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接地氣
祁聿的那番話,鄭海川并沒有放在心上。
但當他洗漱完躺在床上,在安靜的房間裏回想起來男人的安慰時,還是忍不住摸了摸身旁熟睡的小禾苗的腦袋頂。
然後又将手掌轉移到自己的寸頭上薅了薅。
唔,律醫生剛剛是把他當小孩子哄了嗎?
不過好像……心情的确好一點了。
一片黑暗裏,鄭海川咧了咧嘴角,才沉沉地睡去了。
而相比起隔壁的好眠,祁聿這一夜卻是沒怎麽睡好。
今晚鄭海川的話将一個祁聿刻意忽視的問題重新攤開在了他面前——
他看上的人,根本沒看上他。
最開始,祁聿對鄭海川是嫌棄的。
他瞧不上這樣一個又土又笨的農民工,對鄭海川的一切行為舉止都很是無語。後來,他大概看懂了這人蠢笨背後的憨傻,盡管仍然不理解,但卻說不出太過難聽的話。
而随着青年一次又一次貿然地闖入他的生活,祁聿像是中了失心瘋似的,目光漸漸地挪不開這個憨子,心也被莫名其妙地被一寸寸拽向了隔壁的方向。
曾經的他,一直認為愛情是一件蠢到不能再蠢的事。如今他卻讓自己陷入了愚蠢的沼澤中。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似乎連沼澤在哪兒都看不見。只會悶頭悶腦蹲在岸邊,埋頭耕地刨食。
祁聿讀過很多書,也見識過很多事。他不像鄭海川那個死腦筋,認定了一件事就要一門心思走到底。
理智告訴他沒有回報就應當及時止損,就算沉沒成本再高,也好過一敗塗地。更何況現在……他只不過是對這個人有了那麽一絲好感,只不過生平頭一次生出了和另一個人一起吃飯生活似乎也不錯的想法,只不過一潭死水的心情總是會被這個人牽動起亂七八糟的波瀾。
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要做的就是盡快割舍,恢複自己以往的平靜而已。
祁聿這麽告訴自己。
但是在閉上眼入睡之前,他心裏閃過的最後念頭卻是——
明天讓成子打聽一下那個工地是誰家的。
還有,得把猖狂打人的那些暴徒全都給揪出來,好好教教他們如何做人。
“我說聿仔,我的祁哥哎!”
頂着剛剛初升的熱辣陽光,一輛停在路邊的越野車上下來了兩個年輕俊朗的男人。其中一個毫無形象的打了個哈欠,結果卻吸了一嗓子的灰,忍不住一陣狂咳。
“這大清早的,咱去吃點啥不好?”好不容易咳完,成子俊将自己的大牌墨鏡推到腦門上,一邊張望四周,一邊感嘆,“早茶、油條、西餐随你選,幹嘛想不開,非要來這工地上吃灰?”
祁聿十分淡定地從随身攜帶的手包裏掏出兩副口罩,自己拆開一副戴上,另一副則遞給了成子俊。
“等處理好了,你想吃什麽都行。”
“那我得好好宰你一頓!”
成子俊此時心裏可太稀奇了。
要知道他這位發小性子可從小就倔得很,難得開口求人。今天讓他動用關系來幫忙,也不知道被誰下了蠱。
“哎聿仔,咱嫂子……不會在這裏面搞直播吧?”成子俊朝着灰撲撲亂糟糟的工地裏努嘴。
祁聿沒有回應他,只擡步往裏走。但這已經算是一種回應了。
成子俊在心裏大呼‘不會吧不會吧’,一邊眼睛卻忍不住四處打量。要知道待在這種地方的人,除了靠出賣力氣為生的工人,就只有掌勺的廚娘,還有工程項目的監理之類的了。
但不管是哪一類人,在工地這種惡劣的露天環境下都不可能活得精致漂亮。
畢竟再好看的妝容也經不起暴曬,再美麗的衣裙也擋不住塵土,無論多正點的姑娘在這裏待上一周,怕也能從西施變成無鹽。
成子俊不知道得是多漂亮的人,才能吸引到祁聿的目光。
他祁哥多牛逼一人啊!
文能考上一流大學,武能腳踩地痞流氓,年紀輕輕就是主治醫師,長得還一表人才的,那是會缺女朋友的人嗎?
顯然不是啊!
明顯就是以前的沒入過眼嘛!
成子俊還記得自己最開始找祁聿幫忙給他看上的美女主播打賞投票時,祁聿那一臉嫌棄又覺得辣眼的表情。他當時就在心裏暗暗感嘆,也不知道要長成什麽樣的天仙,才能入得了他祁哥的眼!
現在看來,這天仙倒是……活得有點接地氣?
成子俊猜想,祁聿看上的人肯定是這工地上哪個工人的家屬。然後那人依靠美貌,以及出淤泥而不染的另類表現,才入了他們祁哥的眼。
畢竟男人嘛,有時候就喜歡特別的!
