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年底下本該是一年之中最忙碌卻最令人心裏踏實的時候。
辛辛苦苦忙碌一年, 終于可以采買些好吃的,新布料,甚至各種東西好好過個年。
這是老百姓們的心态, 宣和三年除夕, 他們依然打算這麽過。
只是宣京裏有很大一部分人, 這個年注定是過不踏實了,尤以位高權重那一撥。
有了宣和帝大手一撥給過來的一百二十萬兩白銀,纖湘鬥志勃勃, 甚至等不及蔣雲若空出時候來出京,她就馬不停蹄去各處建設蔣雲若口中那個地底王國了。
當然, 這也是因為宣京邸報有人接手之故, 再無事情拖住纖湘, 她自可以前往任何地方。
而宣京這邊,有了蔣雲若給的冊子,該當如何選題,該當如何給付老百姓報酬,該當如何調動人心, 又該當如何利用邸報來抓捕細作, 接受的人學得如火如荼。
新建成挂在工部下的邸報部,掌權之人本來就出身寒門, 沒有家世支撐,全憑滿腹詩書才華和筆杆子才爬上來,見多了底層的各種規則,他們舉一反三快得很。
而大膽投稿的老百姓,年自然能過的更肥, 這導致願意投稿的人就更多了。
可是大街小巷的新鮮事兒就那麽多, 怎麽才能多賺些錢呢?
蔣雲若暗戳戳投了個關于‘朝陽大媽’的故事, 好家夥,這可給大宣老百姓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于是,很快的,琳琅閣中有細作聯絡标識的事兒,便被宣京大爺大娘以各種奇奇怪怪的理由給揪了出來。
不只是琳琅閣,甚至天策軍中有曦國細作的事兒也沒能阻擋大爺大娘們的熱情,被揪出來不少。
飛虎衛接了宣和帝的明旨,自此擺脫了跑腿苦逼的陰影,連胸前猛虎的圖騰都更兇狠了些,沖着被發現的細作猛撲過去。
在細作被抓捕前,無人得知,畢竟大爺大娘們再猛,小老百姓們怕死的覺悟還是有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偷偷去投稿。
細作被抓捕後,就全部出現在了宣京邸報的時事版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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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驚!琳琅閣閣主竟然是虞國細作,具可靠人士分析,竟然是細作頭領,這到底是虞國的喪心病狂,還是我宣國太善良?】
【目瞪口呆!大千歲執掌的天策軍中竟然有曦國細作,竟然還成為了我大宣的骁騎将軍!】
【號外號外!琳琅閣閣主潛逃在外,琳琅閣已為承王産業,這……】
……
一時間,年底下該讨論的買點啥,吃點啥,喝點啥,給孩子做點啥,都沒人顧得上了,所有人的目光和舌根子都聚焦在了琳琅閣和承王府。
至于奇寶閣呢?果然是朝中有人好辦事,順利低調下去,離開人們的視線,那出現在夜色裏的鬼火也再無人追查。
瑩纖吃瓜吃得都顧不上在蔣雲若面前逼逼叨,蔣雲若則捏着手中越來越厚的銀票,笑得狐貍眼兒只剩了縫兒。
先前天一涼,地裏的人參和靈芝就被蔣雲若給收了,她也不管去哪兒,只交給纖湘來處置。
前頭的鐵皮石斛也是如此,畢竟奇寶閣在大宣十一個道都有據點,要處理一座院子這點東西,灑灑雨。
而宣京邸報最開始幾期并未産生多大盈利,但是宣和帝讓人将宣京邸報接過去,那成本自然不歸蔣雲若管。
這樣兩樣下來,蔣雲若手裏的銀子前所未有的充裕,有錢心裏才能不慌,蔣雲若感覺自己壯壯的。
徐孟戈覺得不對,寫信來質問,蔣雲若特別理直氣壯,“我交出去的是宣京邸報的招牌,那可是花費我的嫁妝置辦起來的,都給了聖人,你娶我啊?”
徐孟戈無言以對,毒舌如他,又被怼得說不出話來,或者是不想說話。
娶個浪蕩狐貍回來,那謹威候府還有法兒過嗎?
