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怕晉楊太過沖動,徐孟戈讓他去刺史府繼續查探,自己與周子忠一起去了翼州府河畔。

一路前行,城中不乏天災後的悲苦慘淡,河畔像是分界線,搖曳着燈火的河水清波中,似是另一個世界。

夜色漸濃,河畔船影重重,花燈倒影在河中搖晃,倒影之上,錦服佩環時有摩擦,點綴着軟語吳侬,只得尋歡作樂聲,聲聲不知愁滋味。

“你已查到那些動手的細作就在花船上,為何不與晉二郎說?即便胤三郎不能殺,好歹讓他殺了那些細作,出口惡氣也好。”周子忠一到暗處便迫不及待問。

“即便你要留活口審問,也不必全然瞞着他,晉厚文心眼兒小,晉楊想不明白的事情,等我們回了京,他肯定能想明白,到時怕是要與徐侯生了嫌隙。”

說起功夫好壞,徐孟戈在皇城禁衛中排不上號,他小時候被後宅陰私波及,壞了身子,等養好後已經錯過了練武的最佳時候。

後來,即便他比旁人更努力些,也不以功夫見長,世人皆知謹威候府小侯爺是個讀書人,只略會點拳腳功夫。

但無人知道,徐孟戈輕功極好,且他心思細膩,善觀察,耐性足,頭腦也靈活,是絕佳的暗衛苗子。

因此宣和帝才放心讓剛剛中了探花的徐孟戈,借着父子不和的由頭,前往湖州府辦大事。

徐孟戈僅用三年,就就查出并毀掉了曦國走私鹽鐵的暗線。

曦國失了如此大的一條財路,少不得要惱羞成怒,利用在宣國布下的暗探攪風攪雨,對此宣和帝早有準備。

結果周子忠帶着羽林衛,晉楊帶着飛虎衛,一幫子人沒什麽大進展,竟是徐孟戈一人就查出了細作所在。

此前徐孟戈傳訊給周子忠,讓他瞞過飛虎衛衆人,只帶羽林衛暗中封鎖河畔所有花樓和花船的逃離路線,随時可将細作甕中捉鼈。

周子忠很佩服徐孟戈一個小郎君有這般本事,可他如此提防晉楊,晉國公是個老狐貍,定會多想。

徐孟戈微擰着眉,“就是怕二哥想洩憤,我若攔,他才會難受,不攔又要壞事,索性不讓他知道。”

周子忠聽出來不對,“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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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細作明顯沒想活着回去,他們留下虞國才有的物什,卻與大千歲牽扯不清,分明是讓胤三郎以為他們是曦國的人,用聲東擊西的法子挑撥宣虞關系。實不知這些細作就是虞國派出來的,意圖黃雀在後,借機連胤三郎也除掉,嫁禍他人。”徐孟戈低聲冷清地與周子忠說道。

“一來讓大千歲以為陛下要動手,奪皇位之仇,殺子之恨,大千歲還能忍得住?到時宣國說不準要亂起來。”

“二來即便我們擺脫嫌疑,到時他們必定會留下曦國細作的證據,挑撥宣曦之間的關系。”

“三來說不定此事就是曦國的計劃,虞國若已殺掉那些細作,借被栽贓嫁禍之名發難曦國,将來不管是與大宣開戰,還是與大宣聯合對曦國開戰,虞國必定要占主将位子。”

周子忠心頭大驚,“虞國何時有了這般心思深沉之輩?若真虞國真有此般人物,只怕對我大宣不利。”

徐孟戈眼神複雜掃過自己腰間的荷包,“我跟了胤三郎五日,與他在一起戲耍的那些纨绔,有些并非河東道人,正是我們要追查的細作,他們暗中傳訊的法子非曦國的,而是虞國獨有。”

“你怎麽知道虞國細作傳訊的秘法?”周子忠皺着眉,手不自覺擱在了刀柄上。

徐孟戈似是沒有察覺,從荷包裏取出兩個核桃,“是陛下送我的小玩意兒,裏面另有乾坤,內有詳述。”

周子忠頓了下才接過核桃,拿在手心才發現重量不對,核桃竟是黃翡所雕。

他詫異地仔細打量一番,眼神感嘆,這倆核桃就像是世家老爺們經常在手心把玩的,甚至還像是盤出包漿的模樣。

他手勁不小,拿在手裏下意識轉動的時候才發現巧妙,輕搓之下,那核桃竟然像機關一樣打開,內裏密密麻麻被戳了無數的點。

太糟蹋好東西了,挺喜歡文玩的周子忠下意識想到。

可他立即察覺出微妙,從陰暗處往花燈下湊了湊,近看大感震撼,這密密麻麻的點,竟然是肉眼看不清楚的字!

