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鹹魚的第十二天

“果然是胡說八道。祖母對子民一視同仁,織坊染坊之類都是女子做工,管事自然要女子,這也是免得瓜田李下。若是男子當了管事,很容易借性別欺壓女工。至于別的行當,男女都有,誰能幹誰上,哪有厭惡男人一說。這麽多坐衙做軍的都是男人,祖母年年探問,哪裏厭惡了?”

“二姑娘說的是。我剛進府的時候,也是紮煞着手,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行一步路,唯恐壞了規矩。桂英姐姐教我的時候,我還傻乎乎問呢,結果桂英姐姐聽完笑得直打跌。說外面傳的神乎其神的規矩,她在府上十多年都沒聽說過,全是外頭人以訛傳訛。”

“松糕說的對,明事理,成語也用得好,看來社學沒白上,方管事推薦的好人才。”遲生不吝誇獎。

松糕一下子紅了臉,羞怯又驕傲,強撐着回了句,“謝二姑娘誇獎。”

“聽到了吧,這回能把東西給我看了不?”遲生笑問周蝶兒。

周蝶兒也反應過來她是自己吓自己,連忙解釋:“能的,能的,不是,本就準備獻給二姑娘的,只是那東西笨重,沒先禀告,不敢擅自帶來,現在還在家裏呢,我馬上回去叫人送來。”

遲生擺手:“不要緊,也差不多到阿姐來接我的時辰了,我陪你去家裏走一趟。”

“家裏邋遢,二姑娘尊貴,怎麽能……”

“好啦,好啦,周姑姑,其他姑姑姐妹都誇你爽利,自家人面前,怎麽還扭捏起來了。”遲生笑着請她帶路,在門口果然遇上了春生。

兩人彙合着往前走,栀子、松糕、周蝶兒是織坊的,新雨、新芽是府裏的,還有另外四個護衛,一行人騎驢的騎驢,騎馬的騎馬,浩浩蕩蕩往周蝶兒家裏去。

栀子騎着彩驢,馱着周蝶兒在前頭帶路,出了主城,往河邊郊外走,騎驢大概兩刻鐘,才到了一個近郊的村子。

路邊玩耍的孩子看着這明顯是貴人的一群人,機靈的連忙跑回去叫裏長。

周蝶兒領着衆人去了她家,典型的農家小院,外頭用竹條編成了菱形籬笆,院子裏頭種着各色菜蔬,廊下有雞籠,這麽熱的天,味道并不好聞。

一群人進了院子,屋裏人聽到動靜連忙迎出來,令遲生驚訝得是,走在最前面的人。

他也不算是走,那個男人雙腿大約自膝蓋以下都截肢了,雙手握着兩個類似矮板凳的有把手的物件作為支撐,速度很快得迎了上來。到了一定的距離,他又不動了。

“兩位姑娘恕罪,這是我家官人,形容不雅,沖撞貴人了。”

“無妨,不要拘禮,進去說話。”春生出面安撫。真的不見嫌棄,讓周蝶兒夫妻前面領路,一行人進了屋子落座,春生執意請他們夫妻坐下,“哪有主人家站着的道理,這位大叔身子不便,周姑姑就不要推辭了。”

周家也沒那麽多板凳,其他人只能站着,春生笑問,“這些都是你家孩子?”

周蝶兒連忙介紹:“大的兩個在城裏做幫工,到了晚上才回來,而今這三個,老三和他兩個哥哥一母同胞,是大哥家的孩子,這兩個小的是我一雙兒女。”

“他們父母……”

“父母和大伯、小叔一家都是丙申之亂的時候去了,只留下這幾條骨血。”周蝶兒說話都帶哭腔。

“唉,戰事無情,好在如今還能保全性命。”春生輕嘆,正想說什麽,裏長、保甲和村裏有威望的老人到了,屋子裏都擠不下,院子裏擠擠挨挨全是人。又是一番亂糟糟的見禮,都忙完了,大家才接着敘話。

“我這兩條腿也是丙申之亂攻□□水蠻時候斷的,軍醫說運氣好,是鐵寨門飛下來,直接切斷了。要是石頭砸的,骨頭全碎了,命就保不住了。”那斷腿漢子如是說。

“失禮了,都忘了問,這位……”

“我家官人周二朗,在軍中做過伍長。”周蝶兒連忙解釋,春生、遲生才反應過來,周有可能不是她的本姓。

“周大叔,你曾在軍中服役。”

“是,小人乃是寧遠軍先鋒營第九營同光所的伍長,因傷退了下來。”

只聽先鋒二字,春生就肅然起敬,起身作揖,驚得衆人也起身。春生按住準備起身還禮的周二朗,嚴肅問道:“可是撫恤不夠,有人貪墨?”

“沒有沒有,當時就給了二十兩銀子,只後來治病,找到失散父母、兄弟的屍骨入土為安,又養幾個孩子……多虧我家娘子能幹,畫得一手好花樣,才沒讓我這廢人拖累了她。”戰争從來是燒錢的,對政體,對個人都是,能茍全性命,已是大幸。

“不是不是,官人手巧,織坊夾缬的板子就是他刻的,當初在社學讀書,官人最愛畫畫,夫子最喜歡他。”

夫妻倆相互謙讓,春生心裏酸楚,嘆道:“周二叔是英雄,保家衛國流過血的好漢子,安國公府豈能讓英雄沒了出路。我可能看看周二叔的腿傷?”