到了除夕時,宣京邸報利用得當的好處便出來了,承王府的人第一次沒被宮裏邀請參加宮宴。
宮宴上那麽多文武百官,一個敢為大千歲說話的都沒有,問就是怕被邸報宣傳成賣國賊。
至于承王府,天策軍中出了如此大的事兒,布防圖都差點被人偷了去,也悄無聲息老實下來。
除夕這日承王府門口難得沒有車馬盈門,闊氣的鐵木大門緊閉,若不是寬敞莊嚴的門頭廊庑下還挂着紅燈籠,真就是一點過年的氣氛都沒有。
“啪!”承王狠狠給了胤四郎一巴掌,直将他打得摔在地上,唇角流出血來。
承王妃心疼的眼淚都掉出來了,卻一個字都不敢說。
而剛剛養好傷回來的胤三郎被吓得一個哆嗦後,看着委頓在地不敢吭聲的親弟弟,眸底閃過幸災樂禍。
“我虧待過你?”承王一腳又踹過去,“你想要的東西,除了你三哥的命,我什麽沒給你?”
胤三郎猛地臉色一白,啥,老四還想要他的命?
“阿爹……”
“你閉嘴!”承王冷冷看了想要哭訴的胤三郎一眼,懶得跟他多說話。
他居高臨下看着胤四郎,“本王想要的是大宣盡歸我手,曦國是殺害你們祖母的兇手,你竟然敢瞞着我偷偷将曦國細作提拔為三等将軍,若是他們得了宣京的布防圖,你是打算當亡國奴嗎!”
胤四郎低着頭跪在地上,聲音有些抖,“但姨祖母和表哥不會害我,阿爹你不也想利用曦國來牽制大宣,只要所有細作都在我們眼皮子底下,與他們合作将皇叔拉下來以後,再處置不遲。”
“放屁!”承王怒喝,“你姨祖母嫁的是曦人,你是宣人,他們當年就置你們祖母于不顧,若非因血脈親情,你以為我會管他們死活?他們說什麽你都信,他們讓你去死你去嗎?”
見胤四郎梗着脖子,他氣得又一腳踹出去,“若曦人當了頭領,他想要偷偷放曦國細作進來,你還能鑽他床底下盯着不成?我本當你是個聰明的,誰知也是個廢物!”
胤四郎眼眶通紅,梗着脖子擡起頭看父親,“若非阿爹偏心,讓更廢物的——”
“四郎!”承王妃大喊出聲,哆嗦着給了胤四郎一巴掌,“那是你親兄長!”
胤三郎眼神冰冷,并沒有因母親這話動容。
是,他是纨绔,但他又不傻,親弟弟為了世子或者将來的王位……甚至是皇位,想要他的命,那就不再是他的兄弟了。
承王懶得跟鑽牛角尖的兒子多說,揮揮手,“将他關在院子裏,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放他出來。”
“王爺,今日是除夕……”承王妃哀哀求道。
承王不吭聲,着銅甲的護衛将胤四郎拖走。
“三郎你說,如今該怎麽辦?”承王見嫡長子面色冰冷,心裏嘆了口氣,面無表情問道。
他知道嫡長子愚鈍,嫡次子聰慧,可承王更知道身為王府世子需要面臨多少危險。
在決定将三郎立為靶子,好護住能當大任的四郎時,他就已經放棄了這個兒子。
誰知道四郎那個廢物,竟然讓曦人給輕易說動,幹出這樣的蠢事來。
聰慧之人若是耳根子軟,将來若能得天下,說不準會是更大的禍根,承王是想造反,沒想亡國。
所以他又将目光放在了胤三郎身上。
胤三郎知道自己笨,但笨人也有笨人讨好長輩的法子,他會用人,能用人不就行了?
“兒覺得曦國不地道,不可信,那琳琅閣又是虞國人開的,擺了父親一道,但還有人可以信,我們只管将事情抹平,而後再慢慢報複便是。”
承王眼神閃了閃,“你是說奇寶閣?”
