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蔣雲若上輩子并不怕冷, 可這輩子大概是冬日落過水的緣故,天氣一涼她就特別怕冷,恨不能長在軟榻上。

其實她有內功在身, 并不算太難受, 就是覺得冷, 可配上她白皙羸弱的模樣,瞧着就格外惹人憐惜了些。

落水的三人裏,只有蔣雲晴沒有受到影響, 大娘子蔣雲姝也是受了影響的,如今子嗣不豐。

所以等孫氏這邊聽知書來禀報說三娘子來了葵水, 畏寒體虛不舒服, 無法立刻去暖閣上課時, 孫氏也沒說什麽就應了,還讓知書帶了些溫補藥材回去。

蔣雲姣正好在孫氏院子裏,等知書走了撇嘴,“阿娘作甚要給她那麽好的藥材,那可都是外祖母着人送來的, 送給阿姐不好嗎?”

“當年若不是你阿姐和二姐不知事, 我用得着給三娘藥材?”孫氏想起夫君的叮囑,不耐地皺眉。

“你也不小了, 還天天跟鬥雞似的,讓你練的琴譜練好了嗎?新給你的繡樣兒繡會了嗎?先生教的東西記住了嗎?”

蔣雲姣:“……”到底誰才是親閨女?氣死她了!

蔣雲若這裏并不在乎大伯母是不是賞罰分明,她與孫氏都清楚,分不了家,給多給少都是面子情罷了, 圖得也就是西院不惹事, 不出去嚼舌頭。

實則外頭對梁慶伯府刻薄西院的話一直也沒少了, 主要是蔣老夫人确實不喜歡蔣蘅,從來也沒裝過樣子。

蔣律現在還活着的兄弟就蔣蘅一個,有心對弟弟好些,可孝道大過天,他也沒法子強求母親對庶出的弟弟好。

索性就叮囑了孫氏,才有了現在這些面子上的功夫。

知書和知畫将上好的藥材檢查過,确認沒問題,還都是上好藥材,便替換了郎中開的藥方中同等的藥材,熬了溫補的四物湯與蔣雲若喝。

等伺候蔣雲若用過晚膳,兩個人也不多問,手腳麻利将屋裏收拾妥當就退出去了。

伺候主子大半年的功夫,兩個人甚至連蕭嬷嬷都清楚,蔣雲若就喜歡瑩纖一個人值夜,這活兒都成了瑩纖專屬活計。

等外頭天兒都黑下來以後,主仆二人就收拾妥當,往外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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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蔣雲若将地方定在了她在外城的一座莊子,那莊子沒別的優點,也不好逃跑,更無機關,只一條——有炕。

所以等宣和帝和徐孟戈來時,就發現,抹得小臉蠟黃的中年婦人,帶着個黑漆漆扔外頭就見不着人的小娘子正在炕上盤着腿,裹着被褥剝栗子吃。

宣和帝心下有點微妙地看了眼徐孟戈,天,這倆人裏不管哪個看中了謹同,那都是癞·□□想吃天鵝肉,簡直是妄想。

怪道徐孟戈總想殺人,被這樣的女子觊觎,于緊俏小郎君來說都不是什麽讓人高興的事兒吧。

殊不知徐孟戈看見兩人,準确來說是看見利落剝着栗子的中年婦人,眼神愣了片刻。

上回這小娘子還是異國模樣,如今就完全是受了幾十年苦楚生活不幸的宣國婦人模樣,所以她那宣揚自己是宣人的話,倒是可信了些。

既然覺得蔣雲若話可信度高了點,徐孟戈心情緩和之下,倒是像先前在琳琅閣頭次見面時似的,頗有些欣賞起蔣雲若來了。

自然,欣賞的不是至今不知道的真面目,而是她這份喬裝打扮的本事。

若只蔣雲若自己會喬裝,那都不叫本事。

但她身邊那個黑漆漆的小娘子,若不是她看自己的眼神格外興奮,格外……八卦,他也認不出是總出現在纖湘身邊的那個小厮。

這就有些意思了,看樣子蔣雲若能教人這些本事,連個腦子大概有問題的小娘子都能學會,那飛虎衛的精銳也能吧?

如此想着,徐孟戈看蔣雲若的眼神就更溫和了些。

宣和帝還以為徐孟戈是強忍不愉,趕忙輕咳一聲,“謹同,不與我介紹一下嗎?”

