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鹹魚的第三十四天

“不要自己吓自己,母親出巡多次,身邊人又有經驗,不過一次小病。我看青山将軍和朱醫官很有章法,以前肯定也遇到過,只是怕我們擔心,從沒和我們說罷了。”遲生安慰道。

春生笑道:“也是。”

在深夜的火塘旁,春生想起母親的點滴,“我沒想過母親在主持制圖,你說我們以前是不是誤會了,母親并不是不關心我們,只是她有她的責任。”

“嗯。父親審案的風姿也令人難忘。”遲生笑道:“我們是幸運的,父母不僅有家世,更有才幹。可我們也不能妄自菲薄,我們也需要父母陪伴,也配得到父母的全心照顧。”

“春生,我們值得。”遲生握着春生的手,“我們感覺沒有錯,父親、母親可能并未把我們看成最重要的,可誰說父母要把子女看得最重,我們不也更濡慕祖母嗎?”

春生勉強勾勾嘴角:“是啊,之前就分辨過的,我還鑽牛角尖。”

“多正常啊,都怪今夜夜風微涼。聽說文人見到落花秋葉,還要感慨飄零,自哀自毀,咱們這樣多正常!”遲生笑着又去拉春生,突然被爆響的栗子吓一跳。

“別拉我,你是不是悄悄把糖擦我衣服上了。”春生笑罵,“我就知道。”

“冤枉啊,我又沒放糖。”

“那我手怎麽黏黏的。”

兩姐妹相互開解,終于高興起來。

另一邊,世女的院子裏,氣氛卻越來越凝重。

“青山将軍,老朽無能,世女反複高熱,控制不住,身上的紅色小針眼越來越多,我推測該是中了某種瘴氣。”

“推測?”青山冷聲反問。

“醫術一途,本就是經驗之談,排除已知的,探求未知的。我與你共事多年,不願虛言粉飾,我對世女的病情,确實沒有把握。”

“你能控制住多久?世女的身體能支撐長途遠行嗎?會不會傳染?”

“之前貼身照顧的人都沒有出現病症,你們一同去的幾人也沒有發病,大約是世女身體不好,又郁結于心,才會染病,這病目前來看,不會傳染。”

“郁結于心?”

“是,從脈象上看,世女确有郁結,結于心而傷于脾,人的情緒是會影響身體的。你該聽說過氣大傷身之類的俗語,常年郁結,身體也會吃不消。”

“那你之前為何不治!”青山生氣,朱醫官一直負責世女的身體。

“一直在治,這些年,世女常常喝藥,你道是為何?”

“我以為那只是養身湯……”

朱醫官幽幽一嘆,“是啊,身體的敗壞,總是一點點的。”

“你給我句準話,高熱能降下來嗎?我們能支撐到昆明嗎?”

“我盡量。”朱醫官如此回答,青山就明白了。

第二天一早,春生、遲生接到通知,馬上回程,兩姐妹被單獨安排在一輛馬車裏,照顧她們的人與照顧世女的人分開,護衛也不許有所交集。

青山還派人飛馬回去報信,一行人急匆匆往回趕。

看着架勢,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春生、遲生也不叫苦,服從安排。一路上兩班倒,堅持不住的護衛、馬匹就地修養,誰也沒有多說,沉默是一路的主旋律。

峨山與紅塔毗鄰,紅塔與晉寧接壤,人剛進了晉寧州地域,白昆山已經策馬而來。

“世女如何了?”

“溫度退下來一些,人時而清醒時而昏睡。”舊獨朱醫官答道。

“春生和遲生呢?”

“兩位姑娘安好,此病不過人。只是連日趕路辛苦,正在休息。”

白昆山點頭,大步往後院去。他們在一家客棧歇腳,條件簡陋,亮明身份之後,也有不少官員、富商獻出宅邸、別院。只是治病如救火,實在沒有與人閑交際的功夫,直接在道路旁的客棧落腳。

朱醫官看着白昆山背影才想起來,青山也在世女房中,只是愣了愣,他終究沒有叫住人。

世女房門未關,白昆山大步進來,只見青山坐在床邊,神色溫柔地喂藥。

世女正面朝外,白昆山一越過屏風,世女就看見了他。世女有一瞬間的慌亂,生怕白昆山誤會。可白昆山卻眼神都未動一下,走到床邊輕聲問道:“可好些了。”

世女不知自己該慶幸還是該失望,淡淡點頭,“略好些了。”

“那就好,我已派人去接鐘老仙翁,算算日子,也快到了。你放寬心,安心養病。”白昆山環視一周,皺眉道:“此地簡陋,先去我府衙養病,等信使的消息。鐘老仙翁和你相向而行,若是老仙翁趕不了遠路,我護送你去迎他,一切以你身體為要。”

