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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孟戈策馬而歸,下馬後随手将缰繩遞給長随徐為。
還沒踏進謹威候府,一輛青頂馬車也停在了侯府門前。
“大哥!”先鑽出來的,是着藏藍武袍的庶五郎徐孟韬。
他将将十歲,長得很精致,只是像在外頭瘋頑多了,膚色有些黝黑,倒有點異域風情。
“大哥你今日怎的回來這麽早呀?”徐孟韬撐着車轅蹦下來,欣喜跳躍至徐孟戈身前。
“武夫子說我射藝太差,大哥有時間的話,教我射箭可好?”
不等徐孟戈回話,後面探出個着淺藍色學子服的雅致郎君,容貌算不得俊俏,但很清秀,渾身有股子詩書氣,是謹威候府庶二郎徐孟韞。
對方看到徐孟戈,頓了頓,順着下人放好的臺階下來,揚起抹淺笑給徐孟戈行禮。
“謹鋒見過長兄,五弟魯莽,不免沖撞了長兄,萬望長兄莫要責怪。”
一旁徐孟韬偏過頭撇了撇嘴,沒吭聲。
徐孟戈神色淡淡的,“先進府吧。”
不管是看到他就撲過來的五郎,還是裝模作樣,話裏給人挖坑的二郎,他都不怎麽喜歡。
陶樂郡主只生了他一個,府裏其他子女皆為庶出。
這些庶出子女中,一部分像徐孟韬一樣讨好正房和他這個世子,一部分則以徐孟韞為首,處處搶陽鬥勝,想取代他在父親面前的地位。
不管哪一種,都是這府裏烏煙瘴氣的源頭之半,另一半則是這些庶出子女的生母。
謹威候府最讓人說道的,是主母身為堂堂郡主,早些年不顧身份與妾室争寵,後頭嫡子差點被算計沒了命,才幡然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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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悟直接悟過了頭,他母親冷了心住在小佛堂裏,加之徐珉昱的有心放縱,養大了所有人的心思。
旁人府裏,後宅即便是有亂象,也只是有那麽幾個腦子不清楚的恃寵生嬌。
他們府裏,一個安生的都沒有。
“大哥,你就教教我吧,好不好?”進了府,徐孟韬依然不肯放開徐孟戈的衣擺,清脆嗓音像是鵲鳥,喋喋不休,但并不令人感到聒噪。
徐孟韞在一旁跟着,說話倒是溫和有禮,卻讓徐孟戈很不耐煩。
“長兄這次回來,不會再回湖州府了吧?如此該讓阿爹與你說一門好親事才是。”說罷徐孟韞臉上有些赧然。
“姨娘以為長兄會在湖州府由長公主定下親事,母親不理俗事,姨娘便做主替我張羅了親事,如今姨娘自責的很。我娘子已經有了身孕,二郎心裏也惶恐,長孫該是出自長嫂的肚子才更妥當。”
“二郎慎言,當年陳姨娘是怎麽進府的?”徐孟戈淡淡撇他一眼,“你這是提醒我,該讓母親與陳姨娘幾個嬷嬷,好教教她何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徐孟韬噗嗤笑了出來,虧得二哥自恃讀書人,長公主即便身份再尊貴,也沒有不通過外孫父母就為外孫定下親事的道理。
徐孟戈從不慣着府裏任何人矯情,他倒不怎麽喜歡搭理旁人,除非不長眼的自己往上撞,每回不得不開口時,都要噎得人面紅耳赤。
陳姨娘出身鄉野,大字不識一個,這本也沒什麽,偏她容不得旁人說她目不識丁,只往文雅模樣裏收拾,還想着替陶樂郡主出去應酬。
好在徐珉昱愛她的身段,倒沒被那份妩媚掏空了腦子,幹出更讓人笑話的事兒來。
徐孟韞臉色時青時白,委屈的眼眶通紅,“長兄別誤會,我真的是為長兄着想,才一時情急說錯了話。”
“父親不在府裏。”徐孟戈在拐向正院前,停住腳步,轉過身冷冷看着徐孟韞,“你若希望我為你先娶了娘子嫉恨,回去睡一覺,夢裏什麽都有。”
他也不管徐孟韞張嘴要辯駁的模樣,直接打斷他,“若你希望我拿‘真為我着想就不該有身孕’這話諷刺與你,好讓陳姨娘有理由去父親面前哭,你們随意發揮,別擾到我面前就行,父親大約申時末回府。”
“我離京之前的脾氣你們要是忘了,我不介意殺雞儆猴,你只看父親攔不攔我。”說完他眼神轉冷看着徐孟韞,“現在,還有事嗎?”
徐孟韞被他幾乎要結冰的眼神盯得心頭微顫,張了好幾次嘴,都沒說出更挑釁的話來。
‘毒舌潘安’徐孟戈,可不只是會毒舌而已。
徐孟韞是享了幾年沒有長兄壓着的好日子,心裏的野望也壓不住了。
但他還沒蠢到家,知道嫡庶之別猶如天塹,只要徐孟戈還在,世子之位就輪不到他。
徐孟韞強忍着尴尬,躬身行禮,“長兄恕罪,二郎先行告退。”
轉身離開時,他背影挺直得極為倔強,踏出去的每一步,伴随着徐孟戈給的恥辱,都更增長了他的野望。
他一定要出人頭地,高中狀元,壓着徐孟戈在朝堂上拼出個青雲梯來!