“這……是在虞國的暗探想出來的法子?妙極!妙極啊!”周子忠眼神發亮,“小小一個核桃就能傳遞不少信兒,這是哪位能人想出來的法子?”

他和晉楊啥都沒查出來,徐孟戈一個人頂兩個禁衛營,竟然短短十幾日就查清事情的始末,任誰都要懷疑,是不是徐孟戈跟謹威候不對付,走岔了路。

他倒不懷疑徐孟戈通敵叛國,只怕他急功近利,暗中與大宣安插在虞國的暗探來往,想要争功勞将徐珉昱拉下去。

要知道那些暗探除了聖人和皇家死士,誰也不能私下接觸,否則罪同謀逆。

這會兒他不懷疑了,若是聖人手下有能人異士,徐孟戈又是個仔細的,能查清楚并不奇怪。

徐孟戈臉色有些黑,“周叔若想知道,不如回去問陛下。”

“額……”周子忠見徐孟戈這踩了屎的模樣,雖不明白為啥,但也不願觸這位小侯爺的黴頭,反正回去總能問出來。

“羽林衛來報,蒲州府開倉放糧已經安排妥當,翼州府明日也可以開倉放糧,流離失所的難民以工代赈去修補河堤,亂象算是解了,細作這邊你想如何應對?”

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周子忠怎麽都想不出,虞國啥時候出了這樣一個能人,以前也沒聽說啊。

徐孟戈遙遙看着還在喝酒與美人戲耍的胤三郎,面色微冷,聲音沁涼如玉,“虞國想做黃雀,那就任他們,他們将大宣比作鳴蟬,咱們暗中展翅做一回老鷹,讓曦國和虞國狗咬狗去便是。”

周子忠:“……”能說點人間話嗎?聽不懂。

徐孟戈沒跟他解釋,只讓羽林衛趁這些細作還沒來得及對胤三郎下手之前,讓胤三郎身邊的人将他喊走。

羽林衛暗中布下的天羅地網,将細作所在之地都查了個一清二楚,而後的事情便都交給了徐孟戈。

五月初三,羽林衛留下一半,與河東道藩兵警惕虞國來犯,其他羽林衛和飛虎衛快馬加鞭歸京。

晉楊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麽,“那些虞國細作自枉心計深沉,竟還留了漏網之魚?”

胤三郎在昨夜被刺殺,差點被一劍穿胸成了不喘氣的血葫蘆,結果這時候蹦出來個曦國的細作,将虞國細作斬殺大半救下了胤三郎。

滿身血窟窿的曦國細作,淌着血把虞國一石三鳥的惡毒計劃給說完,麻溜歪脖子挂掉了。

只留捂着咕嘟咕嘟冒血的胤三郎,不知道是傷太重,還是氣太狠,暈在了侍衛懷裏,弱得雞崽似的。

他們離開翼州府的時候,胤三郎還躺在翼州司馬府裏用人參吊着命呢,雖說虞國細作并未全部斬殺,晉楊心裏也跟盛夏吃了冰塊一樣爽。

徐孟戈看晉楊一臉‘虞國細作是不是傻’的表情,捏了捏額角還是沒忍住踹他,“你動腦子想一想,人家若跟你一般傻,怎麽能想得出一石三鳥的計謀來,那是我的人。”

“啊?那……那二哥我欠你一條人命。”晉楊愣了下,拍拍袍角,眼睛裏閃爍着水光,感動道。

別以為世家子身邊的死士培養的容易,每一個都耗費不小,忠心更是不易。

若非徐孟戈心疼他想要為長兄報仇卻不得亂來的憋屈,肯定還有其他法子,不用犧牲掉一個死士。

徐孟戈面無表情,“你知道就好,以後你只要少沖動些我就燒高香了。”

