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鹹魚的第三天

“哈哈哈哈……”祖母大笑,沖開了這一室的小心翼翼,遲生也放松下來,拉着祖母的手撒嬌:“可不可以嘛~”

祖母道:“先生可不好随便換,我上哪兒去找一個學問、名氣都比得上李先生的人?”

“李先生再好,可他看不起我們姐妹,再好也不好。”

“那你說說,先生為何不看重你們?”

“因為我們不是漢人,先生是有名的大儒,看不起咱們,也看不起雲南地方偏僻。”遲生很懂,京城來的,看誰都是鄉下人,在儒家的倫理體系裏,蠻夷都是值得鄙視的,遲生家裏就是土生土長的“夷人”。

“江家小二也不是漢人啊。”

“那先生是重男輕女嗎?”遲生擡頭看着祖母,“我知道,很多人都看不起女孩子,即便像祖母這樣能幹,還是有漢人說三道四。”

“哦?居然還有人敢在府裏嚼舌根讓你聽見?”祖母尾音上揚,是真好奇。她以為憑自己的名聲,無人膽敢放肆。

不是,這是遲生上輩子的經驗,重男輕女是個“源遠流長”的痼疾。

“那是為什麽呢?”遲生不理解。

“你的功課,先生也不重視嗎?”祖母提醒。

“不是的,先生很認真,每次交上去的課業都批改得很仔細。”遲生皺着眉頭使勁想,“那先生是看不起武人嗎?他是文人,不喜歡阿姐喜歡武事多于文課。”

祖母伸手揉散了遲生的眉心,“你說先生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有沒有反省過自己哪裏做得不好?”

遲生一愣,自己有仗着是穿越者,看不起李先生嗎?沒有啊!自己可是立志做鹹魚的,根本不愛出風頭。

“我沒有,我對先生很尊敬,上課從來不遲到早退,課業按時交,平時做了什麽新鮮吃食,還會給李先生和李小郎送一份呢!”

“那先生教你畫畫,怎麽總沒有進步呢?尊敬不在表皮上,把先生教的東西學進心裏去,那才是真的尊敬。”祖母雖然公務繁忙,但對唯二養在身邊的孫女還是非常上心的。

遲生不說話了,她不是不聽先生的,是上輩子的習慣難以改正。遲生上輩子是個畫科普插畫的,科普插畫那是要把真實性放在第一位的。可先生教的文人畫,“重神不重形”,畫得再像,在先生眼裏,不過一句“匠氣”。

可遲生不覺得這樣的畫有什麽不好,也不準備改。可這個想法,要怎麽和祖母說呢?

遲生想了想,讓桂英去把自己放在書桌抽屜裏的畫冊拿過來。

祖母接過畫冊,讓人把燈燭撥亮堂些,把畫冊攤在小圓桌上仔細看了起來。

《雲南常見植物(一)》《雲南常見動物(一)》,兩本畫冊還是散頁,邊緣鑽孔,用鐵絲穿起來扣住,是個可活動的書頁。

細看裏面的圖畫,只能用栩栩如生來形容,從形态到顏色,從花葉到果實,連葉片上的經絡都清晰可變。

“去摘片樟樹葉子進來。”祖母吩咐聲落地片刻,就有人送了一根樟樹枝過來,枝條上帶着許多葉子。

祖母比對着畫上和葉子和現實中的葉子,發現真的是一模一樣,葉脈走勢都分毫不差。

祖母往後翻,看到了櫻桃花,又指着畫冊問:“為什麽要把葉子單獨畫在旁邊。”

“櫻桃花開的時候,是不長葉子的。等花謝了,葉子才慢慢長出來,我要畫花兒最完整的形态,上面就不能有葉子。”

祖母颔首,又指着畫冊上的畫兒,讓人摘院子裏的枝條、葉子來對比。既然是“常見”植物,肯定都是安國公府裏的,遲生的“常見”範圍就在這裏。

等看完了厚厚的植物畫冊,動物畫冊就薄很多,但看這些形态栩栩如生,毛發清晰的動物,祖母也陷入了沉思:“你要了那麽多珍貴顏料,就為了畫這些司空見慣的東西?”

“對常見它的人來說是司空見慣,對生長在其他地方的人來說,就是一本博物志啊。”

“小小年紀,居然知道博物志了?”

哦,遲生反應過來,她說的不是西晉張華的《博物志》,她說的是藏狐近親無窮小亮、戴勝祖宗無良小編、以及那問個問題還要背“薄霧濃雲愁永晝”的死鬼博物雜志。

“先生教的畫,和我想要畫的不是一條路上的東西,所以我學不會,并不是不尊敬先生。”

“即便我不學畫,也知道你先生工筆畫是一絕,畫都是相通的,顏色、運筆、結構,哪裏就一點東西都學不到呢?李先生是見你一味走求實的路子,才要熏陶你、糾正你。就因你腹诽先生看不起你,才導致你不肯學,先生教不會。”

遲生想了想,真是這樣嗎?自己仗着學了二十年的寫實畫法,又有完整的世界觀和價值觀支持,不願意學習新東西,才導致了惡性循環。我真的如此自驕自傲嗎?