特別美算一種。
特別……接地氣,應該也算一種?
總之成子俊心裏已經給自己未來的嫂子下了定義。
說起來,美人不管在哪裏都受歡迎。特別是在這種群狼環繞環境下的美人,哪能不引發一點矛盾沖突呢?這不,把他冰山雪蓮般的祁哥都給融化了,下凡來救人了!
邏輯閉環,完美。
不得不說,成子俊的這個誤會很美麗。
他以為祁聿找他引薦工地負責人是來英雄救美的,某種意義上這個判斷倒也沒錯。
只不過祁聿想救的不是什麽天仙。
只是一個蠢兮兮搬磚抗瓦的工人而已。
“這片地也不小,計劃要蓋個高端的雙子寫字樓,還有商住一體的商業中心。”
“離咱們村也不算遠,一兩公裏,等你家樓下那塊交通樞紐建好了,連成一片,升值空間還是有的。”
“說來也巧,你猜這裏開發商買的是誰的地?”
兩人一路往工地裏面走,一邊說話。
成子俊在接到祁聿拜托的事後,便開始四處打聽這片工地的情況。他自己雖然混得不怎麽樣,但關系網還可以,認識不少拆二代的狐朋狗友們。這些人的家裏多多少少跟他家一樣都沾了城市發展的紅利,從原本的農民泥腿子逐漸混成了有房有車的老板們,但做的事依舊離不開質樸的土地。
“上水村的?”
祁聿沉思了一下,抛出答案。
“我靠,可以啊。”成子俊咋舌,“聿仔你這出去好幾年,沒想到還對這片區域這麽了解?交代吧,你就是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滾。”
祁聿和成子俊從小所住的城中村原來叫下水,和上水本是兩座相鄰的村落。因為古時這片區域流過一條河,坐落在上下游的村子便冠以了這樣的名稱。
而随着城市發展,原本的村落地區逐漸被高樓大廈取代,而本來負責集體村務的村委會也改頭換面,變成了一個個實業股份公司。公司化運作村中物業、拆遷、土地買賣等事務,而村民們則成為了可以享受分紅的股東。
祁聿和成子俊家裏都是下水村的小股東之一,成父更是因為以前村民代表的身份混成了如今老總級的人物。地生租,錢生錢,家産已足夠成子俊敗。
成家往上三代都生活在鵬城,見證了鵬城的變遷,家族不少人在各個村落裏都有股份。上水村也不例外,成子俊的表哥就在村裏組建的實業公司裏挂了閑職。
“我表哥說拿地的開發商是老牌房地産公司,找的施工方也是中字頭的。手頭上資源夠多,按道理不會克扣工人工資和醫藥費什麽的。”
成子俊記得祁聿提到這裏的施工方克扣了工傷農民工的醫藥費,還找人毆打前來讨要錢的家屬。這種事在魚龍混雜的工地上的确不少見,但那大多都是不入流的小包工頭幹的事。畢竟如今監管也越來越規範了,大的公司也不想擔官司影響聲譽。
“總承包商一般都比較規範,”祁聿擡腳從幾條鋼筋間穿過,目光落在那些比手臂還粗的鋼材上,“但工程量這麽大,分包給小的施工單位,就說不準了。”
祁聿停下腳步,彎腰握住一根鋼筋,曲肘擡起。
他今日穿得比較休閑,上身套着一件輕薄的T恤。原本有些松的袖口随着他擡起鋼材而被肱二頭肌撐得飽滿,直到長長的一條鋼筋被完全舉離地面,祁聿才松開手。
哐啷——
重重的一聲響,砸在水泥地上,也砸在了祁聿的心口上。
原來……
那憨子每天擡的東西,是這個重量啊。
“咋的聿仔,你也想來體驗一下勞苦人民?”
成子俊還以為祁聿在乘機完成今日的健身任務,于是他也嬉皮笑臉地彎下腰,想抓起一根鋼筋當杠鈴一樣舉一舉。
結果。
嘿——呀!
直到成子俊口罩下的臉都憋紅了,都沒把幾米長的鋼筋舉離起來。
這他媽就很尴尬了!
他只好松開手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輕咳一聲。
“說起來,你還記得以前那個總到你家讨債的癞頭陳嗎?”
成子俊轉移話題,“他當年追貓打狗的不幹人事,現在竟然聽說也混成了一個小包工頭!”
“呵。”祁聿站在空曠的工地上,注視着不遠處在烈日下忙碌的工人們,和在旁頤氣指使的監工。他從褲兜裏掏出一張濕巾,仔仔細細地将污黑的手指一根根擦幹淨,語氣陰郁冷冽。
“所以說,這些人都是躲在陰影裏的黑惡勢力。”
“早晚該被清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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