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天打扮得光鮮亮麗,整天不見人影,有時滿身酒氣回家,倒在那張破沙發上不省人事,還要秦澤然幫她收拾。
大部分時間,她都是不回家的,最長的一次,秦澤然兩年都沒見到過她的影子。靠着鄰居的幫助和照顧,小小的秦澤然日子過的雖然苦,好歹也順利長大了。
周圍的人都喜歡讨論秦染染這個女人。
他們說,秦染染幹的工作見不得光。
他們還說,秦澤然一個小娃娃,那麽小就這麽懂事,真是造孽。
秦澤然那時不懂,自己洗衣做飯,為什麽要叫造孽?
兩年後,秦染染出現了。
她依然還是那副濃妝豔抹的樣子,對着秦澤然甚至沒有一個笑容,唯一不同的是,她懷中抱着的那個嬰兒。
扔下一個存折和嬰兒後,她又消失了,只留下一句:
“照顧好你弟弟”。
回憶到這裏,秦澤然閉上了眼睛。
那個女人,從此消失在他的生命裏。
也許是被哪個富豪包養了,也許,她依舊流連在各個聲色場所裏。總之,她再也沒有回來過,只是會定期往兄弟倆的存折裏打錢,直到秦澤然18歲。
可秦謙被秦染染丢到他身邊的時候,秦澤然也只是個十三歲的六年級生。
他不記得自己第一次面對這個剛滿一歲的嬰兒時是什麽表情,只記得,那是一種和面對秦染染時一樣的心情。
喜歡不起來,也恨不起來。
他還記得肉嘟嘟的小嬰兒含着手指望着自己的模樣,還記得自己是怎麽一邊背公式一邊給小秦謙換尿布。
他一直認為,自己做好了一個哥哥的本分。喂小孩吃飯,哄他睡覺,直到秦謙懂事。
可終究還是不夠關心他。
他記得,自己對秦謙說的最多的話,就是:好好讀書,不要亂花錢。
秦謙總是用淡淡的眼光望着他,說好。
他很少站在秦謙的角度去想什麽,只是做好他的認知裏,一個哥哥該做的事。
直到兩個人随着時間越走越遠。
長大後的秦謙,打架鬥毆什麽都做,身邊的女孩子絡繹不絕,秦澤然一直為對方變成這樣而感到痛心,卻只會勸阻,連一句關心的話語,都不曾有。
如今想來,他真的,太過冷漠。
是不是就因為這樣,秦謙才會走上歪路?
回想良久,他苦笑。
看着四周熟悉的環境,心情更加複雜。
現在,是重生了麽?
那一幕幕熟悉的場景,仿佛走馬燈一樣從腦海中掠過。
視線從殘破的牆壁拉回,不經意,停留在角落的挂歷上。
1993年8月17日。
秦染染抱他回來的時候,正是這一年的冬天。
“秦澤然!”木門被踢的搖搖欲墜,好像下一秒就會掉下來。
聽到這個聲音,秦澤然無奈地笑笑,放下手裏的菜,去開門。
門外站着個剃着板寸的少年,身板兒健壯,高了他不止一個頭。
“毛寧。”他有點懷念這個擁有和現在當紅歌手一模一樣的名字的友人。
毛寧拉着背心下擺使勁給自個兒扇風,一邊往屋裏瞅,“你洗菜呢啊?這鬼天氣,熱死大爺我了!快快快,開風扇!別舍不得你那點電費!”
“自己去開。”秦澤然沒好氣道,“你吃飯沒?”
“我媽做着呢!”少年毛毛躁躁拉了下牆壁上垂下的風扇繩兒,“秦澤然,你家風扇壞了啊!”
他好笑,這個人還是這麽風風火火的。
“沒壞吧?”他走到牆邊拉了拉繩兒,扇葉沒動勁。
毛寧哼哼唧唧,“還說沒壞!走走走,去我屋裏涼快去,這兒太悶了!”說着使勁把人往外推。
秦澤然無奈,“那好吧,你幫我把盆子拿過來。”
“菜葉子有什麽好吃的!趕明兒我給你拿點臘肉來吧!”毛寧不爽地捧起那個裝着水和洗了一半蔬菜的塑料盆。
毛寧家就在樓上,正所謂遠親不如近鄰,他爸媽也是照顧秦澤然他們最多的。加上他和毛寧又是同班同學,感情好,他爸媽也覺得秦澤然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兒自個兒生活太苦,時不時就會送點東西。
秦澤然最忘不了的,就是身邊這些可親可敬的人。
這個年代,大多數人還是過得緊巴巴的,他們這棟居民樓裏,誰也不是大富豪。縱使如此,每個月還是會收到一些吃的和用的。
他不覺得被人救濟是多丢臉的事,別人有那份心,你記着就是,有了秦染染這個媽,他已經不覺得自己是能多清高的人了。
毛寧這家夥活潑好動,又熱心,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愛學習,毛家爸媽最常唠叨的,就是請秦澤然多輔導一下自家熊孩子的學業。秦澤然記下了,有空的時候,就會抱着書本把萬般不情願的毛寧小子拖到自己屋裏去“調教”。
“吃的我不缺,你正長身體呢,多吃點吧。”他笑着踮腳拍拍毛寧的肩。
毛寧低頭瞅着他瘦巴巴的身板兒:“看看你那矮豆芽似的身材吧!連樊雪那丫頭都比你壯了……”
秦澤然笑。
樓道裏傳來一道清脆的嗓音:“毛、寧!你丫的說誰呢!”