“是,這位是奇寶閣閣主,暫時姓孫。”徐孟戈側手指着蔣雲若道。

宣和帝:“……”暫時這倆字格外靈性。

蔣雲若的回答更靈性,她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嗐,不用跟我客氣,叫啥子閣主咧,叫我金狐貍就成,聽着貴氣點。”

宣和帝:“……”就你這身打扮,叫你玉玺也貴氣不起來吧?

宣和帝今年四十有三,瞧着像是個特別和氣的富家翁,他也不嫌棄蔣雲若主仆這髒了吧唧的模樣,笑呵呵坐在炕上,示意徐孟戈給他剝栗子。

徐孟戈沉默了會兒,先吃了倆栗子,一盞茶後确認沒問題才往宣和帝跟前放。

這會子功夫裏,宣和帝跟蔣雲若已經聊上了。

“奇寶閣既然做的是情報的生意,不若猜猜某的身份如何?”

蔣雲若奇怪地看了宣和帝一眼,哼笑,“誰說奇寶閣只做情報生意了?奇寶二字您應該清楚呀,難不成送還您的定金您沒收着?您上回要一副名家之作,都差點把我當鼈給抓了,就別跟我假客氣了吧?”

徐孟戈将板栗放在宣和帝身前,聽見此話立刻起身,抽出劍護在宣和帝身前。

宣和帝倒是大為好奇,溫和地拍了拍徐孟戈,“無礙,不用緊張,謹同你坐下,別擋着我和金狐貍說話。”

他笑呵呵地看着蔣雲若,“可上次我也沒暴露過自己的身份啊,我還是沒懂你怎麽知道的。”

蔣雲若沉默了會兒,因為她一開始就知道對方是誰,還想着護着雲氏的命,利用聖人之威,将虞國細作各種聯絡方式都告知聖人,将細作攆出宣國便好。

誰知雲氏技高一籌,或者說,比她這個當閨女的心狠,直接将她的行蹤給捅了出去,并且引導對方以為自己才是虞國細作,才讓皇家暗衛來了個甕中捉鼈。

若非她易容水平高,現在墳頭草估計都老高了。

“怎麽,有什麽不方便說的?”宣和帝繼續笑呵呵道,什麽都還沒得到,出人意料先給了個承諾,“你也不用怕,我保證,只要你不弑君,不危害宣國社稷,擾亂百姓安康,無論你做了什麽,我都不會要你的命。”

蔣雲若無語,這麽好說話嗎?聖人老兒确實有點傻的樣子。

她無奈笑了笑,“其實也沒甚不能說的,無非是我想做點好人好事兒,可惜讓壞蛋提前發現,将計就計,想借刀殺人罷了,我不想說是覺得丢人。”

“你會做好人好事?”徐孟戈輕嗤。

蔣雲若點頭,“當然,做過一次就發現,好人不長命,所以我這不就成了禍害嘛。”

徐孟戈:“……”

宣和帝眼神閃了閃,語氣輕緩,“那壞蛋是你的故人?”

“瞧瞧您,您今兒個過來就打算問這些?”蔣雲若不想跟宣和帝廢話了,笑得頗有些痞氣,“我回答問題可貴,您就是再有錢,也沒必要浪費在無關緊要的問題上吧?”

宣和帝但笑不語,吃了個栗子。

這些問題看似是閑聊,可能坐擁江山的帝王怎麽會廢話,他自然能想旁人所不能想。

比如算計皇家暗衛圍了琳琅閣旁邊那小破樓的,定是虞國的皇族,因為消息是宣國在虞國的細作傳回來的。

若蔣雲若與那人是故舊,是被蒙蔽還是半路反悔,抑或是分贓不均……可能性太多了。

不過宣和帝并未将這些心思擺在臺面上,他笑道,“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那我也不與你繞彎子了,我想要宣京邸報歸朝廷管轄,奇寶閣也為朝廷辦事,你開個價兒吧。”

蔣雲若沒急着拒絕,“管轄是指邸報還由我們來做,但內容要經過聖人的統一?辦事是成為官家呀還是拿錢辦事?”

宣和帝興趣更高了些,哈哈大笑,“你确實聰明,這些我都不在意,我只在意結果。”

徐孟戈詫異地看了這個表舅一眼,來之前可不是這麽說的,若如此,外頭裏三層外三層布置下的皇家暗衛,又是為甚?

