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鹹魚的第十八天

天還沒亮,周猛、周猿兩兄弟摸黑起床,在廚房裏燒水洗澡。天黢黑,兩個少年郎,燒水洗澡?怎麽看怎麽詭異好吧!

周蝶兒聽到廚房裏的響動,也驚醒過來,随手拿了最近新打的簪子把頭發挽起,舉着油燈往廚房去。

“啊!”

“啊!”

兩邊驚呼聲同時想起。

“嬸娘,你怎麽進來了!”周猛、周猿如同受到非禮的小姑娘,捂着胸口蹲坐在大鍋裏。這是他們洗澡用的大鍋,冬天直接坐在火上,一邊燒鍋一邊洗澡,保證不得風寒。現在嘛,本可以白天曬一大鍋水的,不過他們非要早上起來洗澡,只能用柴燒。

“躲什麽躲!你們身上哪裏是我沒看過的。”周蝶兒和全天下媽媽一樣,對兒女們的害羞不以為意,罵道:“天不亮又作什麽妖!”

“嘿嘿,再洗個澡,聽說大土司最喜歡幹淨,咱們去選兩位姑娘的親衛,也不能腌臜了。”周猛傻笑。他們是土人,稱呼安國公也沿用舊日俗稱,尊為大土司。

“就是,就是,多虧拖了些日子,我身上硫磺味兒都散幹淨了,身上也沒有虱子。”周猿也傻笑。

周蝶兒笑罵:“那也不能起這麽早,當心睡不夠,考校本事的時候打瞌睡。”

“哪裏會打瞌睡,要不是有前些日子的歷練,我今晚上是睡不着的。”周猛蹲在大鍋裏,谄媚笑道:“嬸娘,你先出去呗~”

周蝶兒才不理會這個,“你們洗你們的,我還稀罕看一眼?毛頭小子沒成算,光洗澡有什麽用,我給你做早飯,吃得飽飽的去應選。昨兒我就去裏長家裏借了驢車來,洗得幹幹淨淨,天亮了我駕車搭你們過去。”

“不用……”

“不用什麽,坐車過去,省些力氣選拔時候用,你們要是選不上,辜負……看我不剝了你們的皮!”周蝶兒剽悍發言,她才不是兩位姑娘面前的腼腆婦人。

周猛和周猿能說什麽,當然是老實聽安排啊。

周蝶兒洗了手,把有些松動的簪子抽出來重新挽發,簪子是周二郎新雕的,雖是木簪,可打磨得光滑細膩,頂端镂空的地方還鑲了顆金珠子。這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東西,周蝶兒罵了好幾回,才笑眯眯戴在頭上。平日心疼東西,都收在櫃子立,今日為表鄭重,才肯戴的。

周猛、周猿洗澡速度挺快,他們幾個月前就得到許可,能去國公府應選護衛,當時急慌慌打聽了一堆規矩,早早練習起來。結果兩位姑娘遇到綁匪,那段時間,整個雲南風聲鶴唳,他們這點兒小事也不敢胡亂打聽,提心吊膽在家裏等消息。

一會兒擔心國公府因為綁架一事,不信任外頭人,不再招護衛;一會兒有憂慮二位姑娘是在撫慰老兵的回程時被擄掠,大土司會不會遷怒他們家;一會兒又有小道消息傳來,說二姑娘病重死了。總之,各種謠言滿天飛。

等到三天前傳來選親衛的确切消息,周家一家子提溜着的心才放回肚子裏。

一家人無比重視此事,兩兄弟一大早起來洗澡,周蝶兒做了豐盛的早飯,端到堂屋裏,周二郎已經坐在自己打造的竹制輪椅上,這是他參考國公府給的圖紙,因地制宜自己改造的。

就連三個小不舊獨點兒,平時最起不來的,現在都已經乖乖坐在飯桌旁。

周二郎有些見識,知道這時候催促叮咛反而容易讓孩子緊張,也不說選拔的事,只讓他們吃好,又把周猛把雞蛋讓給小女兒的手瞪回去。

吃過早飯,天全亮了。

周蝶兒去後院把驢車駕出來,周二郎拄着拐杖站在驢車旁最後囑咐:“盡力而為。不要害怕,就算考不上,咱家日子也起來了,送你們去上社學。”

“呸呸呸!說點兒吉利的。”周蝶兒瞧不上這未戰先怯的勁兒,鼓勵道:“阿猛像大伯,一把好力氣,這些日子又吃得好,怎麽會選不上。阿猿又機靈!行了,行了,回吧,別落我們氣勢。”

周蝶兒一擺手,鞭子在空中打了響鞭,驢就溫馴得踱步起來。

進城到了東城區,就陸陸續續有各式各樣的馬車、驢車,坐車、走路的少年人往一個方向去,有男有女,倒不用周蝶兒一家費心打聽,順着人流就找到了地方。

從西角門進去,府裏自有人招呼。周猛回過神來想和嬸娘說一聲的時候,雙方都淹沒在人群裏找不到了。

進門就分成好幾排,每排最前頭都有兩個人把關,一人詢問姓名籍貫,一人在一本打薄子上勾畫,片刻功夫就登記好了。

周猛、周猿跟随指引往前去一座屋梁挑高的大竹樓,“餐廳。”周猛被上過社學的叔父、嬸娘教過常用字,小聲讀出牌匾上的字。

兩兄弟進入一看,有雜糧粥、對半切開的鹹鴨蛋、小鹹菜、雜面饅頭和黑乎乎的涼茶。

“早知道在家裏就不吃飯了。”周猿和兄長小聲嘀咕。

“你還吃得下不?”周猛往四周看了看,“先問問旁人,別讓人覺得咱沒見過世面。”

