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修文)
雞子被書生送入東城外坊一戶清貧人家便再沒出來,很快有朗朗讀書聲響起。
倒是隔壁人家很快被人送出來個體面娘子,襦裙是半新不舊的石榴紅緞面,瞧得出有些身家卻不是大富大貴。
再加上這娘子略顯刻薄的面容帶着些市儈,唇角點黑痣,帕子甩起來香風亂飄,不認識的也知道這是媒婆,見了她都要笑上一笑。
誰敢得罪媒婆呢?媒婆一張嘴,天上有地下無的,黑白都在她們舌根子上呢。
媒婆蔣扭着屁股搖曳了半程,再也沒感覺到被盯梢之感,這才扯了扯唇角,揉揉腰往約好的茶坊去。
“喲,伐柯娘子安,您可約了相熟之人來小店?”茶博士站門口,瞧見人立刻就迎上來笑了。
媒婆招待人相看,亦或是有人謝媒時,偶有家宅不便的,大都會往茶坊來,誰也不會帶着小娘子去酒樓吃酒去不是?
媒婆本婆,也就是蔣雲若探出帕子去,咯咯咯地笑,肆意得很,“哎喲喲,誰叫我張娘子有張巧嘴,又說成了一樁體面親事,人家與婆子我介紹了新活計,是你們這兒的常客,姓廖。”
茶博士恍然大悟,更熱情了些,“張娘子快裏面請,廖五郎已經等您好一會兒了,您小心臺階。”
茶博士好聲好氣在前頭帶路,上了樓還沒走到雅間呢,突然有個熟悉的聲音拖住了蔣雲若的腳步。
“女郎君請我來,所為何事?”
蔣雲若挑眉,徐大寶貝來外城的茶坊,唔……她聞到了幽會的味道,八卦讓她放慢了腳步。
一道如銀鈴般悅耳清脆的女聲開門見山,“阿娘與我說了侯府結親之願,我父親對此頗為滿意,門當戶對我也并無意見,只是外頭傳言不少,若世子覺得我堪為新婦,那我要試婚。”
蔣雲若:“……”
徐孟戈也沒想到,這位禮部尚書家的陳二娘開門就好大一座山。
未出閣的小娘子找到還沒相看的郎君,說要試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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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孟戈被滾燙茶水噎得頓了下,過得片刻才沉住氣問,“什麽傳言?”
陳二娘咬了咬唇,她長得頗為明豔,自小在劍南道益州府長大,也确實不像京城女郎,頗有些巴蜀之地小娘子們的潑辣和膽氣。
她鼓足勇氣,擡起黑白分明的杏眸,“傳言世子面若好女,性子更如好女。”
行至雅間門口,蔣雲若聽見這句話,跨進去的腳步頓了頓,差點沒忍住一聲口哨吹出來。
這小娘子夠勇啊!
瑩纖喜歡出去瞎轉悠,當然有聽說,最近宣京有傳言,謹威候府小侯爺二十了還不成親,是因為有隐疾,大概是不舉。
只是流言傳來傳去,不知怎的,就成了徐小侯他破罐子破摔,沒辜負那俊朗面容,有了新的愛好,這才遲遲不肯成親。
沒想到家裏給說了親事,八字還沒一撇呢,人家小娘子要先試試他到底舉不舉,再決定要不要議親。
哈哈哈……蔣雲若沒管打量她的‘廖五郎’,捂住嘴笑得肩膀發顫。
要是可以,她真想跟那位小娘子說說,這大寶貝其實挺能舉,入股不虧。
“張娘子覺得,我長得很可笑?”‘廖五郎’挑着眉壓低聲兒問道。
因為沒跟瑩纖一樣學會蔣雲若變聲的技巧,耳朵尖的便能聽出,這‘廖五郎’是個女子。
蔣雲若今日見了場有趣的開門見山,來了興致,扭着屁股坐在廖五郎也就是纖湘對面,也有些效仿之意,“你長得不可笑,就是有點着急。”
纖湘:“……”
等茶博士将茶葉送進來後,蔣雲若将帕子甩在一旁,主動去燒水,“我也挺着急,說說你知道的,時間就是金錢,想想浪費的時間,我心窩子就滋啦滋啦的疼,別繞彎子了。”
纖湘定定看着蔣雲若,好一會兒突然笑了出來,“果然,你還是你。”
盡管什麽都不記得,還二五八萬的,好像一切盡在掌握。
按照這位主子以前的話說,就算下一刻要死了,這會兒也得把逼裝完。
不等蔣雲若抗議,纖湘幹脆利落說她想知道的,“你知道自己要失憶,肯定是中了查不出的秘藥,算計你的是你母親,你與她做賭,輸了,也沒輸。”
蔣雲若并不意外,簡單粗暴用滾水沖開茶葉,分了茶遞給纖湘。
“再仔細些說說。”
“你覺得懷胎十月的骨肉至親,十幾年的母女情分,值得賭信任二字,你既然忘了前塵,當然是輸了。”纖湘撇嘴鄙視蔣雲若的粗暴,重新燒水優雅地煮茶。
“至于沒輸,也是你說的——感情二字,不管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絲毫由不得人,再厲害的人也不免會泥足深陷,所以你被人算計了。”
纖湘擡頭看她,“但你能知自己會失憶,顯然是有所防備,如此依然選擇放任,忘記了感情的你,就沒了以前的桎梏,當然還沒輸。”
纖湘說到一半蔣雲若就已經懂了,這是她的思維,即便什麽都不記得,本能還在。
她換了問題,“我可有跟你說過她的事?”