“唔……我這人呀,不愛受人約束,所以若成為朝廷的人,不可能。”蔣雲若笑眯眯道。

“至于宣京邸報,其實我也嫌麻煩呢,只要管理的機構公平公正,起碼是明面上做到這樣,人人都能投稿發布消息,交給誰來管轄我并不在意。”

旁人可能怕邸報上鋪天蓋地的诋毀,但蔣雲若敢在皇權世道将邸報給蘇出來,她就有把握讓奇寶閣全身而退。

宣和帝若有所思,“所以你的意思是成立專門的邸報機構?其實由翰林院來管也無不可。”

蔣雲若撇嘴,“那都是群老迂腐,若是發了什麽不合适的內容,即便他們通過了,禦史臺不得罵死他們呀?久而久之這邸報就剩歌功頌德了。”

徐孟戈唇角微抿忍下笑意,金狐貍這話糙理不糙,禦史臺很是有些讓人膩煩的人,有一部分還是大千歲縱容的。

宣和帝直接被逗笑了,幹脆自己剝栗子,“也行,可以選一些年輕的舍人和禦前行走,讓他們負責此事。”

這些人大都是寒門出身,名利地位都是君王給的,最是忠心不過,如此邸報才能死死被掌控在他手中,宣和帝覺得是個好法子。

“至于奇寶閣為朝廷辦事嘛。”蔣雲若不急着談價格,反倒是繼續說另一件事,“其實曦國和虞國都知道飛虎衛是做什麽的。”

換言之,承王也清楚飛虎衛并不是表面給大理寺打雜的。

徐孟戈臉色微變,皺眉道,“但飛虎衛從未在明面上抓捕過細作,他們是怎麽知道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是禁衛裏也有細作吧,反正我得到的情報是這樣。”蔣雲若聳了聳肩。

她獲取情報确實了得,因為沒人能想到,也沒人能提防她那些神出鬼沒的現代手段。

但她不是萬能的,這天底下也不獨她一個聰明人,蔣雲若很擺的正自己的身份。

能牛逼的時候趕緊裝,不能的時候縮起脖兒慫,活命最重要。

有些危險的地方和方式,蔣雲若都不會選,她的人手個個來之不易,不能随意折損。

宣和帝臉上笑容淡了些,不是沖蔣雲若,而是對承王感到膽寒。

若他這位皇兄知道飛虎衛是做什麽的,而飛虎衛數次借為大理寺辦案之名查過承王府的産業,承王從來沒翻過臉。

所以他在自己面前的嚣張,只是為了麻痹自己?

蔣雲若繼續道,“既然如此,飛虎衛是聖人明面上的人,只要聖人願意,奇寶閣可以成為暗地裏的幫手,正因奇寶閣黑白不明,更容易獲得情報。”

宣和帝正色問道:“你要什麽?”

蔣雲若定定看着宣和帝,“我要聖人三個承諾,一則免我及親眷的罪責,二則提供奇寶閣需要的經費,三則在奇寶閣需要的時候為我等張目。”

徐孟戈眼神複雜,“你以為聖人之諾是什麽,莫要太貪心,這是三個承諾嗎?”

誰知道她有多少親眷?什麽罪責呢?

奇寶閣需要經費,經費幾何呢?

需要的時候就要聖人為之張目,就是太後都不敢說這話。

“第一個承諾是我交出邸報的代價。”蔣雲若完全不覺得自己貪心,“此罪責無關叛國,弑君,不有悖人倫。”

徐孟戈不客氣反駁,“你還曾替承王家裏的三郎殺人,此等助纣為虐可否有悖人倫?”

“你怎知那些人是被殺了呢?”蔣雲若笑得意味深長反問回去,“我手裏的傭兵總不會是天上掉下來的吧?”

嗯?連淡定由着徐孟戈‘講價’的宣和帝心下一動。

怪不得都查不到這些傭兵,都是沒了身份的人,還有救命之恩……金狐貍真是好手段。

見徐孟戈不說話了,蔣雲若将瑩纖剝好的栗子攏到自己面前,“剛才你們問一個問題,我這婢子就剝一個栗子,你們看,這麽多問題,我只收萬兩黃金,這算是奇寶閣一個月的經費,後面我能回答的問題都不再收錢,不算貴吧?”