“傷處腌臜……”

“不怕,解開吧,我看看。”不用湊近,春生已經聞到臭味了,不是廊下雞糞的味道,也不是反複出汗的臭味,是一種皮肉腐爛的,微妙的臭味。

周二朗的傷處用細篾條編成的軟席子包着,他行動時除了用手做支撐外,腿也提供一部分支撐力,他家甚至連拿布裹一裹的餘錢都沒有。

解開草繩,露出斷肢,粗壯的大腿突然收縮變小,患處附近全是收縮的皮肉,斷口很光滑,可是在最底端和褶皺處,有紅腫、翻皮,右腿還有淡黃色的膿水……

看一眼,不忍看第二眼,周遭人膽小的歪頭閉眼,膽大的也不敢一直盯着。

春生走到周二朗跟前蹲下,準備輕輕摸了摸患處,又始終沒有碰到。

“大姑娘,腌臜……”

周二朗話音未落,春生的眼淚再也止不住。

“英雄過不不上好日子,沒有這樣的道理!沒有這樣的道理!”春生起身,對裏長道:“周二叔一家承蒙裏長照顧。”

“應該的,應該的。”裏長唯唯,不敢居功。實在是他往常并沒有多照顧周家,只能說村裏風氣正,周家娘子又能幹,不欺負罷了。

“如今天色不早,諸位都先回去吧,讓周二叔一家好生歇息。”遲生見春生陷入情緒,讓衆人先散了。

“周姑姑,我們去看梳棉機吧。”等人走了,遲生又叫周蝶兒領他們繼續今天的正事。

到了室內,周蝶兒斜跨起彈弓,遲生立刻反應過來,彈棉花!

“彈棉花,彈棉花,半斤棉彈成八兩八1……”經典旋律在遲生耳中想了起來。

遲生想的是如何用棉花來紡線織布,他們走的是把棉花彈松,做棉胎保暖,完全是兩個路子。棉花剛推廣不過二十年,雲南又地處偏遠,還沒人試着從這個方向去努力。

周蝶兒一邊演示一邊解說:“用木槌一邊捶打一邊彈,雜質就能分出來,且不挑棉花優劣,略差些的彈出來也看不出,且彈蓬松了,蓋着更暖和。”

“很好,周二叔的想法很好。”遲生立刻點頭贊同。這東西沒啥技術含量,沒捅破窗戶紙的時候,百思不得其解,一戳破了,讓人懷疑自己的智商,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周蝶兒又演示了自造的梳棉機,他們不像織坊裏能用鐵,是用的竹條削尖做的滾輪,材質簡陋卻嚴絲合縫,很有器械之美。

“二姑娘想的梳棉機已經很好了,造成二尺半高,重的棉籽自會漏到底下簸籮裏,輕的小枝幹人撿起來就輕松。我想着,倒也不一定造出個能把什麽雜質都去幹淨的好物件,咱們邊用邊改,就是改不舊獨了,也已經很省力氣了。”

遲生撫掌贊嘆,因地制宜、因時制宜,不追求單個技術的先進性,而追求整體效率的适配性。周蝶兒是一個優秀的管理人才!

“周姑姑說的在理,我受教了。彈棉花的法子很好,關于梳棉機的想法也很好,咱們織坊本有制度,想出一個可行的好辦法,獎勵多少,我回去替你請功。”遲生褪下手上的絞絲金镯放在周蝶兒手上,“這是我私人贈給周姑姑的,我傾佩周姑姑的品行、能力。至于周二叔的傷,你們也不要擔心,安國公府不會不管的。”

兩位姑娘都這樣說,周蝶兒有什麽不放心的呢。周家一大家子千恩萬謝的送春生和遲生出門,在路上,兩姐妹就商量着,要統計一下多少受傷退伍的老兵,多少是衣食無着的,不能看着他們沒了下場。

“二十兩,撫恤還是太低了。”春生輕嘆。

“不知道,回去查一下,不知周二叔這樣的有多少,戶房肯定是核算過的,若真的少了,我們拿私房也該貼上。之前祖母不是說,等我們過了七歲,都要各自領一些産業,我這幾年改進的織造技術,拿的銀子也不少。”遲生嘆息,之前還覺得錦衣玉食富得流油,如今錢到用時方嫌少。

“是要查一下。以往也有傷兵教我練武,可沒他傷得這樣重的。”

“可能比他傷重的,都沒活下來。還是醫術不夠好,去問問祖母,能不能下個招賢令,請一些名醫過來。咱們苗家的苗藥很有作用,其他山裏族群,土生土長的,肯定也有好藥。”

“你上回說有個輪椅,說了好久都沒做出來,能改周二叔用嗎?”

“唉,忘了。輪椅可能不适合,他們家貧,如今的技術,都是用木頭造,太累贅了。我看周二叔兩個膀子肌肉發達,手上有力氣,用拐杖肯定更合适。”

“什麽雞肉鴨肉,又來逗我。老人扶的那種拐嗎?恐不合他一個壯年漢子用。”

“不是,夾在腋下,雙手都能用的……”

兩姐妹的話音,慢慢飄散在夕陽裏。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1,經典電影《巧奔妙逃》中的經典插曲《彈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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