說完,他對青山平和點頭,謝道;“你照顧世女,我去看看兩個孩子。”

白昆山來得急,走得也急,他出去之後,青山再喂藥,世女擺擺手,嘆道:“喝不下了。”

“我給你拿蜜餞。”青山轉身放下藥碗,捧了蜜餞匣子過來,輕聲安慰:“白大人心裏惦記你,才疾馳而來,我看他鬓發都被風吹亂了,鞋上還有泥,定是接到消息,一刻不停趕過來的。”

“嗯,我知道。”

“鐘老仙翁醫術高明,待他來了,自然藥到病除,我們先去府衙養病,兩位姑娘也該好好休息。”

“我累了,想歇歇。”

“好,外間有人值守,有事千萬叫人。”青山扶她躺下,給她蓋上薄被,才緩緩退出去。

外間的确有人值守,就是青山。一路行來,青山不假人手,一切親力親為,不趕路的時候都在世女外間打地鋪。

世女被接回晉寧府衙,當夜又起了高熱,又是一通搶救,到了第二天夜裏,世女才重新蘇醒。

睜開沉重的眼皮,世女堅持讓人把自己扶起來。

“你還病着,不要吹風。”青山溫聲勸慰,世女卻非常堅持。

青山無奈,只能扶世女半坐半躺,在她身後墊了厚厚的被褥做靠墊。

“叫他來吧。”

這個“他”字就很微妙,他,人人都能用的代稱,但在特定的人嘴裏,他就是特定的人。恩愛夫妻一個他字,是心照不宣的甜蜜;陌路夫妻一個他字,是冷漠中透着厭煩。

“你剛醒,多歇歇吧,天還黑着……”青山溫言細語勸慰,擡頭見世女堅定的眼神,知道她已打定主意,随即出門請人。青山從來不會違背世女的意願,從他見到世女開始。

白昆山衣着整齊來的迅速,他也沒有休息。坐到床邊,白昆山輕聲道:“好好養病,不要着急,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慢慢來。”

“有些事,我想問問你。”

“病中最忌多思,有什麽等你病好了,我們慢慢說。”也許是覺得對病人不該屢次拒絕,白昆山難得诙諧一次,“到時候你打我,我也不躲,可行?”

世女并不理會,只問:“你從未傾慕過我,對嗎?”

“都老夫老妻了,說這些做什麽。”

“青山常年貼身護衛我,但我與他之間,從未有越界,你信嗎?”

“我信。”白昆山答得毫不猶豫,“你性情驕傲,若想另嫁,絕不屑遮掩。青山君子風骨,對你最為愛重,絕不願傷你分毫。”

“隐秘處并非沒有流言,你聽到了,就不曾有一絲懷疑嗎?”

“不曾。我信你、亦信他。”白昆山很堅定。

世女自嘲一笑,“果然如此。佛家言,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1,你從未對我有男女之情,自然能理智判定。”

“我多次與你說過,情愛不是夫妻間必須有的。”

“是啊,你給妻子的是尊重,你理想中與妻子相處該是相敬如賓,我要的卻是傾心相愛。道不同,我走了許多年才看清,自己往日所為,不過緣木求魚。”

“你是病中多思,等你好了……”

“就這樣吧,這些年是拖累你了,抱歉啊。”世女說完,幽幽一嘆,頭側向床內,白昆山見她不願再談,也不知她病中叫自己來說這些老三篇有何意義,順從得出去了。

轉過屏風,卻見青山就在外間。

白昆山示意青山和他一同出去,到了院子裏,白昆山鄭重囑托道:“你多照顧她,她恐不願多見我。”

青山對上白昆山,當年有些心虛,畢竟傾慕有婦之夫;後來見白昆山不珍惜世女的情義,又覺他不知好歹。這麽些年過去,青山都習慣了。外人聽到流言,以為他倆關系肯定劍拔弩張,實際上,相比起世女和白昆山的次次不歡而散,青山和白昆山從來都能心平氣和說話。

送走了白昆山,青山等到送藥的婢女過來,接過藥進到裏間,故意問道:“白大人這麽快就走了?”

世女不耐煩一勺一勺喂藥,接過藥碗一飲而盡,又用熱水漱口,還是壓不下口中苦味。

“青山~”

“是,我在。”青山坐到床邊。

世女緩緩把手覆蓋在青山的手背上,青山一怔,無措得看着她。

“我想通了,等我病愈之後就和離,到時,你娶我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1,出自佛學著作《妙色王求法偈》。

這幾天集中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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