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人群頭裏跑過來的正是如意, 經過這次,衆人才發現郡主身邊跟着的一個太監只怕都是高手。

如意看到郡主的時候,一直哽在心頭的恐慌才一下子消散了, 他又有了命。如意強自鎮定, 忙忙上前, 這才看到郡主驚慌的臉色,愣在半空的手上都是血。

如意就覺膝頭一軟, 一下子跪了下去。

謝嘉儀一看到來人就帶着哭腔喊道:“如意,你快看看,陸大人怎麽了?”總不會她重生一回,害死了陸大人吧。她整個人抖得如同風中的枯葉, 連同聲音都抖得不成樣子。她緊緊攬住陸大人,求救地看向如意。

如意這才明白這血不是郡主的, 他繃起的神經一下子松弛了下來, 恢複了往日鎮定。先看了陸大人一眼, 肯定道:“郡主別擔心, 陸大人定然無恙的。”然後轉身朝着湧過來的人流喊大夫, 他們來搜找郡主,是帶着兩個大夫來的。

大夫落在後面, 此時被郡主的兩個高大的護衛挾着, 腳不沾地就到了前面, 還沒來得及跪下磕頭,就聽到郡主催促的聲音。

他上前仔細看過, 忙回:“陸大人是在水中撞到山石了。”

“要不要緊?”謝嘉儀直瞅着這個老先生問。

至于要不要緊, 這撞到後腦的事兒, 他一時間也看不出要不要緊。如意在郡主身後看向大夫, “大夫, 你先說于性命可有礙?”

大夫這才明白郡主的意思,忙道:“不礙的,不礙的!”

另一個大夫這時候也被送過來,檢查過也跟着道:“不礙的!”

“那到底礙着什麽了?”謝嘉儀松了口氣,又問。

“這?老夫也見過有撞過這處的,醒來把過去的事兒忘了.....”另一個大夫附和道,“是有的,是有的。”

聽得謝嘉儀愣住了。

後面來的人此時已經俱都歡喜成一片,個個都是提着腦袋找郡主,就怕這個陛下的掌上明珠真的要在他們地頭,在他們跟着的時候出事,那簡直不敢想象。此時不僅找到郡主,見郡主除了扭到腳踝,居然哪裏都好好的,個個都道“郡主果然是福星”“果然是福大命大”。

有人推着人群中一個工部年輕官員笑道:“你大舅子沒事,你也不用怕沒臉見你那沒過門的媳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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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被如意攙着要上馬車的謝嘉儀聽到這話身子一頓,慢慢轉身,看向人群中那個格外年輕俊朗的官員,此時被打趣得微微紅了臉。謝嘉儀慢吞吞問道:“誰是你大舅子?”

兩人沒想到一時間高興過了頭,說的話給郡主聽個正着,忙躬身行禮道:“都是咱們亂說話,還沒成親原不該這樣說的,臣正是跟陸大人的表妹定了婚事,這個年底就成親了。”

謝嘉儀呼吸都急促了些,這才徹底明白了陸辰安那句話的意思,她的手忍不住捏緊了如意的袖子,“是胡姑娘?”

“郡主識得?正是胡姑娘。”

“很好,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謝嘉儀慢慢道,這才轉身被如意托送着進了馬車。

馬車外還有人打趣那個容易臉紅的青年人:“你小子有福了,咱們福星郡主親批‘天作之合’!”

謝嘉儀靠坐在馬車裏,啃着自己的大拇指關節,心裏又是茫然又是——歡喜。

回到了住處,郡主直接讓人把陸辰安給安排在郡主住的地方,她坐在陸辰安躺着的烏木長榻旁,繼續啃着自己的拇指。

湯藥已經讓人給喂了進去,陸辰安雖昏迷着,吃藥卻很乖。蒼白着臉色,連唇都透着蒼白,但好在還安寧,整個人好似睡着了一樣,只額頭的紗布讓謝嘉儀不時想到她當時摸到一手血的驚慌和無措。