小夥兒一個激靈,“媽呀!怎麽正好給她聽着了??”
長發披肩的清秀女生踏着拖鞋“啪啪啪”下了樓,雙手叉腰,母夜叉似的瞪着秦澤然身後的大個子:“你給本小姐過來!”
毛寧發覺不管怎麽縮,前面的秦澤然都擋不住自己,就放棄這個丢臉的舉動了,哼哼着挪出來,“我我我沒說你啊……我正要和秦澤然去洗菜呢……”
“小雪。”
樊雪看過來,“秦澤然,他剛剛說的什麽?”
秦澤然暗自好笑,咳了兩聲,嚴肅道:“他是說我太瘦了,應該壯一點。”
樊雪拿一雙大眼睛x光一樣上上下下掃射了兩人一遍,才仰着臉側過身:“你們走吧!”
毛寧抱着盆一溜煙蹿上樓去了。
秦澤然沒走,他笑看着與記憶裏相比更加青澀的少女,“奶奶身體好麽?”
樊雪一愣,點頭,“最近還挺好的……”說完又打量了秦澤然一會兒,看得他有點毛骨悚然,以為她看出自己的不同了,“你看什麽呢?”
她翻了個白眼,“那家夥說的沒錯,你是太瘦了!還這麽矮!”
“……”他無語,“那是你們發育得快。”
他記得自己用不了多久就會拔高,這不是發育期還沒到麽。前世的自己,好歹也跨過了170的門檻。
樊雪摸摸下巴,“是嗎?”
他搖搖頭,“我先上去了。”
樓梯走到一半,就聽樊雪又在那兒喊:“不得了了不得了了……過幾天就要開學了啊……秦澤然,記得把你暑假作業給我抄……”
毛寧從樓梯間探出一個大腦袋,嘿嘿笑道:“秦澤然說了第一個給我抄,你要啊?再等幾天吧,最好等到開學~哈哈哈哈~”張着大嘴還沒哈完,一只粉色拖鞋“啪唧”貼上了他的臉。
樊大小姐兇神惡煞的沖上來,面目扭曲猙獰到吓得半大小夥兒轉身就溜。
樓道裏還一直徘徊着毛寧殺豬一樣的聲音:“娘诶——殺人啦——”
“噗……”
最終勝利者,自然是樊大小姐。
毛寧垂頭喪氣地從樓梯上下來,“秦澤然,我媽讓我去你那兒做作業。”
秦澤然笑眯眯摸他的頭,“行啊,放心,暑假作業哪兒不懂的,我教你。”
少年像得到了獎勵的大型犬一樣擡起腦袋,“嘿嘿,我就知道你不會棄哥們不顧的!”興高采烈地攬着秦澤然回屋了。
“輕點關門,都是灰!”
“哦……”
“我說。”毛寧咬着筆杆瞅瞅他,“秦澤然,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啊?”
秦澤然被噎了一下。
要是他沒記錯,這小夥兒和現在的自己同歲吧……
“我說。”他語重心長道:“早戀是不好的。”
毛寧切了一聲,好奇地看着他,“我們學校裏偷偷談戀愛的多了去了!說真的,你真沒個暗戀的女孩子啊?”
秦澤然一把推開他湊過來的大臉,無語道:“沒有,做你的作業。”
“哦……”毛寧眼珠一轉,“你覺得樊雪那丫頭咋樣啊?”
“你喜歡她?”
“哪能啊!”他連忙擺手,“誰喜歡那個母夜叉!”
秦澤然瞥瞥他,“你不怕她打你?”
“噓。”只見對方煞有其事地做了個靜音的動作,低聲說:“你千萬別告訴她啊,聽說隔壁班有個男的對她有意思!”說完了,還沖秦澤然抛媚眼,一副“你懂的”表情。
他好笑。
重活一世,才知道原來身邊的小夥伴小時候就這麽八卦。
“別說了!”他沒好氣道,“再說我可告訴她了啊!”
毛寧哼哼兩聲,蹲凳子上苦大仇深地瞪着手下的作業本。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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