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鹹魚的第二十九天

第二天早上,遲生去找章娘子,意外見屋子裏所有樂隊的人都在。她們的腦袋随着遲生的行動旋轉,仿佛盯着肉的禿鹫。

看看燈盞裏的燈油,遲生哭笑不得:“章師父,你一晚上沒休息?手沒事吧?”

“哪裏睡得着。”章娘子幽幽一嘆,“我彈不動了,她們輪着彈,只是義甲只有一副,有幾個傷了手指。”

“趕緊拿藥……”

“都包紮過了。”彈琴的人哪有不傷手的,都自備傷藥,這不是重點,章娘子語速飛快:“用錦雞弦,聲柔而廣,一聽即有域外音,适合文曲和西域音律;這鋼弦卻亮而遠,聲音清脆,傳得極廣,更适合武曲。”

章娘子保守了,鋼弦彈文曲也是清脆婉轉。

“國公壽宴上表演的乃是戰績,用此琴的确更好,只是,孩兒們還沒習慣,不到一個月就要登臺,怕是排演不好。不如仍由二姑娘用此琴,我等還用舊琴,等日後,等日後……”

“章師父,我是考慮到大宴會廳地方空曠、當日人多,想我們的表演為更多人稱贊。日後,想練我這琵琶的,我每人奉送一把琵琶,有什麽曲子也不會藏私。想繼續用舊琴的,我也喜歡,當日一聽章師父琴音,就覺西域黃沙、胡姬、佛陀景象近在眼前,我也是極喜歡的。”

“多謝二姑娘,那我們接着練,編曲上也聽二姑娘吩咐。”章娘子出自教坊,對自己的琵琶記憶是自信、驕傲的,可在技術革新面前,她也不得不略低下頭。

解決了這個問題,舞劇就剩下配合了,不停刷熟練度。

技術革新還能自己“領導”,具體事情別人來做,刷熟練度這個事情誰也幫不了。兩姐妹每日泡在西院這邊,從早到晚的練習。若不是最近壽宴,李先生、齊師父都停了功課,她們早就挨訓了。

本以為就能這樣安安穩穩的排練,在壽宴上一鳴驚人,結果這天晚上剛練習回來準備睡覺,桂英就進來禀告,“姑娘,東院吵起來了。”

遲生一個激靈,忙問:“怎麽回事兒?春生知道不?”

“具體因有還不知,世女和姑爺把人全都遣散了,有人聽到裏面有砸東西的聲音,想進去,卻又被呵斥出來了。”

說話的功夫,春生已經從外面進來,“你也聽說了?”

“去看看吧。”遲生一攏衣裳,拉着春生的手就往外走,邊走邊問:“消息壓住沒有,驚動祖母了嗎?”

“已經囑咐過了,外頭那麽多人看着,不敢出纰漏。那邊人也不敢驚動大人,先報到兩位姑娘這邊了。”

春生姐妹到的時候,秋姑姑和青山将軍正站在院外,焦急得看着。

在這個點看到青山,遲生愣了一下,本能覺得有些不對,但也沒時間讓她多想,春生已經進去了。

“母親、父親,女兒春生,我進來了。”春生敲門,不等裏面答話,直接推門進去。

遲生落在後面,進去立刻回身把門關上。

這兩人應該是聽到動靜,整理過自己的儀容,可是白昆山臉上有個巴掌印,世女雙眼通紅,頭發散落幾縷下來,發釵也掉了幾只,兩人臉上都有淚痕。

還有推到的椅子,和滿地瓷片,這一片狼藉,春生、遲生都沒有下腳的地方。

“若有不諧,母親父親和離吧。”

遲生驚訝轉頭,發現是春生語出驚人,不過也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荒唐,豈有兒女管束父母的!”白昆山大聲呵斥。

“自女兒有記憶以來,尊親總是不睦,既然相看兩厭,何不早早分開。兩位都還年輕,再各自成親生子也不是難事,何必綁在一起。等到日後再同葬一穴,到時再後悔可就晚了。”

春生說的輕松,兩位長輩卻聽得不入耳,遲生覺得是自己給她的影響太大,生怕父母生她的氣,幫着轉移話題。

遲生說話就和緩許多,也不一上來就讓人家和離,只溫聲細語道:“阿娘、阿爹,不要生氣,咱們坐下慢慢說。馬上就是祖母壽宴,外頭那麽多人,不能讓人瞧笑話。”

這話正對世女死穴,她一生最要臉面,聞言帶頭先往旁邊西花廳去,留下正堂的滿地狼藉。

幾人跟過去,遲生作為最小的那個,提壺給三人倒茶,笑道:“茶涼,阿娘不可多喝。阿爹和阿姐倒是可以降降火。”

“阿娘,咱們這樣一家人說話,已經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吧。女兒很想阿娘,但女兒也知道,阿娘是為了盡忠職守,替祖母巡視,所以重不怪阿娘。阿爹舊獨,你常年在晉寧州,我和阿姐想你的時候,只能給你寄信,可冷冰冰的書信,又怎能比得上一家人熱熱鬧鬧說話呢。”

遲生這話軟得,兩位都心生愧疚。

白昆山道:“日後,我多回來。”

“女兒不是這個意思。”遲生搖頭,“女兒說句犯忌諱的話,即便阿娘、阿爹分開,難道就不要我們了嗎?尊親希望女兒們承歡膝下,女兒們也希望父母過舒心日子。我和阿姐平日裏功課排得很滿,祖母也多有關照,咱家又是這樣富貴。日子已經是全天下數一數二的了,還有什麽不滿足嗎?”