遲生低頭認錯,保證自己以後肯定好好聽先生教誨。只是即便自己有錯,先生也絕不是完全正确的,畫畫的事情不着急,先生不看重春生的功課更着急,難道就真的不能換一個老師嗎?

“還有,我們一家子骨肉至親,有話直說,不要這麽拐彎抹角的。要是連自家人都支支吾吾、扭扭捏捏,那還有什麽意思!”

遲生羞愧:“我只是怕祖母以為我年紀小不懂事,不信我。”

“你是我的骨血,我能不了解你?我難道會信外人,不信你?”祖母喟嘆,“看來是我這祖母當得不好,讓你這樣擔心。”

“不是的,不是的,是我自己鑽牛角尖,不關祖母的事。”遲生連忙解釋,都怪自己,套用固有經驗。明明經常感嘆欽佩祖母厲害,卻下意識輕視她,認為她沒有與才幹相匹配的超前眼光。

“遲生不急,祖母知道了。好了,天也晚了,回去休息吧。”祖母拍拍遲生的小腦袋,遲生也不歪纏,滿心反省得回去休息了。

等到遲生退下,掌管內務的劉女官才上前來,幫着收拾剛才散亂的畫冊,笑道:“二姑娘才七歲,能作這樣的畫,還有一套完整的畫理能說出來,天縱奇才啊!大人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呢?”

“就是聰明才擔心呢,她們的路,本就比別人難走。”

“有您撐着,再難走的路,也早踏成直道了。姑娘們跟着您的步子走就是,哪裏需要擔心呢。”劉女官笑。

安國公也笑,“養孩子啊,當真是聰明也憂、愚笨也憂。”

“咱家孩子就沒有愚笨的,如今兩位姑娘相互扶持,日後世女再給您添十個八個孫南弟女。”

“老二啊……”安國公常常喟嘆一聲,不說話了。

劉女官也沉默下來,安國公一輩子就兩個親生骨肉,老大嫁給了永誠侯虞某,跟随夫君去北地戍邊,老二就是春生和遲生的母親,留在雲南,作為朝廷冊封的安國公世女,嫁給了一個漢人。國公府的二姑舊獨爺白大人如今在晉寧州做了知州,和雲南府離得不遠,休沐日還要回國公府給安國公請安,關照兩個女兒。

作為正經繼承人、親生骨肉,世女反倒是一年有十個月在外,少有時間孝敬母親,撫育孩子。當然,她也不是随夫君上任做賢內助去了,世女自己出門,名曰“游歷”去了。即便是他們雲南不如中原禮教森嚴,可任誰家做妻子、做母親的常年不着家啊!

“兒孫自有兒孫福,大人寬心。”

“哪裏寬得了。當初管教老二就是太松泛,才養得她懦弱天真,還不吸取教訓,等我死了,難道讓她們上街讨飯去嗎?”

“何至于此。”劉女官連連寬慰,“大人可是國公,就算降等襲爵,家裏的富貴也可保五代。”

“關到後宅裏,和一群女人争男人,還不如去街上讨飯呢!”安國公揉了揉眉心,“當初老二身子弱,我才松松手,誰知我松一寸,下頭人就敢松一尺。我的女兒,不通詩書可以,不谙武事可以,才能平平無妨,脾氣暴躁也行,就是心性不能軟弱。一個弱字,即便是占盡優勢,她也能把日子過成這樣,畫地為牢!”

劉女官不說話了,她們做下屬的,又何嘗不知道世女的心性撐不起安國公府的未來。所以,大人才把兩位姑娘留在府中教養。

“罷了,罷了,不說那孽障。李直又是怎麽回事兒?女婿和他相熟,下個休沐,女婿回來,你把事情和他說了,讓他去辦。我若出手,倒讓李直惶恐。”安國公把事情安排下去,只等女婿回話。世上的事情都需要磨合,師生之間也是,一有不順就全盤否定,那是遲生這樣小孩子才做的事情。

還不到休沐日,白大人就從晉寧州回雲南安國公府彙報公事,聽說了這件事情,晚間特意在花廳置酒,請好友小酌。

“昆山賢弟,好雅興啊。”李直進門打趣,服侍他過來的小厮悄無聲息退下。

“正見兄,坐。”白大人笑着招呼他落座,從溫碗裏取出溫好的酒壺,給他滿上一杯。

李直李正見笑着飲下,“還未吃些點心,就叫我喝酒,昆山莫不是想灌醉我。”

“好酒配好菜,正見兄嘗嘗這白玉糕,用雞枞菌熬的油做的,一點兒不比擱葷油的點心差。”

李正見從善如流,撿了一塊微微泛着米黃色光澤的白玉糕吃了,贊道:“果真天然一股鮮香,好,合該再飲一杯。”

兩人又說了些閑話,李正見才笑道:“月夜小酌,人生樂事。不過,昆山你可不比我這樣的閑人,怕是有事要和我說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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