謝嘉儀一下下咬着拇指,看着陸辰安安靜的睡顏,這可就是她的郡馬了。

這不是她硬搶的,她給他們機會了。

現在機會到了她這邊,天予不取,會遭雷劈的。謝嘉儀默默想到,胡姑娘你可別怨我,當然你就是怨我也沒用了,這個人已經是本郡主的了,過時不候,誰再敢打他的主意,本郡主可是不會饒人的。

她又想到陸辰安那句話,心道:我給過你機會跑的,是你自己偏要跑回來。

轉而又看到陸辰安比紗布還白的臉色,想到他腦後的撞擊,又想到大夫的話,謝嘉儀啃着拇指的動作一頓:呀,這不會跟那類話本子寫的,撞壞了腦子把先前的話都忘了.....他該不會忘了他自己要給我做郡馬的吧,回頭看到胡姣,再一見鐘情可就——

就在謝嘉儀腦子裏胡思亂想的時候,榻上的人睫毛動了動,睜開了眼睛。

謝嘉儀一下子扶着椅子跳了起來,左腳一痛,把那一聲哎喲硬生生忍了下去,湊上前看他神色:“你醒了?”她從陸辰安靜睜開的眼睛裏察覺出一絲讓她心慌的茫然。

陸辰安撐身要坐起來,謝嘉儀慌慌把靠枕推了過去,陸辰安一愣。

一直小心觀察陸辰安神色的謝嘉儀這時候更覺得自己觀察到了真相:他愣了他愣了!他必然是不認得我了!

他看着我,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謝嘉儀聽到陸辰安終于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遲疑地:“你是——”

轟一聲——謝嘉儀只覺得難道這就是宿命?我亂了他此生的節奏,他還是忘了我,要回去跟胡姣一眼萬年去了!可,可人家都要成親了!慌亂中謝嘉儀仿佛抓住了能夠說服自己的東西,對,胡姣都要成親了!陸大人,陸大人那樣可不好,他還是做我的郡馬好!

情急之中謝嘉儀臉一沉,心一黑,決定了!

接着陸辰安的疑問,脫口而出:“我是你還沒過門的妻子,你不記得了?”

說出來,她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原來自己腦子竟然還有這樣機靈的時候.....關鍵時候機靈一把,能把人吓死。

她微微半張着嘴,看到靠坐在青緞面迎枕上蒼白臉色的陸辰安滿臉的震驚。

怎麽?謝嘉儀心道你都摔壞了腦袋居然還不信我的話!我就不能是你沒過門的妻子,做什麽用這副表情看着我?回頭她就把這個消息放出去,不就是讓皇帝舅舅把聖旨的日子往前寫兩天,只說留中還沒來得及發。她謝嘉儀就是陸辰安陸大人沒過門的妻子!

她咽了口唾沫,被陸辰安這樣看着,即使厚臉皮如謝嘉儀也忍不住眨了眨眼,她啃出了一片紅的白皙的拇指搓着自己的衣角,臉上卻撐出一片肯定的神色。

還自己對着陸辰安肯定地點了點頭,好像這樣就能加重她的話的分量。

她聽到陸辰安問:“我是——”

謝嘉儀一不做二不休,更加篤定道:“我沒過門的郡馬。”她再次看着對方,點了點頭。謝嘉儀臉上是一派從容篤定,可是她太緊張了,甚至沒看出陸辰安古怪的神情。

陸辰安看郡主跟自己共處一室,旁邊甚至沒有跟着的下人,已經明白了郡主的意思。可這明白都讓人心慌,好像月亮突然落到自己懷裏,那樣欣喜又不真切,如夢如幻。前車之鑒,他這次要郡主親口确定。

卻沒想到郡主張口說出的話讓他直接愣住了。

沉默半晌,很快陸辰安就明白郡主在做什麽了。

她這個人呀,實在是所有心思都寫在臉上。

陸辰安低頭,忍不住咬唇忍住笑意,不得不借清嗓子咳了兩聲。就聽到謝嘉儀忙道,“如意已經去喚大夫了,你.....你腦袋磕壞了.....想不起來也別着急.....”謝嘉儀見陸辰安并沒有反對,只是垂着頭,肩膀微微顫動了一下。