“正是,奇寶閣只認錢不認人,做事極為漂亮。”胤三郎眼神亮晶晶道,“而我們恰巧不缺錢,更何況奇寶閣關張一年多,想必是被誰打壓,若是父親原為其張目,想必将之收服也不難。”
承王沉吟片刻,不置可否點點頭,“也好,此事交給你去辦。”
他意味深長看着好像長大了些的兒子,“別讓為父失望。”
胤三郎見母親使眼色,低頭道,“諾!父親也別太過生氣,四弟從小便聰慧,自然恃才傲物,有這樣的子嗣,總比有個比兒還愚蠢的子嗣要來的好,求父親再給四弟一個機會。”
承王眼神和緩了些,“此事我自有主意,你先出去吧,等過完年再出門。”
胤三郎恭敬應下,轉身離開時,眸底已經是森然殺機。
蔣雲若這邊還不知即将有生意要送上門,她也在過年,并且是跟父親和弟弟一起去暖閣參加家宴。
哪怕蔣老夫人再不待見西院,既然沒分家,過年定是在一起。
蔣蘅有個好處,他能屈能伸,忒能。
蔣老夫人說話陰陽怪氣,他全當聽不懂的,只腆着臉撒嬌賣癡,反正甭管蔣老夫人多生氣,東西不少給就行。
至于蔣律夫婦,那是不會為難弟弟的,對于志向是吃軟飯的弟弟,為難他夫妻二人都覺得是丢了體面。
至于小輩裏,那就更不用說了,早幾年還有仗着年幼說話不客氣的,自打體驗過這位二叔巴掌打人腚特別疼,打完了哭得比他們還更大聲,然後哭完他們還得挨頓打的套餐,再也沒人不長眼挑釁了。
蔣雲晴和蔣雲姣在二叔面前都特別老實,沖蔣雲若白眼翻到天上去,也沒說一句不好聽的。
哦,她們倒是沒被二叔打過,就是随家長,看臉。
反正蔣蘅那雙桃花眼帶着輕輕的憂愁,淡淡的水光凝視誰,除了蔣雲若,還沒人能頂得住,包括‘仙去’的雲氏。
因此這除夕家宴還算是圓滿,待得快子時,蔣老夫人借口累了先回了篤靜堂,大房和二房這才分開,各自回自己院子裏守歲。
“阿姐!祖母與我一百兩銀子的紅包!”蔣鴻宇腿已經好了,蹦蹦跳跳地在蔣雲若面前炫耀,“對了,二堂哥也給我紅包了,輕飄飄的,應該是銀票,嘿嘿……”
蔣雲若心想,這小子倒是一點不記仇,看樣子故去的祖父基因不錯。
蔣蘅特別得意,“我偷偷跟你二哥說了,他要是不給我們個交代,回頭我就去他那兒哭,非得給他哭塌了院子不可!”
蔣雲若:“……”雖然沒什麽原身不原身的,可這爹倆也用不着她報仇啊。
怪不得晚上小喬氏看她眼神尴尬,蔣鴻朗一直瞪這邊,她還以為是被打斷了腿以後還想找不痛快呢。
收拾蔣鴻朗倒也不難,他總有出門訪友的時候,讓瑩纖帶人多套幾次麻袋,什麽恨都能解了。
可比起來,好像蔣蘅這做法更惡心人,嗯,值得她學習。
“三娘,你可有能記起來的事兒了?”蔣蘅跟蔣鴻宇炫耀完,扭頭溫聲問女兒。
蔣鴻宇抱着蔣雲若的胳膊緊了緊,小臉閃過心虛。
蔣雲若幹脆利落搖頭,意有所指,“我這失憶來的突然,大概是阿娘放不下我,等有空我去阿娘的故土給祖宗們掃個墓,說不得就記起來了。”
蔣蘅心下一驚,“你外祖家都死大海裏了呀。”
“哦?阿爹這麽肯定?”蔣雲若笑眯眯看着蔣蘅,“那我也想去找找看,說不準就能找到外祖家的血脈呢?我不忍心叫外祖家就這樣斷了根。”
蔣蘅頭一次被閨女噎得說不出話來,昳麗面容在燈籠搖晃的明滅火光中顯得格外憂郁。
若是他這些年零星了解到的事情是真的,去愛妻的故土掃墓,以女兒的性子來說,大概是要徹底讓她外祖家斷了根吧?
他張了張嘴,桃花眸中一片茫然,實在不知該說什麽,因為好像說什麽都不對。
他很愛自己的妻子,但他再沒骨氣也知道什麽是家國忠義,所以他默默由着妻子折騰,放她離開。
誰知妻子竟然選擇讓三娘失憶,蔣蘅心裏又難受,又覺得這樣也好。
母女倆性子太像了,心計和狠辣的程度都像,哪怕蔣蘅不懂功夫,朝夕相伴的妻子,他如何看不出內傷和病重的區別。
而三娘那一年也病恹恹的,兩個人針鋒相對到這種程度,也許忘了也是件好事。
他輕輕拍了下蔣雲若的肩膀,“聽阿爹的,有些事情若是真記不起來,就徹底放棄吧,以後阿爹和宇哥兒會一直陪着你。”
“嗯!”蔣鴻宇不安地狠狠點頭,“等我長大了,娶個更厲害的娘子,讓她保護阿姐和阿爹!”