他心安理得接受晉楊欠個情,跟真犧牲了個死士似的。

實則哪兒那麽正好,滿身血窟窿還能把事兒給說完才死,不過是他安排他身邊功夫最好的徐為做了場戲。

說來還是那天挖墳來的靈感。

若非發現棺材裏還能設置機關,墳底可提前安排通氣孔,還可以挖地道,徐孟戈确實不會用這種法子。

殺人法子多得是,為此犧牲死士不值得。

“頭兒,承王府的信鴿。”高隐抱着攔截的信鴿過來。

晉楊高興地揮揮手,“放了,讓它早點進京。”

他那天晚上和周子忠偷偷蹲附近樓上,聽胤三郎吱哇亂叫氣暈,血流得他心裏好舒服,這會兒簡直迫不及待想要看狗咬狗了。

若是能把大千歲那老匹夫氣暈頭,露出什麽馬腳,那就更錦上添花,樂哉樂哉!

再趕路時,晉楊上馬前,高興去拍徐孟戈肩膀,“謹同,回去我就請我家娘子為你張羅,保管給你選個體貼又善解人意的新婦!”

徐孟戈面無表情避開,“我不求你以德報怨,但求你別以怨報德。”

晉楊:“……”

因徐孟戈算計精準,他們回到宣京時,正好是五月初五端午這一日。

進城門時已經過了晌午,完美避開聖人為端午設的酒宴。

他打算回府換身衣裳,若陶樂郡主去了端午宴,就卡着時辰去接母親回府,到時候遠遠與母親選好的小娘子相看一眼便是。

娶誰于他其實無所謂,他沒耐心像貨物似的,由着衆人品頭論足。

只要母親看中的,讓徐為查一下家世教養沒問題,嫁進來新婦還是陪陶樂郡主更多些,即便有什麽不足,慢慢教就是了。

誰知他剛走到半路,就被人塞了封密信,約他一個時辰後,在東城外坊一家茶坊見面。

信中言‘事急從權,極為緊要,性命攸關,盼君一敘’,總之怎麽唬人怎麽來。

徐孟戈捏着信紙摩挲了下,湊近細聞,紙上有拒霜花的味道,他略思忖了下,大概知道是誰要見他。

他略挑了下眉,調轉馬頭,“你們先回府,若母親尋我,只說我晚些回府便是。”

徐為都來不及攔,喊得撕心裂肺,“世子!屬下陪——”

要是陶樂郡主問起,得知世子回來後不知所蹤,也得撕了他啊!

“不必,我去去就回。”徐孟戈冷冽拒絕。

徐為欲哭無淚。

與此同時,梁慶伯府下人出入的角門上,眉清目秀的采買小厮給婆子看了出入的對牌,趕着府裏采買的騾車出門,往西市去。

等到西市賣菜的坊市邊,小厮停下車進門去采買。

過了好一會兒,才提着銀錢袋子出來,讓人将新做的豆腐、素肉并着好些蔬果送上車。

因為騾車在坊市是斜着停放,暗中盯梢的人沒發現,車停下時有同樣裝扮,長相都差不離只差着身高的小厮從窗口跳出來。

而那小厮駕車回府時,坊市後門走出個着了破舊學子杉的文弱書生,提着一筐雞子,矜持着讀書人姿态,似慢實快地往東城外坊走。

作者有話說:

嗚嗚~三千+真的不夠發揮~~嗚嗚,沒寫到最精彩的地方,還有兩更就開始日萬啦,明天見!

上章忘了解釋——

奉裕郎:禁衛裏面頭領有稱作将軍,也有稱作指揮使,手底下有十二個奉裕郎,唐朝時候又叫做左右備身,分別掌管十二只隊伍,每個隊伍配備備身、主仗和宿衛郎/騎曹若幹。

拒霜花:芙蓉的別稱,有貞烈、堅定的意思,這裏是借以自表性別,并且表達勢必要見上一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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