他要令父親刮目相看,令憑世子身也只是個區區宿衛郎的長兄再無出頭之日!
徐孟戈知道二弟野望不小,但身為父親的徐珉昱都不管,他早晚要帶着母親別府另居,又憑什麽去管?
見五郎徐孟韬像是被吓到了,縮着脖子不敢吭聲,又黏在他身邊不想走,蹙了蹙眉,敲敲他腦袋。
“去找徐為,讓他教你射箭,我還有事。”
徐孟韬雖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多說話,一步三回頭走了。
徐孟戈捏了捏額角,深深吸了口氣,這才踏進正院。
身為郡主,又是一品謹威候夫人,雖謹威候夫婦如今相敬如冰,但徐珉昱風流,卻非寵妾滅妻的性子,陶樂郡主所在的正院還是府裏最體面奢華之地。
可惜陶樂郡主無心享受,華貴的亭臺樓閣和典雅大氣的院落透着股子寂寥,細聞還有些淡淡檀香。
“給母親請安。”徐孟戈在門口就提了氣,笑着喊。
陶樂郡主正在抄佛經,聽見聲音才放下筆。
別看陶樂郡主如今禮佛,她并不是個溫柔性子,要不當年也不能跟妾室鬥得如火如荼,又跟夫郎鬧得這般僵硬。
剛擡頭她就滿肚子的氣,兒子歸京短短幾個月就瘦了不少,她這胸腔裏的郁氣抄多少佛經都下不去。
“要不我去找聖人求情,你十六就中了探花郎,滿宣京哪有比你更聰慧的小郎君,就算是六品,好歹與你個翰林編修,日子也輕省些不是?”
徐孟戈淺笑着扶母親從書桌前轉至軟榻上,替她倒了杯茶,“兒如今都都二十,已經不是小郎君了。”
“你還知道你二十了,天底下有幾個二十歲的兒郎還是童子雞?”陶樂郡主翻個白眼吐槽兒子。
“你外祖母給我來信,說給你安排通房,人直接讓你拿棉被卷着扔了出去,你莫不是有什麽隐疾?”
徐孟戈:“……”
陶樂郡主不理會兒子的沉默,重重放下茶盞,“是,你阿爹那樣的混蛋有必要引以為鑒,可過猶不及,你也不能就此不近女色,時候長了人家定以為你是斷袖之癖,那名聲還沒你阿爹好聽呢。”
徐孟戈無奈看着放下佛經就鮮活起來的母親,頗有些無奈,“那兒不是随了阿娘您嗎?過猶不及的道理您明白,不也還将自己困在正院裏。”
陶樂郡主讓他噎得直瞪眼。
徐孟戈趕忙告饒,“兒這性子您不是不知道,少有人能瞧得上兒,再說我也不能自己去挑媳婦兒吧?那話就更不好聽了。”
陶樂郡主聽出來了,這小子跟她耍心眼,話裏話外都是讓她出去走動的意思,省得後宅裏那些姨娘一個個蹦得老高。
其實她也不是非把自己關在院子裏,只是懶得出去聽人奚落。
她這暴脾氣,要是發作了,謹威候府更添流言。
不發作豈不是為難自己?
她才不找那個罪受。
還是早些娶個周全體面的兒媳婦進門,讓世子夫人代表謹威候府出面應酬便是了。
“你也別拿話堵我,我還真給你挑了個好的。”陶樂郡主得意起來,“禮部尚書家的嫡次女,前些年在劍南道益州府伺候祖母,去歲才回京。”
她見徐孟戈不甚認真,拍拍他胳膊,“聽聞益州府長大的女子,內可溫柔似水,外能潑辣強硬,禮部尚書家的規矩那是沒得說,再合适你不過了。”
徐孟戈慢條斯理飲茶,“您若與我一起出門,見一見也無妨。”
陶樂郡主想了想,點頭,“行,我讓你姨母給禮部尚書家遞個信兒,大家[注]差人給了我新廟湖端午宴的帖子,到時你與我一同前去。”
長公主嫡長女喜樂郡主嫁了兵部尚書耿觞,生了二子二女,日子過得比她舒坦。
同為尚書夫人,能更好說話些。
徐孟戈無可無不可地應了,總歸母親願意出門,別在府裏憋出病來,就是好事。
他對親事倒沒什麽陶樂郡主擔憂的執念,真合适的話,娶進來有個人伴着母親也好,他也不可能獨身一輩子。
及至申時過後,天色漸漸暗下來,随着徐珉昱回府,謹威候府後院又熱鬧起來。
與此同時,安靜得仿佛沒人的梁慶伯二房東偏院內,着了湖綠色衣衫的雪澗左右仔細瞧過,見沒人,輕巧閃進靠近夾道的屋子裏。
進到屋裏,雪澗猶豫了一瞬,才小心翼翼自襦裙繡帶中,掏出個小巧瓷瓶,從裏面倒出一顆味道不太好聞的藥丸來。
作者有話說:
注:大家是皇後的敬稱,在唐朝時候也可以指婆婆,甚至皇帝也可以,大概就是各行最厲害滴人。
至于益州府,參考的是巴蜀,辣妹子辣那裏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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