纖湘搖頭,“不曾,但我是你的錢袋子和話事人,比別人知道的多一些,琳琅閣為你母親所有,所以你才會幫琳琅閣那麽多,收回來的銀子屈指可數,大都是換了承諾。”
蔣雲若這會兒是真有點詫異了,“你是說,琳琅閣日進鬥金,我傻到不要銀子???”
從當初的祈福花會,到琳琅閣臨水樓閣的建造,這特娘可都是賺大發的了,她怎麽會不要錢!
腦子忘了穿過來了嗎?
纖湘:“……當然,咱們利用琳琅閣也賺了不少,雖然銀子不多,但那麽快在各地開花,少不得琳琅閣給的方便。”
蔣雲若胸口少了些疼痛,這才說得過去,不過不要錢還是感覺虧啊!
她蹙着眉輕輕敲着案幾,還有說不通的地方。
十幾年骨肉至親,若她是胎穿,可能會受制于年齡晚些成立奇寶閣,但琳琅閣成立十幾年,怎會從四年前才崛起?
若她是四年前落水那次才穿過來,三年就足以有讓她願意賭的親情了?真要是情深至此,她不可能輸。
她問纖湘:“一年多以前,奇寶閣為何關停?”
纖湘搖頭,“我只知道你很生氣,令我們停止一切行動,以先前就養着的假身份繼續在各地潛伏,一年為期,然後就沒了動靜。”
若非過了一年蔣雲若還沒有動靜,她又把自己的身份瞞得太好,纖湘也不至于想法子讓瑩纖招惹琳琅閣,去把自己給賣了。
頭幾次拍賣沒碰上蔣雲若,瑩纖不得已還逃脫了幾回,被琳琅閣追回去好幾次,又撞到大千歲手裏一次,這才接上頭。
話說從蔣雲若進門起,纖湘也一直在感嘆。
奇寶閣四年前開張,若不是瑩纖已經在梁慶伯府,誰能相信這個可男可女,又狠辣老練的金狐貍,實則發威的時候還未及笄,現在也只是個閨閣小娘子。
纖湘快速而小聲的将各地的情況跟蔣雲若說了,而後面色嚴肅,“如今所有人都在等你的號令,我這裏的銀子花的差不多了,你欠我等月銀,還有線人銀,已經超過萬兩。我們前頭賺的基本上都搭進去了,再這樣下去,估計有人要頂不住了。”
蔣雲若聞言倒吸了口涼氣,萬兩?還超過?!
她捂着心窩子感覺喘氣都疼,貧窮除了讓人悲傷,還能讓人前所未有的提高智商。
蔣雲若眼神跟餓狠了的狼似的,“琳琅閣一直派人盯着梁慶伯府,定是為了找到你們。”
更準确來說,是圖奇寶閣的情報脈絡,看樣子她本事不減,雲氏一直未曾找到她的人在哪兒。
纖湘心下一驚,“那你這次來……”
“追蹤我?他們在想屁吃。”蔣雲若腦子轉的更快,“既然他們要找,那就送上門去,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幫了他們那麽多,也該是收點利息的時候了。”
纖湘眼神發亮,“需要我做什麽?奇寶閣何時開張?”
怎麽雞蛋碰石頭,還要石頭先碎,蔣雲若還得細思量一下,有些事兒還需要回梁慶伯府跟蔣蘅父子确認一番。
她喝了口茶,“你先跟我說說,奇寶閣都做過什麽?是如何跟主顧聯系的。”
“這還要問我?”纖湘眼神閃了閃,語氣不自覺恢複了過往的柔媚,還有點不明顯的試探,“你覺得,要是自己沒失憶,會怎麽聯系主顧呀?”
蔣雲若翻個白眼,“那我騷得千姿百态,你不說,我怎麽知道我騷到什麽程度了?”
纖湘:“……”
“我倒是還記得自己什麽性子,纖湘阿姐一年多不見,該不是忘了吧?”蔣雲若起身輕輕捏住纖湘的下巴,睨下去的眼神有些冷淡。
“我母親算計我,她必定也好受不了,才只能假死離開。你我既是黑紙白字的契約關系,我不接受試探,更無可能容忍背叛,我能從三國死士的追殺中救下你,就能讓你比被追殺死的還要慘。”
纖湘看着蔣雲若淡漠清冷的眼神,一時間啞口無言。
與此同時,茶坊三條街外的一座宅院內,噼哩吧啦的碎瓷聲昭示着主人家掩不住的怒火。
身穿褚色華貴衣裙的年輕女郎咬牙切齒,“曦國的細作怎麽可能一個殺我們十幾個兒郎,你們的腦子呢?”
她氣得又摔了個茶盞,“滾去給我查!到底是哪兒出了纰漏,查不出來,提頭來見!”
作者有話說:
伐柯娘子:古代媒婆的別稱,還可稱作紅葉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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