“這世道可不就是懂事的人受委屈。”世女語帶憤恨。

“阿娘,阿爹,我和姐姐是一樣的想法,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不要顧慮我們。”

出乎預料,先搖頭的是白昆山,“我深受你們祖母大恩,豈能如此忘恩負義。”

“我需要你報恩嗎?”世女憤怒地問。

得,又要吵起來,春生連忙起身,“夜深了,我服侍阿爹回書房休息,遲生,你服侍阿娘。”

春生只想把兩人分開,都冷靜冷靜,大人想得就是多,過不到一起,分開就是了嘛。

遲生知道世女身體不好,生怕她氣壞自己,叫人服侍她去洗漱更衣,自己就坐在外面等着,看是否有用得上自己的。

這大晚上的,練了一天琵琶舞曲,又來費心費力勸父母離婚,遲生累了,過去趴在軟榻上,準備眯一會兒,等世女出來再起身。

突然聽聞外頭有人通禀,“大人來了。”

遲生也不知是怎樣鬼使神差的,繼續趴着裝睡。

安國公腳步生風得越過遲生所在外間,往裏頭去了。她輕聲一句“退下”,頃刻間,所有人退得幹幹淨淨,不會有忠仆自作主張在外頭探頭探腦。

“你又和昆山吵架了?”安國公問道。

“我?又?阿娘的心都偏到他那裏去了,哪還管我這個女兒。”世女不服氣,她心裏未必不知道自己脾氣不太好,可這是自己親娘,撒嬌賣癡怎麽了,有底氣!

“行了,我也将五十的人,壽宴在即,你們兩個孽障但凡有孝心,都給我安分些。撐起了臉面,後頭若真過不下去了,和離也行。”

世女怔愣片刻,苦笑道:“今日是中了‘和離’的咒嗎?春生、遲生來說,阿娘也來說。”

“豈不正好,家中人人贊同,昆山那邊,你若提出,他即便不願,應當不會反對。”

“他自然不會反對,他還要用我的身份。”

“別總揪着這老三樣,你成婚的時候我就說過,白昆山心有大志,你若真想要個一心一意捧着你的,就不該簽婚書。直接辦成入贅,他一輩子只能依附你。”

“可他日日埋頭苦讀,學問是最好的,到如今也少有人及得上。”

“我是給你選夫婿,又不是挑能臣幹吏。”

“可,可若是那樣,也太對不住他了。”

“對不住就對不住,你只管自己快活就好。”

世女疑惑又迷茫的看着安國公,平日裏安國公對白昆山最是信重和藹,比對親女兒還好,怎麽此時說起話來,如此無情?

“阿娘,我做不來,做不來的,我怎麽忍心他一腔抱負付諸東流。”

“那你現在又和他吵鬧什麽,他如今正是一心撲在公務上,就為實現自己的報複。他不是贅婿、男寵,自然要有自己的事情。”

世女還是有搖頭,“不是的,我要的是愛護我的好兒郎,不是要一個傀儡、面首。他有他的才幹能為,我心裏才高興。”

“也行。”安國公又退了一步,道:“那就和離,與青山成婚。青山的才幹不必白昆山遜色,對你是真的一心一意,定不介意你是再婚。”

“不不不,我拿青山當弟弟的,怎麽能……怎麽能……”

安國公攤手,“我就不明白了,想要一心一意的,我給你男寵;想要才幹出衆的,我給你俊傑;想要既一心一意又才幹出衆的,我也給你指了明路,你卻不走。你到底要幹什麽?”

“阿娘,我要的是鮮活溫熱的夫妻相處,不是冷冰冰的利益算計啊。夫妻之間,怎麽能只看條件,我看重的是心意。”

“心意這玩意兒太虛了。我看婚事,看家世、看門第、看品行、看才幹、看相貌,要求放得再寬,看祖籍也好過看心意。”此時成婚,還要占蔔,當真是祖籍同鄉的,比虛無缥缈的心意強。

世女只是搖頭,淚珠子不斷往下掉。

“行了,你就是心慕昆山,想與他做平常夫妻,是也不是?”安國公見逼不出她說心裏話,直接替她說了,“既然如此,你與他開誠布公,他若同樣傾慕你,解開心結,做恩愛夫妻。他若對你只有恩義,和離再嫁。”

“不是的,我要他來和我說。”

雷厲風行的安國公也麻了,啥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滿心期待收藏上漲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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