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有證據
祁聿不是小說裏的霸道總裁,沒有立刻讓人天涼王破的本事。
但他有腦子,懂法律,知道在現在這個社會,該如何調動最合理的資源,用杠杆去解決面對的棘手問題。
他和成子俊在工地繞了幾圈,從工人口中打聽到了不少事。
的确如他們所想,這塊地的工程被分包給了好幾個承包商,有的攤子大,有的則就是民間的包工頭,私底下走了路子拿到的施工資格。
這種工頭來歷背景不明,招的工人也慣會偷奸耍滑。只不過他們喜歡抱團,小團體裏的人也相對年輕力壯一點,其他工人大多都是躲着走的。有那麽少數被欺負了受不住想反抗想告狀,還沒成功就會被他們拳腳照顧得在這裏待不下去。
“真的是哪裏有陽光,哪裏就有黑暗啊。”
日頭高升有些刺眼,成子俊站在一片剛架好鋼筋的空地上,伸手擦了擦脖頸間不停淌下的汗。他一邊感嘆,一邊将架在腦門上的墨鏡重新帶回鼻梁上,一幅讓人招惹不起的有錢公子哥模樣。
“陰溝裏的老鼠,”祁聿低頭将夾在領口的小設備重新撥弄了一下,随口道,“通常見光就死。”
“拍了不少吧?啧啧,還是4K高清,便宜他們了!”成子俊新鮮地湊到祁聿領口前看了幾眼,“哥你還不承認是為了我嫂子?不喜歡,能為她操心這麽多?還準備這麽充分?”
“……随便拿實驗室器材改造的而已,很難嗎?”祁聿的回應有些凡爾賽。
成子俊被他噎了一下,也不服氣,幹脆一把搶過好友手裏癟下去一半的包拍了拍,“你連現在難得用上的現金都帶了,就為了取證!還敢說就随便來看看,沒上心?!”
“……”祁聿将手包搶回來夾在腋下,卻也不說話了。
“哼!”成子俊贏了一局,樂颠颠地沖發小嘚瑟,“我也不刨根問底了,你這一看就還沒把人追上!”
“聿仔呀,加油努把勁哦。”他語重心長地拍了拍祁聿的肩,“等成了,我在最貴的餐廳給你和嫂子開趴體!”
要放在往常,成子俊閉着眼睛都能猜出祁聿下一句能反擊出如何犀利的嘲諷來。
但今天,一向毒舌的好友竟然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
“要真成了……我給你開。”
不太可能的事,似乎畫起餅來也輕而易舉。
只不過只有祁聿刻意忽視的心底知道,為什麽就算覺得不可能,他還是會把這樣的話說出口。
兩人又在工地上呆了一會兒,接到上級消息的項目經理才扶着安全帽慌裏慌張跑過來。
“兩位就是成少和祁少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久等了,我剛才在另外一邊巡場!”
聽說是開發商那邊來的人,禿頂的項目經理摸了摸自己的腦門,露出一個讨好的笑,“二位想來了解點什麽?咱們邊走邊聊?”
這兩人雖看上去都很年輕,但項目經理并不敢小瞧。
一位插着手冷臉往那一杵,看着就是不好惹的性子,另一位雖然一幅笑眯眯的樣子,但無論是臉上墨鏡的品牌,還是身上各種印花的衣服鞋褲,都是他幾個月工資買不起的價。
“我們時間有限,不逛了。”
成子俊将有錢人那副高傲的欠打樣發揮了個淋漓盡致,抱臂揚起下巴:“就是聽說昨兒你們這發生了惡性毆打他人的事情啊。你老實給我們交代交代,是哪個不長眼的,惹到我兄弟頭上了?”
項目經理很快将惹事的承包商賣了。
說實話,他也是個打工的,平日對很多事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影響工程進度,他都是以口頭警告為主的。
但今天來的這兩個年輕人很明顯後臺挺硬,項目經理可不想得罪人。幹脆把人交代了,讓他們兩方掰扯去,自己能置身事外就好了。
他以為自己算得很精,卻不知道拔出蘿蔔帶出泥。等後來拖欠工人醫藥費的事情發酵大了,他這個總部的監理也沒有逃脫責任。
只不過這時候,項目經理還能十分油滑地給祁聿和成子俊解釋:“分包商那麽多,工人成百上千的,真的管不過來。我聽說是老陳手底下的人幹的事,确實不地道。我們可都是正規雇傭工人的,可不興打人那一套!”
“要不二位看這樣行嗎?”項目經理瞥了一眼祁聿胸前的小設備,笑得十分客氣有禮,“如果您手頭上有工人故意打人尋釁滋事的證據呢,就直接報案?我這邊給二位打包票,絕對不包庇任何一個壞人的!如果是老陳指使的,我立刻上報公司,将他分包商資格取消!”
這話的另一層意思就是——如果沒證據,我也沒法做主,你們就別在這兒瞎比比了!