瑩纖鼓了鼓腮幫子,說就說,幹嘛搶她吃的。

徐孟戈覺得這算搶錢,但宣和帝倒是覺得還好,一兩金子等于十兩銀子,一年十二萬便是一百二十萬兩白銀。

連飛虎衛每年砸進去的銀子一半都不到,這些哪怕走他的私庫都夠了。

蔣雲若見宣和帝笑着點頭,這才趾高氣昂看了徐孟戈一眼,陰陽怪氣,“至于為我張目嘛,比如再碰到那種不分青紅皂白就上門砸場子的,動不動就要殺了我的,還有舔着臉說自己一諾值萬金的,陛下都得替我做主。”

宣和帝憋着笑看了眼外甥已經黑下來的臉,沒說話。

蔣雲若這還嫌不夠,繼續補充,“做主的意思就是得狠狠壓下去這股子嚣張氣焰,讓他再也不敢,并且還得好好與我保證,絕不再犯。”

想了想她又道,“哦,若我因為不得已的原因或者不小心,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情,只要有補救的法子,這樣的人也得保證絕不追究,此為張目。”

經過某人對‘原諒’的理解不清晰,她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充分诠釋清楚。

她不去看徐孟戈快跟瑩纖媲美的小黑臉,笑眯眯看着能做主的宣和帝,“您意下如何?”

“可以。”宣和帝認真道,“但朕有個要求。”

他進門後第一次用了帝王之稱,“朕要知道你的身份。”

蔣雲若蹙眉,“那不行,您要知道我的身份,都不用甕中捉鼈了,直接換個池子就能把我全家都當王八幽禁了,我還玩兒什麽呀?”

宣和帝:“……”雖然只是為了試探,可聽聽這都是什麽形容詞兒。

他失笑着搖搖頭,“可以不是現在,但若事關宣國安定的關鍵時刻,你必須得告訴朕,否則今日所有的條件都作廢。”

“我若不答應,今日離不開這莊子了?”蔣雲若不喜歡被人威脅,挑着眉笑道。

宣和帝定定看了她一會兒,突然笑了,“不,你可以離開,但自此宣國不再有奇寶閣立足之地,雖然朕無法保證能将奇寶閣趕出宣國,可朕覺得,奇寶閣也有死敵,對吧?”

只要有死敵,就有人知道她的身份,若敵人知道她是過街老鼠,會不打?

蔣雲若鼓了鼓腮幫子,老狐貍,倒是知道該怎麽拿捏七寸。

她心不甘情不願道:“行,我答應了。”

宣和帝眼神柔和了些,他能看得出蔣雲若不喜歡受人威脅。

但如此時候,她沒有桀骜到直接拿離開宣國奇寶閣也能過得很好來說事兒,足以證明這金狐貍确實将大宣視作母國。

即便蔣雲若的姿态有做戲之嫌,可真假宣和帝還是能看出來的,如此便夠了。

至于何時能知道她的身份……宣和帝笑眯眯地拍了拍徐孟戈的肩膀。

“如此甚好,那以後朕和你聯絡之事,便交由謹同來吧,畢竟你們交情匪淺。”

徐孟戈:“……”想殺人的交情和下毒不淺嗎?

蔣雲若遲疑着看了眼徐孟戈,略矜持了下,這表情在她如今的面容上,看着別提多辣眼睛了。

“若是世子能溫柔些,別再喊打喊殺,我自然是願意的。”

宣和帝噎了下,心裏對外甥道了聲委屈,給徐孟戈使了個眼神。

徐孟戈咬着後槽牙笑出來,語氣溫柔極了,“女郎君所請,謹同不敢辭耳,過往種種還請女郎君原諒則個,往後謹同定以禮相待。”

瑩纖眼神亮了下,嗚嗚,毒舌潘安笑起來太好看了,她偷偷戳主子,主子你快答應!

蔣雲若拍開瑩纖的手,矜持着點頭,“多謝世子如此善解人意,回頭我便将解藥送至府上,解藥的形式有些……不同尋常,當然,是好的那種不同尋常,望世子能喜歡。”

不知怎的,前頭說了那麽多,徐孟戈都沒什麽感覺,就這一句‘不同尋常’,讓他心窩子帶上了不詳的重量,直直墜落下去。

作者有話說:

徐孟戈:感覺到了淡淡的不幸。

蔣雲若:金大腿+1

瑩纖:+1???

蔣雲若:誰說大腿只能有一條,那還怎麽搞事情?

瑩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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