周猛看了看流油的鹹鴨蛋,努力不吞口水,想找個人問問。可整個寬闊高敞的餐廳裏,好像沒有府裏當差的,都是來應選的。

周猛不敢多拿,只拿了兩瓣切開的鹹鴨蛋,他心想,既然要切開,肯定是不夠一人一個,他們兄弟不能露出饞嘴樣,讓人恥笑了去。

再把其他幾樣吃食,一樣拿了一份,學着旁人的樣子端到旁邊桌子上坐下吃。

他們同桌的人也客氣,見他倆過來,連忙把自己的碗筷挪開些,招呼道:“兩位兄弟快過來坐,你們也是來應選的吧。我叫林成龍,看面相我癡長幾歲,托大自稱一聲兄長,兩位兄弟是哪裏人?”

周猛、周猿見他這麽客氣,心裏也放松下來,笑道:“我叫周猛,十三了,這是我二弟周猿,今年十歲,家住西郊,成龍哥好。”

“哎,哎,你們就是織坊管事周姑姑家的人吧。”林成龍一拍大腿笑道。

“我嬸娘的确姓周,成龍哥怎麽知道?”

“嘿嘿,你們倆可是小名人呢,二位姑娘從你家得知了老兵生活困苦,才引出了全雲南徹查退下來兵卒境況。消息靈通些的人都知道,你們倆可要好好表現啊!”

“林成龍,你別吓着人家!”原本背對他們在另一張桌子上的一人轉過身來,笑道:“平常心,平常心,咱們都是來應選的,正常表現就好,千萬不要故意标新立異,貴人們都看着呢!”

“對了,我叫林成胥。”

“兩位林大哥是兄弟?”周猛好奇。

“是啊,異父異母親兄弟。”林成龍把手搭在林成胥肩上,讓他一巴掌拍下來,捂着手亂叫。

“我們都姓林,慈幼院的林。”林成胥笑着解釋。

哦,慈幼院啊。這是大土司一統西南後,在各個大城開設的、專門撫育孤兒的機構。這些人要麽是戰争孤兒、要麽是因各種原因被丢棄的孩子,還有逃跑出來沒有戶籍的奴隸孩子,他們要麽跟着大土司姓木,要麽自覺不能沖撞而姓林,還有少數記得自己本家本姓的,慈幼院也沒規定必須改。

周猛在城裏打零工、幫閑差許久,這些消息還是知道的。

“成龍哥說的對,可不就是親兄弟。咱們要是有幸一起入選,日後更是同袍,交托後背的親兄弟。”周猛拱手道。

林成龍拍手,“這話我愛聽!沒想到啊,還以為是個悶葫蘆,沒想到你挺能言善辯的啊。”

林成胥把他往旁邊推,罵道:“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人來瘋,一邊去!周猛兄弟,你們怎麽穿着綢衫來了。”

周猛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裳,又看看周圍,不解道:“家裏準備的,有什麽不對嗎?”

“你看看,這裏穿綢的多不?”

是不多!周猛解釋,“我嬸娘在織坊做事,買些瑕疵品,其實我家也不富裕……”

“不是富裕不富裕的事兒,咱們是要到演武場摔打的,你穿綢衫,怎麽動得開。”林成胥嘆息,“你們帶了換洗衣服沒有?”

周猛、周猿都慌了,“沒有,本以為今天上午選完就回去,這可怎麽辦?”

“別急,別急,你們怎麽也不打聽清楚,應選是下午。還好我有多的麻衣,你們要不嫌棄,就和我去換了吧。”林成胥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他也穿麻衣。

“好,好,好,多謝,多謝,多謝。”兩兄弟千恩萬謝的跟着走了,只留林成龍在原地翻白眼。

明明是我先發現的,卻被截胡了。林成龍只敢腹诽,沒膽子跟上去理論,他還住在慈幼院,不如林成胥地頭熟。

出了餐廳,林成胥帶着他們在國公府裏穿梭,七拐八拐的,周猛問道:“林大哥住在國公府?”

“哪裏。大家說的國公府,其實是最裏面那一圈,大土司一家住的地方。咱們這裏是外圍,東邊是各位大人坐衙當差的地方,西邊是社學、慈幼院、軍械所,更西邊還有織坊、染坊、繡坊之類的各種工坊。往北是馬場、獵場,往東是大鐘樓、舍利塔、雁回樓……整個東城,都可以叫國公府,中間各處都是通的。”

“我以前在城裏讨生活,倒也聽說過一些,不過外面人求人辦事,多數都在更外圍的衙門處,這裏應該是更大的衙門才對。”周猛說的有些繞。

林成胥哈哈大笑,“等你選上,沒幾天也就熟了,來跟我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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