“好,這話我記住了。”
得到的信息已足夠多,祁聿沒打算和這種老油子繼續掰扯,沒有意義。于是點點頭,不欲多說。
不過他倒是也沒想到,竟然這麽冤家路窄。十幾年前拿着棍棒到他家打砸讨債的人,過了這麽久德行依舊沒變,又來欺負他的人。
這一回,他可不會輕易放過了。
祁聿心裏正在盤算怎麽操作這件事最能達到效果,餘光忽然瞥見不遠處,在砌了一半的牆後面有個紮辮子的腦袋正偷偷摸摸探出來,像是在偷聽他們說話。
他覺得那張臉有些眼熟,又不記得在哪裏見過。在腦海裏翻找了半天,才終于想起來是在哪裏看過這張臉——在鄭海川的視頻裏。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是一個和鄭海川一樣在工地上擰鋼筋的工人。只不過這個工人年紀很小,還是個女孩,鄭海川好像叫她……娟子。
等送走油滑的項目經理,祁聿便帶着成子俊走到那堵牆後。
一個看起來不過剛成年的小姑娘正鬼鬼祟祟地蹲在那裏。看到他們走來,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脖子,但卻沒有跑開。
“你認識鄭海川。”
祁聿用的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羅小娟被曬出高原紅的青澀臉蛋上閃過一絲詫異,像是沒想過這種和監理說話的大人物竟然會認識她。但很快她便點了頭,“您、您們剛才說的打人,是昨天大川哥被打的事嗎?”
祁聿注意到女孩提到鄭海川時發亮又飽含擔憂的雙眼,心中不是很愉快。但他依舊說,“是。你知道些什麽?”
“我……我……”
羅小娟一雙手有些無措地搓着工服,忍不住追問,“大川哥,他還好嗎?”
呵,那憨子,豔福還不淺!
“死不了。”
祁聿冷冰冰地回答。
“但也差不離了。渾身沒幾塊好肉。”
羅小娟聞言不禁睜大了雙眼。竟然這麽嚴重嗎?!
“是我……是我害了大川哥。”她一雙眼蒙了霧,十分內疚地低下頭,“我就不該告訴他……如果他不來,就不會被打了!”
“你做了什麽?”祁聿的聲音變得很是冷厲。
羅小娟被吓得一抖,肩膀瑟縮得更厲害了,但還是哽咽着交代了原委。
原來她們這些做小工的,不比大工,能長時間待在一個工地上。小工出力比較小,做的事也容易被替代,很多時候就是一兩個月,就要換一個工地接活,才不至于吃不飽飯。
羅小娟一開始是在鄭海川所在的工地上紮鋼筋的,後來鋼筋紮完,工頭給她結了錢,她就跑到這邊重新找了活路幹。
工地上人員來來去去,流動太大,很多時候工人們彼此道別的時候,也許就是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面。但現如今有了網絡有了社交平臺,很多人就能夠在線上繼續保持聯絡,羅小娟和鄭海川就是這樣的。
羅小娟一直對鄭海川這個可靠又人好的工友大哥很有好感。她知道鄭海川在拍視頻做直播,因此就算換了工地也關注着他的直播間,偶爾會給大川哥點點贊。
後來有一回,羅小娟在現在這個工地見到了神似鄭海川的身影,還以為鄭海川也過來工作了,便高興地在線上私敲問了他。
結果鄭海川的回複令羅小娟很是心酸。
羅小娟自己也在靠打工供養家人,所以非常能理解鄭海川的難。
她問鄭海川要了當初雇鄭家哥哥的工頭和老板的照片,一是存了私心,想自己平時注意些,離這些人遠一點。二則也是想幫一幫這個對自己很照顧的工友大哥。
于是她給鄭海川保證,如果看到了那個老板出現,就第一時間通知他。
“昨天……昨天其實我也差點被打的。”
“是大川哥推了我讓我趕快跑,我現在才好好的。”
羅小娟抹了一把眼淚,有些惶然又滿含期待地問祁聿,“那些壞人會被抓起來嗎?”
她剛才聽到了一點幾人的談話,知道他們倆是來幫大川哥的。
“不一定。”
祁聿面無表情,說着殘酷的話:“我們現在沒有直接證據。就算鄭海川報了警做了傷情鑒定,也沒法給那些人定罪。”
羅小娟沒讀過書,一雙手緊攥着橙黃色的馬甲兜,問,“什麽、什麽是直接證據?”
“就是能證明是他們揍了那個什麽大川的證據咯!”
成子俊一直站在太陽下被曬,都快熱死了,有些不耐煩地說,“照片,視頻,錄音,人證物證之類的!”他一邊說還一邊扭頭四處張望,跟祁聿打商量,“哎,要不去找找工地裏的監控攝像頭,說不定有收獲?”
“沒用的。”祁聿搖搖頭,目光不着痕跡地瞥了羅小娟緊攥的手一眼,“那些人成天混跡工地,哪裏有監控哪裏是盲區,能不清楚?”
“那沒辦法了。”成子俊就算有錢也沒轍,感覺今天不會有收獲了,沖祁聿攤攤手,“打道回府?”
“……嗯。”
祁聿打開手包,從裏面摸出一百塊錢,塞到青澀的小姑娘手裏。
“還是謝謝你幫他了。”
不管怎麽樣,這姑娘心是好的。
雖然沒比鄭海川那憨子聰明多少。
但她也才不過剛剛成年。在很多她這個年紀的女孩還在輕松自在地享受校園生活,無憂無慮地和友人逛街購物時,這個小姑娘已經開始用瘦弱的身體養家糊口了。
羅小娟低頭看到手裏紅彤彤的錢,有些發愣。
她那只捏着錢的手,看起來比剛才那禿頂項目經理的手還要黝黑粗糙,無措地将紙幣捏得緊緊的。待祁聿和成子俊轉身離開,她另一只放在衣兜裏的手指才痙攣似的動了動,一把扯住了正要離去的祁聿的衣擺。
“如果……”
“如果我說我有……直接證據呢?”
“你們能把打大川哥的壞人,送進監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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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