蔣蘅被逗笑了,是真高興,“我兒有志氣!”
蔣雲若:“……”算了,試探啥啊試探,這就是倆猴子派來的逗比。
等帶着瑩纖回到卧房後,蔣雲若猛地拉着瑩纖後退半步,做出防禦姿态。
“誰?”
離歡從陰影中走出來,原先保養得意的嬌潤面容多了幾分疲憊,眼神狠厲,帶着陰森殺氣。
“是你将虞國聯絡之法交出去的,你想要我和風子濯的命!”
蔣雲若面色淡淡的,若是蔣蘅在這兒,她特別想告訴他,有時候不是她不想放棄過往,是過往不依不饒,不肯放過她。
“不是你先将奇寶閣的秘密送到謹威候府的嗎?”
離歡冷冷上前,“宣京邸報難道不是你所為?我送過去的消息可曾讓你傷筋動骨?”
“你要知道。”蔣雲若慢條斯理點上燭火,“我不曾傷筋動骨,是我有本事,并非你們……哦不,并非你不想殺了我,現在你來這裏,難道不是輸不起?”
離歡眼神裏殺意越來越重,“呵……所以你早就知道姑母的身份,也觊觎虞國的皇位,又何必假惺惺的以愛國之名來對付人,惡心!”
蔣雲若愣了下,“她能登基?”她這阿娘如此牛逼還來做啥子細作哦。
若是雲氏能登基的話,必定是公主甚至是皇太女了,皇帝是不可能離開那麽多年的。
那蔣雲若就對被算計的事情釋懷了,跟接受過帝王術的人玩兒,就比如對上宣和帝似的,那都是千年的老狐貍,根本玩兒不過。
“別說你不知道,羌氏圖騰的秘密你不是研究出來了?”離歡冷笑,“風子濯被你逼得沒了半條命,我也像喪家之犬一樣只能躲在暗處,你滿意了?”
蔣雲若面無表情斜靠在矮幾上坐下,“那是你們貪心不足,我的意思很明白吧?也幾番提醒,你們遲遲不肯将琳琅閣脫手,在幾方勢力間挑撥,為了什麽還用我說?”
她仰頭睨着離歡,“宣人不是傻子,更由不得你們牽着鼻子走,怎麽,你那高貴的姑母需要宣虞兩國一戰才能登基?那她怕是只能做夢!”
離歡閉上眼深吸了口氣,再睜眼已經冷靜了下來,她抽出軟劍,“你被姑母寵了十幾年,簡直寵成了廢物,所以你什麽都不懂,你以為虞國稀罕大宣的國土?”
她嘲諷地笑了,“虞人從未小瞧過宣人,宣國曾經比曦人還要骁勇善戰,而虞國皇室卻一直争鬥不休,差點成了宣國的附屬國,若非姑母力挽狂瀾,虞國百姓過的是什麽日子,你能想象得到嗎?”
她捏着軟劍緩緩靠近,“不,你想到不到,姑母從未想過對不起你們,她只是要拯救虞國的黎民百姓。”
瑩纖已經擺出迎戰的準備,但蔣雲若只定定坐着,“道不同不相為謀,難道宣人沒有父母兄弟?只要是戰争就會有死亡,那宣國的百姓又該如何?”
離歡冷冷迎着蔣雲若平靜無波的眸光,第一次覺得,自己曾經瞧不起這個表妹的那些行為錯了。
蔣雲若分明跟姑母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都不拘泥于世俗手段,卻也都有彼此要堅持的大義。
這對母子太像,偏偏立場不同,只能兩敗俱傷,所以姑母歸國後到現在還不曾痊愈。
但她離歡不同,她有太多仇要報,顧不得那許多,所以她沒有姑母那麽多顧慮。
大宣和大虞必須得有一戰,她狠狠一劍挑開瑩纖的迎擊,沖着蔣雲若刺了過去。
作者有話說:
快到文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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