她兩只手絞在一起,再次強調道:“你只需記得你是我的郡馬,可別再忘了。”郡主心說陸大人這樣的人,只要記住這一點,回去路上不管是胡姣還是張姣王姣,肯定都不會再多看一眼。

他們兩個合該無緣無分,一個要嫁人,一個被她看上了。謝嘉儀此時已經把心一黑,滿腦子都是可不能再讓他們見面了,可得把這名分扣死了,扣得死死的。

她的大拇指不由得死死摳着自己另一個手的虎口,把人占了,她才心虛得擡頭悄悄又打量了陸辰安一眼,卻正對上他擡頭看過來的眼睛。

清亮的眼睛裏盛着笑意,看得人都忍不住想問他心裏到底想到什麽,這樣歡喜。

謝嘉儀安慰自己說:你看,陸大人也是高興的。本來就是他選的我,我并不是不給他選。想到胡姣,她又心道:是陸大人非要給我當郡馬的,以後誰都不許反悔。她謝嘉儀可不是吃虧的主,她的人如果敢欺她,她可是手黑心狠的。

看着謝嘉儀臉上變幻不定的神色,陸辰安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那聲音好似笑在人的心裏,落在人的耳邊。

低沉的,不輕不重。

怪好聽的。

謝嘉儀不覺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陸辰安握拳置唇邊輕咳兩聲,這才道,“郡主,你是選了我嗎?”

這才是他剛剛要問的話。

陸辰安含笑的目光微微轉深:郡主,這次選了我,可不許再說弄錯了,可不許再突然轉身就走了。

他幾乎是從胸間最深處嘆了口氣:他也不知自己還能否經得起她再一次的轉身。

當月亮不再照向你,凡間人又有什麽辦法留住月亮呢。

謝嘉儀摸着耳朵的手頓住,她覺得哪裏不太對,這可不像一個失憶的人呢。話本子上可不是這麽寫的.....

“你——”謝嘉儀不覺又吞了口唾沫,遲遲疑疑問。

陸辰安靠着迎枕垂了垂眸,又笑了一聲,這才擡眸看向謝嘉儀,輕聲道:“郡主,是臣問你能不能選臣,你是應了臣嗎?”

這才是轟一聲——

謝嘉儀微微張着嘴,簡直合不攏。她覺得自己整個臉都要被她迷信的話本子給煮熟了.....話本子上都是騙人的!她豁然轉身,左腳再次一疼,“哎呦”一聲,任憑陸辰安在後面喚她,她也不回頭,朝着門外喊如意。可即便不看,她都能覺到陸辰安含笑的視線就落在她身上。

她似乎都能看到他咬唇輕笑的樣子,謝嘉儀覺得自己的臉更燙了。

謝嘉儀喃喃道:“我果然被河水泡壞了.....大夫說的沒錯,要提防發熱.....我覺得我就在發熱.....沒錯,我就是發熱.....燒.....燒糊塗了.....”

一看到如意進來,謝嘉儀猶如看到救星,“如意,快讓大夫來看陸大人!”說着也不回頭,也不要人攙了,咬着牙直接往外走:“本郡主不舒服,要回去好好養着!”

謝嘉儀聽到身後陸辰安含笑的聲音:“郡主,回頭臣去探你。”

“不不不,我得靜養!”她暫時誰都不想見,最不想見陸大人。

她不是個機靈鬼,她是個尴尬鬼.....

活了二十二年,難得機靈一回兒,就把自己給機靈溝裏去了.....

迎面撞上大夫,謝嘉儀頓了頓,咬着牙對大夫說:“您去看看陸大人,他醒了——”又咬牙加了句:“腦子——沒事。”

“一點事兒都沒有呢。”謝嘉儀咬牙強調。

“您一會兒去給我瞧瞧。”謝嘉儀擡手,用手背碰了碰額頭。

大夫忙問:“郡主怎的?”

謝嘉儀非常認真:“我覺得,我腦子可能有事。”隔着老遠,她都疑心怎麽又聽到了陸辰安的笑聲。

輕描淡寫地,不輕不重的。

怪好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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